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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献太牢而杀下不少牛肉。
庖厨切出几块腱子肉,拌上葱花,料水,码倒装入粗瓷盘,送到樊英花面前。立刻,几只蚯蚓般的手指挠过去。面对垂涎三尺的阿狗,一壶刚温过的浊酒不动生色。但它并不能独善其身,仅发觉身子一轻,就不得不倾在盏双环骨杯的头上洒了一气。
漆黑的酒杯柄部入手冰凉,被倾泻的汁液却热香扑鼻。
樊英花咀嚼着食物,轻轻按在唇下呷过一口,发觉全身上下均被热流充满。她放下酒杯,把余光留在内室的门口,却等不来狄阿鸟杀人的动静。内室只依稀传出史文清的声声疑问,他的声音突然一高,问:“他成他的大事,为什么挑这个时机来我们这里?”
她听了,自然很愠恼,眉尖不知不觉地挑高少许。
此时,她的嘴角还多出一丝微笑。不明所以然的人会觉得她一定听了好笑的笑话,流露出开怀前的情不自禁。春棠却认得这是她每次杀人前的先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蝉。她半点也不敢打搅,慌里慌张地把着阿狗喂食,却紧张地把肉喂到阿狗的脸上。
收回余光的樊英花把她喂不对地方的手掌拨回,淡淡地说:“抱着阿狗,陪我出去走走吧。”阿狗不愿意离肉而去,挣着身子咬春棠的胳膊。
樊英花把他捞起来,抱到自己的怀里。
他们走到门口,铁塔一样的陆川已在院子里等她,见着了,一头扎在面前,催促道:“主公。军情紧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今晚上路吧。”樊英花犹豫了片刻,说:“什么紧急不紧急的?盟约是权益之计,要的只是拓跋巍巍的虚实和意图。咱已经得了他的战马,早一点回去就得依盟约动手,不是为他吸引了朝廷的兵力吗?”
陆川说:“可拓跋巍巍怎么知道咱没回去?”
“他布的眼线超出你的想象。”樊英花低声说,“咱们只是一块不见分量的筹码,没见到拓跋巍巍不就说明了这一点?要想在两强之间做好选择,就得有常人所没有的耐心。”她往屋内看了一眼,又说,“阿鸟也是咱们争取的力量之一。你懂吗?”
陆川憨厚,连连点头说:“如果阿鸟愿意弃小从大,我们就可以北图草原……”
樊英花笑着往一旁努嘴,示意他小点声,这又下令:“今天晚上,你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左右。我相信以你的武艺,必不让他遇到危险!”
春棠也不自觉地回头朝门口看一眼。
她听到陆川放开喉咙的应诺声,又看到樊英花移步而去,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走过乱哄哄的西厢,来到侧门,推门步出,西山的太阳灿烂却并不刺眼,虽然挂在远处,却将对面的几堵土墙和一群孩子笼罩。孩子中大的十来岁,小的比阿狗略大,他们拢了几条狗,围绕着断墙和土台摆开阵势,你追我撵地打闹,喊得震天响。樊英花扫了两眼,看到一名扎腰汉子卧在一旁的草垛下喝酒,身旁撂了几只红缨枪,两眼不由发紧,像是突然回到自己的山村一样。
春棠也有同感,俯在她耳朵边说:“主子你看!这像我们村的样儿不?”她见樊英花点了点头,大起胆子说:“像是像,可却不是。这些孩子们,我一个也不认得。”
樊英花扭过头问她:“又想家了?”
