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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成昌听说博格要归籍,有意在走之前为女儿完婚,又拜托了吕经。
吕经不辞长舌妇的辛劳,向狄阿鸟吐诉:“谁家嫁女都是图个名分。自从你正室不在起,你岳父就想把女儿嫁来,只是碍于丧事,没法说出口。现在你要回家乡,也的确该带上自己的妻子去拜拜祠堂和宗亲,就答应你的岳父,成亲了吧。”
狄阿鸟心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回话说:“我答应过世的妻子,不愿早立正室,只怕岳父不答应。”
吕经得了话离开,回头不知道怎么和李成昌说的,李成昌竟立刻让狄阿鸟下聘书聘礼,择日成亲。
很快,周老太太揽了婚,婚礼便在县城的宅子操办。
操办人手足够,婚嫁之物也并不铺张奢侈,不几日便已张灯结彩。
倒是亲戚朋友极难应付。
李周两氏都是望族,自家亲戚便已很多,再加上李成疆自长月归省,郡县地方官员纷纷派人捧场,还要以官府的名义送贺;周家老二一时难回……不过他这一家的亲戚也不少,客人远者上百里,近者十几里,难以急办。
众人商量一番,便把婚礼放前,婚后连日再摆流水宴。
黄道吉日来临,一早狄阿鸟就披红挂彩地去结亲,来到李家寨接走新娘。
回去已经到了下午,再拜完堂开宴,已为晚宴。
亲友入席,不大会便吆喝连连,占坐一空的数十席面上炸出声声春雷。
外面诸人喝三道四,送入洞房的新娘却只能静坐,极是无聊。
教授人道的喜娘是端重而又饱识房中养生的妇女。
她掩嘴笑了一路去,来到门边轻扣。里面已经有人在小声地说话。她想:陪嫁的丫鬟也许已经在偷说那羞事了。便等了片刻,见仍不见新娘子应声让自己进去,便又轻敲。
在一串的敲门声中,屋子里却有五个慌乱的少女。
李思晴早去了盖头坐在床上,换了衣裳。而在她旁边的,竟是不知道怎么摸来的褚怡。褚怡紧张地看着门,小声地说:“不可能是博格,他一桌一桌地喝酒,早该趴下了。”
李思晴点了点头,拿起一只木棒,说:“就是没有醉倒,我也打昏他?!”
喜娘自报家门,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门可以推动,便推开进去。
不料刚迈出一步,迎面跳来一只粗棒头,她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地倒下。紧接着,猴子一样的褚怡从她身上跨过蹦出来,而后是又一个,最后才是换了一身衣裳的李思晴。
三人挽着手臂走过两个带刀站立的汉子。
守卫只当是亲友,尚和他们说笑两句,看着她们摸去黑暗的墙根子。他们艰难地爬过一道天堑般的墙,从墙上跳下来,来到许多嗓音轻去的墙外。
觉得安全点了,李思晴才顾得发愁,问褚怡:“我们能去哪呢?”
褚怡说:“去长月吧?你叔叔只等今天看你们完婚,明天一大早带我们家上路。他耽误了行程,一定会加急赶路。你俩只要躲到马车里,就不会被人发觉。藏几天不露面,就到了。他再生气也晚啦。”
李思晴的丫环只感到害怕,说:“老爷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褚怡揉揉她的头,说:“我已经听你说过几百遍了,可从来也没有见你死过。反正你也打不死,就和我姐姐一起去长月吧。那里有成圃的牡丹,有成队的英俊少年,大街上的人都穿丝绸,发出雍容的光华,谁要从城东去城西也不用步行,一两文钱可以坐上马车,一直坐到头……”
丫环问:“你去过吗?”
褚怡嘿嘿两声,说:“正要去。那些英俊的少年家世都很好,或者骑着马,或者坐着车,只要他看上你,就会千方百计地娶你回家。以后你就可以住大房子,穿金戴银,生活得美满幸福。”
丫环不再吭声,跟着她俩紧一步慢一步地走。
三人越走离嘈杂的地方越远。
突然,李思晴蓦然回头,肯定地说:“到长月我就溜走,实在不行,就去做女工,一辈子也不再见博格那张又老又色的脸。”她轻轻取下自己的首饰,借着谁家灯笼的弱光,一样样地放到一个小袋子里,又说:“把那里画成许多画,到乡下,肯定有人出钱要。去哪乡下住,也一定不会饿死。”
丫环连忙说:“说不定还能见到皇帝万岁呢。”
褚怡慢慢地走着,扭头看看她,用手握了袖子,抻开胳膊打转,温温吞吞地说:“皇帝和博格一样,有张又老又色的脸,万一看上你,你就完了。”
丫环奇怪地问:“为什么?皇帝的房子最大,财宝最多。”
褚怡便吓唬她说:“他的大房子底下都是死人,财宝上都有死人啃的牙印。你拿到手里,住着,抱着,就是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有美丽的少年!夜晚,他会钻进你的屋子,用沾满鲜血的两只手抓住你的胸,狠狠地捏,用比博格更恐怖的眼睛看你的脸,亲你,让你和他睡觉,他浑身狐臭,鸡鸡上长有水豆……”
李思晴立刻推了褚怡一把,说:“你别吓她了。”
丫环走路更像是猫儿,打后面拉住李思晴的衣裳。她们消瘦的身影一直走过夜色,在街道尽头不见。
※※※
两家人把县城里的酒楼厨子,吹打班子请个精光,宴便就是要寻个尽情。
本县豪绅,众亲戚分三类聚饮,一连一片,狄阿鸟桌桌要上去举杯走酒,半场下来,已酩酊大醉。
醉早了倒也好,醉早了能逃酒。
他被几个弟兄拖去歇到酒半醒,再上来时已经宴尽人空,倒一点也不用耽误洞房花烛。许多人都已经醉了,只有几个同龄的兄弟不忘拖着他往洞房里送。吕宫一张醉脸喷着酒气,一刻也不停地凑了给他讲:“不知道出了名地丑有多丑。我们几个把住门,绝不让你跑出来呕吐。”赵过听得有点义愤,教狄阿鸟说:“先蒙住自己的眼,不看她,赶明再看,看惯了就不丑了。”
博大鹿则说:“太丑不行。太丑了整骡子整马地还他家……”
牛六斤见他们什么话都说了,便另开门庭说:“丑,有什么?能丑过咱哥几个吗?!看我们都是看,看她也是一样看。连一个丑女都忍不了,能忍耐什么,做不成大事了的!?”狄阿鸟最同意牛六斤的说法,想根据自己的判断说她不丑,又怕喝醉了的吕宫不平衡,笑着说:“女大十八变,男人睡了变好看。一堆牛粪,我也要把她睡成花朵!明天一早,你们再看,春天来了!”
