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击壤奋歌 > 第六节 借机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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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衙里办的是名副其实的夜宴。

  夏景棠打心眼里不赞同将校们夜晚聚饮。

  可他一直想拉拢博格,让博格出死力,又得给李成昌面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眼地赴宴。他掐着时辰算的,本来觉得来个刚巧,不想狄阿鸟把他和李成昌的时间提前,还是来得比部下们早。

  既然博格用了三方的名义。

  他也只好充充主人,支持博格让赴宴的军门先交出兵刃。

  韩复在院子里热闹成一团的时候才回来,一到就被一个校尉拽住衣襟要求:“还不把我的人放了。和解、和解!”韩复憋了一口气,挣脱他,说了句:“由夏将军说了算。”这就去找狄阿鸟。狄阿鸟看撒察没跟着,拉他到暗处问:“他不来?”韩复说:“我就没见着他。羊都督不是给他配了个司马领参军?他就不让撒察露面。”

  狄阿鸟气势汹汹地踱两步,说:“反了。反了。哪有这样的部下?”

  韩复体谅说:“羊都督也是为了撒察好。撒察是外人,来支持咱,将来更被人排挤。”

  狄阿鸟无奈地说:“姓羊的对撒察就像老子对儿子,管得太严啦!”

  韩复说:“让他和这些军校平起平坐的想法是好,可光平起平坐有什么用?”

  狄阿鸟尚没向他透露丁点内幕,混淆不辨地嚷:“他不来,势力不均衡,没有震慑作用。要是有些人闹羞成怒,跟咱们干起来怎么办?”

  韩复阴晴不定地想了片刻,说:“不至于。他们还不至于敢为两个恶贯满盈的兵卒擅攻县衙。”

  人没来。狄阿鸟坚持也没用。他觉得胜算从自己的指缝里溜了一部分,只好长长舒气,为自己的兵变壮气,说:“希望他们不至于。希望……”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给韩复说:“我埋伏了点人,希望能替你震住场面!”

  韩复见他如临大敌,虽不赞同,但也不把这画蛇添足的事放在心上,笑道:“你就是不埋伏。我也打算调集手下武卒来!”

  韩复先他而去。

  背后紧张得快要崩溃的龚山通连忙出来,咬着牙关建议:“你怎么还不跟他透底?!要是他到时没有心理准备,站起来反对你怎么办?一旦咱孤军奋战,就是外围夺了粮草,也免不了明一早打起来。”

  狄阿鸟眉头紧锁,说:“提前让他知道,反对事小,捅出去事大?等一会,我先为县里出头争粮食,应该能把他拉到咱这边,他只要一硬,就改不了口啦。这样的话,他,林荣站到我这边。我岳父斡旋。夏景棠在我拿到粮食后为大局作想,答应条件。其它人没什么蹦跶的。撒察不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龚山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希望如此。”

  心事追迫,狄阿鸟要早进场早肇事。

  他正要举步,一只手自后自后拽住他的衣裳,抓得死死的。狄阿鸟有心责备龚山通的没完没了,不耐烦地问:“又怎么啦?”龚山通慌忙说:“为混两口粮食冒这么大的险,到底值不值?”

  到底值不值?狄阿鸟还真没往深里想。

  他来县城,不过是混口粮食,顺便尊尊王,攘攘夷,扬扬名,若说和敌人的势不两立,也全是为了周行文、李思广这些割舍不得的亲友。

  要是粮食混到手,尊王尊过了,亲戚、旧友一一保全,攘夷攘走攘不走还重要吗?

  原本就是虚心假意,有一定要夺占粮草反客为主的必要?

  狄阿鸟草草在脑子过一遍,毫不隐瞒:“既然来都来了,我就想打败拓跋巍巍!我就想在城郭外列阵!我就要让我大哥挪出周屯!”

  一串的“我就”让龚山通不由自主地记起阿狗。

  那小不点话说不囫囵,一上劲,就“我就,我就”地喊。龚山通拾掇、拾掇说话的口气,慢吞吞地劝:“周团练使便是在赌气。咱不能赌气!怎么能伙起来赌这口气?!拓跋巍巍善战无敌。能打败则好,不能打败也无须损兵折将,至于要不要列阵城郭,随他们去……”

  狄阿鸟硬生生地拉回野马般的思潮。

  他钉紧前脚,虽是有所醒悟,却说:“可你没看那些军民百姓,他们指望我和他们一起浴血奋战,保卫乡土,不尽力过意不去。”

  他看着龚山通,眉头一连在心尖尖上耸动。

  龚山停一停,又说:“且不让咱的人夺粮,伺机再看。”

  狄阿鸟被说动了,叮咛他说:“那好。你让人给铁头说一声,今夜先不动手!”