春棠没吭声。
她正要再说什么,几个打闹的大孩子看到阿狗,下山猛虎地冲下路,气喘吁吁地给伙伴喊:“阿狗出来了,让他和我们一边。”
春棠不再和樊英花说什么,只目不暇接地看着下头的孩子争和阿狗一边。
冷不防,一个小孩从侧面爬上垛,先一步跑到她腿旁,站到阿狗身边捞到一只小手。
阿狗早耐不住劲,丢了樊英花的手,上去抱着他的腰“哦,噢”地吭吭。那小孩不肯和他打,哄他说:“咱是一边的。”阿狗这就回身仰头,询问一样看着樊英花,要她替自己拿主意。
樊英花还等着狄阿鸟下定决心,杀掉那个不识趣的史文清,没心和他们叨扰什么,随口吩咐说:“别让他碰着了。”
那娃儿兴冲冲地“嗯”了一声,贴身托住阿狗的屁股,哼哼呀呀地抱个脚不离地,走了两步,突然和阿狗一起摔倒,四爪朝天地打了个滚。
春棠见樊英花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连忙捞起坐在地上哈哈笑的阿狗,打那个抱着屁股叫疼的小孩一巴掌。
小孩却又去扯阿狗,只给阿狗一个人说:“你太重了,把我累倒了。”
春棠推了他的手,又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黑着脸嚷:“刚说不让他碰着。就让他碰着了。要是他哪点不好,要你的小命。滚。快滚。”
小孩闪着两只泪光闪闪的大眼看她一眼,慢慢地溜到路上,失落地向远方走去。
几个大点的孩子纷纷喊:“阿瓜。阿瓜。去告诉你阿爸,让他评评理。”孩子不听则已,听了却大哭狂奔。垛头的汉子一骨碌爬起来,撵喊两步,回到春棠面前发牢骚:“这孩子犟得很。”樊英花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你领孩子到一边玩去,啊?!”汉子闹不明白他有什么资格,但还是疑惑地道了一声“咋了”,这才带孩子们走。
孩子们走了,可举举眼,并没有地方可以闲坐,春棠揪住一心随孩子们去玩的阿狗,接着刚才的话说:“春棠心里有数,家已经不是一时半会能回去的了。可我不明白,主子顺道要来的时候,并没打算多作停留,为什么突然又不走了呢?难道,难道……”
樊英花“噢”了一声,问:“难道什么?”
春棠望了好几望,顿了好几顿,才说:“难道一定要逼阿鸟公子弃小从大?”
樊英花却没有生气,歪了头反问:“他是弃小从大的人吗?我看你倒是记着他给你饮了一碗草木灰,怕我会害他。”春棠胆怯地笑笑,说:“主子自然不会害他。让他弃小从大,他自然不肯;可害他部众崩离,倒也显得咱失了仁义。我看他也成不了气候,就饶了他,让他自生自灭吧!”
“黄毛丫头。”樊英花狠狠地从嘴里吐了几个字,转身进院。
春棠掐着阿狗追了进去。
走过西厢套院旁的小穿廊,眼看就要进正院,樊英花在前面站住了。
春棠还要撵上解释,看到她叫自己的手势,赶两步站到她旁边。樊英花一指,让她往前看。她看了,看到了狄阿鸟。狄阿鸟一手持一鞭,一手揉光头,正威风凛凛地冲一扇紧闭的厢门咆哮:“段含章,你给我出来!”
樊英花凑在手捂足蹈的春棠耳边恨恨地说:“他不忍心杀那个姓史的,却要在自己女人身上下重手。”她叹道:“我看,段含章的一顿鞭子跑不了……”
春棠也难以相信地嚷:“想不到他还爱打女人?!”
在他俩的注视下,那扇紧闭的房门“砰”地开了,段含章出来站到众人面前。狄阿鸟抡着堇色的马鞭,在她面前左右走动数步,回到当面时严厉一指,问她:“你早晨去哪了?”段含章低头片刻,突然反唇相讥:“你就知道欺负女人。有本事,怎么不把那些违法乱纪的人杀了呀?”狄阿鸟大怒,上前提住往地下一投,抡了鞭子就往身上抽打。
几个奴隶跟着扈洛尔跪到一旁代为告饶,女人们想躲又不敢躲地缩住身,一起偷眼看此淫威。
狄阿鸟却又上去,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段含章按正,嚷道:“一点也没错,家贼难防。一点也没错!”他举着马鞭往四下指,凶厉地说:“打她打个明白,也让你们个个长记性。她偷偷去见敌人的使者,犯了大罪,却自以为是我女人,大伙不敢怎么样……”
春棠受不了狄阿鸟如此邪恶的模样,求樊英花说:“你快给她讲讲情呀。”
樊英花却说:“阿鸟把话挑个明白,打一顿是轻的。”她再往场中看,段含章跪在地上呕吐,哭喊说:“打呀。打死我。把我肚里的孩子一起打死得了。”不料,狄阿鸟的皮鞭又落下去,一鞭紧过一鞭,一边打一边喝:“休想骗过这顿打。”扈洛尔扑上去用身子挡着,护着,磕头大哭:“是真的。是真的呀!”
狄阿鸟却不停手,又足足打了四、五鞭才当众宣布:“不能严家,怎么治理百姓,怎么平天下?她就是你们的榜样,给我好好看着。以后有违家训,一个也不轻饶。”
春棠忍不住往外走,被樊英花一把拽住,尤嚷道:“就这还要平天下?”
樊英花冷笑说:“狄阿鸟说不出这样的话。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家训,你还不清楚?这一定是那个姓史的在背后作祟。他不是给阿鸟说我‘怎么出现得这么古怪’?”
春棠恨恨地说:“原来是他!我还替他叫过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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