……
他们不一会已到洞房。博大鹿为狄阿鸟推开门,众人齐齐使力,狄阿鸟便折了翅膀一样,一头扎了去。
屋子已等了两个女子。
新娘顶着红盖,低着头,一个丫环站在她身旁打瞌睡。狄阿鸟散着酒气,蹒跚过去,先是笑。
丫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只见他一个劲地笑。
丫环已经不打算等他让自己走了,连忙往外溜。狄阿鸟回头看着她溜,仍然只是笑。房子的红衣,红饰,红蜡烛都发出红光,景象红彤彤一片,让人心里美个无边。狄阿鸟打了嗝,把眼神收回来,看遍每一地方。
近来,他甚至像孩子一样放纵自己的感情,是因为他孤独。
妻子的芳魂消逝让他失去了仅有的依托。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吊蛋歪扭的流浪狗,一棵荒漠中孤零零的残树一样,寻觅不到意义而脆弱不堪。
是的,他也可以把心交给段含章。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怕自己沉迷于一个功于心计的女人。他常常想:若是一个贤惠的女人,她的远见应该是自然流露的,而不是总刻于表露,总告诉自己她的价值。
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这个被自己强暴的女人根本不爱自己,喜欢的是中原的读书人。
便是这时,他面前羞坐着的女人又一次走来,将再次溶入他的生命,让他可以在深夜里不设提防地搂抱住一个没有隔阂的灵魂。他只感觉到一切险恶的世事过眼而空,一切的哀肠梦断,这一刹都远离不见。红烛淌着眼泪,液呈血脂,光芒烁烁,像梦幻一样美,一样静谧。
倘若弯下腰,揭开一片顶红,便又是两片桃腮和一双盈盈含泪的眼睛。
狄阿鸟笑出眼泪来了,却一直都不出声,怕把气氛破坏掉去。
他的心也在跳动,慢慢地伸出的手,指头都在抖动。
终于,他摸到绣有黄鸟的头巾,猛地一扯,顺手抛去。
这一刹那,他看到了新娘,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藏在红盖头下的竟然是因圆润而熟悉的脸。
那女子也在这一刻抬头,两眼含情默默。
他猛然间震骇,像一只咆哮的猛虎一样吼出来:“怎么是你?!我的女人呢?”
王曲曲被他恐怖的声音吓呆了,她发抖地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狄阿鸟想也没想,一把拔了自己的短刀,喘着粗气拨弄她的下巴,问她:“我女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是谁指使你这个无耻贱人的?!你哥哥吗?!”
王曲曲从来也没想到博格会有这么狰狞的面孔,牙关咯哒作响,眼泪扑簌簌地流淌。狄阿鸟胸口起伏,又喘了片刻,要求说:“你站起来。”
王曲曲便扶了自己的两腿,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狄阿鸟看着她稍短的身躯,内心中涌上一阵放心,说:“和我拜堂的不是你。她比你高!”
刀子刺出血痕,王曲曲一步步后退,突然尖叫一声往外跑,大声哭嚷:“是李辛儿让我来的。”
她跑了两步,堆在地上,扭曲着回头,眼珠子几乎要掉到地上,哭得回不气地说:“她……说,你见到是我,一定会高兴。”
狄阿鸟恨不得一脚踹进她心窝,无法发泄之下,一脚把一张四平八稳的桌子踢翻。
他大步往外走,到外面喊过守卫,拳打脚踢地招呼,一边打一边大吼:“你们看的什么新房?”
闻声赶来了许多的人。几个如狼似虎的大汉不消多问,看到一个不是新娘的女子顺着墙角溜二话不说,把她摁住,火把一照,只见她从股到腿已湿淋淋的。他们都是李思晴的娘家人,因被蒙到鼓里,上去就劈啪地给巴掌,几下就把王曲曲打成了满嘴是血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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