  龚山通放了狄阿鸟。

  白燕詹却冒了出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不知不觉地凑并眼神看往热闹处。

  两人你先我后地揩抹额头,相互幸庆合计说:“哪有把这样的大凶险当成家常便饭的?!不到那份上,万万不可一试。”

  随后,龚山通又被白燕詹推出去,一步步走到狄阿鸟身边。

  场内将要开宴,不改步调的夏景棠依计举酒,神情肃穆地说:“来曾阳时,羊杜在我马前哭别,说,拓跋部不急于进逼仓中,不是下不了扶央,而是没有使出用全力。朝廷害怕他奔袭长月,定不敢贸然向仓州增兵。这样,曾阳不得不守,守则必败。我在这里敬将军三杯水酒,为将军诀别!”

  他面孔略显瘦削,吐音苍凉,再用一双棱棱大眼投射顾盼,生生让人难受。

  龚山通受到感染,心情随之沉重。

  狄阿鸟也极为愕然,尤弄不明白这将军自毁胜算的居心。

  他俩在哗然一片的场里抬头,直盯盯地看着夏景棠。只见得那姓夏的一扬手,泼尽杯物,奋声问:“诸位都有什么高见?”

  既然他问了,众人便无须顾忌。

  乱杂的声音又大了一倍有余。

  夏景棠止住众人,又说:“怕是大伙没能明白羊都督的意思。他是说,中原崩坏,国力衰微,王室大军不敢倾动。若陛下派兵增援仓州,拓跋巍巍便有余力奔袭长月;若陛下直扑陈州,就会在旷野和拓跋巍巍相遇,胜算不大;若不闻不问,拓跋巍巍就可以用二到三万的兵力打开仓中的门户,慢慢地蚕食!”

  一将挺身而起,道:“二到三万人就可剥蚀我州,视我等为何物?”

  龚山通也热血沸腾,一连几步,奔到那将对面站着,一张脸、一张脸地看。

  夏景棠喝道:“好。好样的。”

  他又端起一碗酒,一连推对几人,问:“你们呢。”

  众人都大喝而起,说:“愿听夏帅调遣。”

  狄阿鸟才知道夏景棠除了气羊杜不过,还在给大伙打气,告诉说:几路敌寇可能只有“二到三万人”。

  出于夏景棠可能跟过父亲的想法,

  他很有好感地跟站而来。夏景棠大概是看他识趣,笑着跟众人说:“博大人可还没出全力噢!”

  狄阿鸟一愣神。

  在他回神说话的时候,宴席已开。

  众人先饮三杯,续些闲话。夏景棠看及四席,略为将校扎髯琼吸不快,却也掩饰不管,只和周遭几人说笑。狄阿鸟盯了他一阵,只见李成昌和他欢谈,不时目比自己,一连伸了几伸脑袋,就是意会不了岳父的心思。他想:俩人都是来调和地方关系的,一定要我先挑明。挑明就挑明!

  想罢,便站起来,口中“听我说——”

  还没有喊来。韩复便出席几拜,长揖说:“夏帅要打胜仗,能令行禁止吗?”

  此时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一干红脸军汉手臂横伸过席,大碗豪饮,直呼酒来,把金盔乱掼,生生压下他的告禀。夏景棠和李成昌心里却清楚,向韩复招手,要他上到跟前。狄阿鸟当无人过问,心中大怒,咆哮道:“都住嘴,韩县长要说话!”

  众人说笑一顿,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狄阿鸟不知自个不合时宜地出了个洋相,正准备问他们笑个屁,就被越席急到的李思广搂着脖子攘到一边。

  狄阿鸟尤问:“他们笑个屁?”

  李思广摇了摇头,说:“还不去跟夏郡守敬酒,表表决心!”狄阿鸟醒悟,笑道:“忘了。”他问:“表决心给粮食?”

  李思广恨其不争道:“谁也没让你扎着裤腰带打仗!”

  狄阿鸟又说:“这一仗怎么打,让我说了算。”

  李思广回头朝父亲那里看了一眼,气呼呼地说:“没门!”

  以羸势守城,一旦龟缩退让,则百姓流亡殆尽,兵卒畏敌,士气不振,乃根基自坏的兵家大忌,尤其是眼下的曾阳,城不高,池不深,兵多民寡,派系几立。而迎战呢,野战却又讨不到便宜,只有出郭列兵,依仗城郭。这样即可保城池,又能护百姓,失势可避害,得势则众志成城。狄阿鸟认为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耐其烦地说服他:“骑战在于分击合进,要么破透甲阵,要么溃其两翼,要么自四面八方碾压……背后若靠城郭,利我害敌。”

  李思广半点也不信,说:“我只知道游牧人不擅攻城!”

  狄阿鸟发现自己的口舌一天比一天笨,竟得半天准备。但他还是拿到理由,说:“游牧人为什么不擅攻城?他们没见过城,没有攻城的利械。拓跋巍巍专门打朝廷而来,还不准备齐全?”他觉得自己的一句话还了气,大叫道:“谁说游牧人不擅攻城?!”

  场内突然一静。只有他这句话喊得惊天动地。狄阿鸟抬头看一看,发觉似怒似愠的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疑惑片刻,倒也不惧,再次当众宣布:“你们谁说游牧人不擅攻城的?!谁说的。都他娘的傻蛋吗?”

  李思广恨不得把他团圆了,一脚踢出去。

  一名发柔眼亮的年轻军官“勃”地起身,说:“你说谁是傻蛋!”

  好几个粗犷大汉更忍不住,直嘴便骂:“你他娘的才是傻蛋!”

  狄阿鸟却也不恼,游走到场地中央,双手往腰里一插,挺肚打擂,嚷道:“你们说我傻,我怎么傻了?你们读过书没有?知不知道以前有个梦国,专出笨人。他们在落潮时丈量大禹河,涨潮的时候要过。将军们把小兵撵得喝口水哭声爹娘,却还在后面拔刀乱跳……”

  夏景棠起身,用两手压一压激愤,威严地说:“博格。你先住嘴好吗?”

  狄阿鸟回身问他:“你也觉得我是傻蛋?”

  夏景棠清清嗓子,把头扭去一边。

  龚山通上来挡着他,一心想知道他是不是为兵变找茬。

  李思广也在父亲要射杀人的注视下去拖。狄阿鸟却握了把剑抡半圈。

  他驱开龚山通,往上走了两步,正正地站在夏景棠面前,说:“答应我几件事,我替你守县城!”

  韩复从夏景棠身旁奔到面前,笑道:“夏帅不必介意。他就是这么一个莽人。”

  夏景棠不怒反笑,说:“博格为县里的事?”他还不等狄阿鸟回答,猛然变脸,大喝:“令下!”一色众将丢酒揩嘴,纷纷起立。但还是快得快,慢得慢。夏景棠走神,回神,猛然咆哮道:“酒不是好东西。酒可以让善战无敌的英雄松懈得不能抵抗,酒可以让你被押送京城,死于牢狱……”

  他醒悟了,收住脾气,说:“夏某人来此镇守,肩负重任,虽不愿意得罪诸位,也不得不要一个‘令行禁止’。前些日子摸不到情况,我没计较你们的小节,可是呢,有的人越来越不像话,致使军纪败坏,军令难行。幸好有几位大人提醒。今日我就拿韩县长抓来的兵痞开刀,祭一祭宝剑。”

  曾经要和韩复讲和的军官慌了身,摸着几桌闯到面前,跪地告饶:“他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浑身上下不下十余疮疤,战功累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治治他们的坏毛病,我没二话,可要杀他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夏景棠阴森一笑,说:“那好。那就算上你一个!”他喝道:“拿尚方宝剑来!”

  那军官一扯领子,使劲伸伸脖子,丝毫不惧地怒嚷:“怪我没有包庇他二人,让人拿到了把柄。”

  夏景棠漠然无视。

  狄阿鸟连忙问扯着自己走的李思广:“杀人还要尚方宝剑?!”

  李思广倒想让他开开眼,清醒、清醒,自后靠在他的肩膀旁,低声说:“自然不要。可夏郡守不仅仅要杀人,还要让人知道谁违逆了君王派来的他,就别无生天。你好好看看这做派,学一学!”

  狄阿鸟哼道:“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还是我告诉你吧。”他扭一扭脸,低声嘀咕道:“他要借剑立信,一举整顿军纪。”

  李思广不快地还他一句:“知道还问我?”

  狄阿鸟心里怪夏景棠把他的韩复拉拢走了,恶言恶语地说:“我不用。你想,我派你打小宫,你每打小宫一巴掌都说,你敢还手,博格就修理死你,多没出息?”

  李思广品品这番话,确也如此,只好为夏景棠说话:“你行。朝廷怎么不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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