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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被刨出来时,她丝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四面漆黑,前面有火光和人影。
她麻木地跟着牵了马的狄阿鸟走,揉着发涨的嘴巴,活动、活动木木的舌头,说:“补钉头!我求你了。你把我阿爸带出来好吗?”
路勃勃凑过头,不懂地问:“阿哥,你帽子上打了补钉,她就叫你补钉头,要是你裤裆里有补钉,她会不会叫你补钉裤裆?”
接着,他猛地一直身,跺了跺脚,喊道:“将军!路勃勃点了马棚,前来大叫。”
狄阿鸟傻然,问:“什么叫前来大叫?”
路勃勃揉了揉脑袋,说:“赵过教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大叫!”
狄阿鸟想了半天,觉得错是从赵过那就开始了,也不强行更正,只是看着火光,发愁地说:“这小桃花害得我不想亲自去杀豁哥林亲不说,还平白无故地叫我补钉头。要是她非做我的女人不可?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路勃勃兴高采烈地问:“为什么?我要?”
那姑娘几次都插不进嘴,猛地一推路勃勃,着急地扯着狄阿鸟打,大声叫嚷:“死补钉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快救我阿爸呀。”
狄阿鸟怔忪一愣,心想:妈的,怎么训老子这么顺口?
他立刻直白地回答说:“什么意思?老子有女人了!不想要你,因此就不用救你阿爸?咱可是说好了的,谁杀了豁哥林亲,你就嫁谁?”
路勃勃心怀鬼胎地从背后伸手,往前摸索,心里激动得不去看,不估计距离,一等抓到肉厚的地方就自我感觉,把手掌搭在那儿,心里一个劲地说:“我还没摸过,光摸摸,你当成是阿鸟哥吧。打他一巴掌!”他撑了耳朵地留意,听那姑娘说:“我求你了,是真心的。你就和我一起,把我阿爸带出来吧。”
立刻,他胆大包天地捏一捏。
刚捏完,狄阿鸟便转了脸,一巴掌打到他头上,问:“你这家伙怎么抓了我的屁股不丢?还又揉又捏的,我还以为是那女人抓的,吓得动都不敢动。”路勃勃连忙放手,不敢相信地看看,果然抓的是狄阿鸟的屁股,便抠着脸庞往一旁跑,边跑边说:“我以为——,也一动不敢动。刚敢捏一捏。”
那姑娘又催。
狄阿鸟没了办法,只好实话实说:“路勃勃点马棚吸引大伙的注意力。我的人趁大伙已埋伏到豁哥林亲家的旁边,很快就杀光他们。等一会我站到火堆里说:我是豁哥林亲的女婿,凡事有我呢,你阿爸就得救了!”
姑娘发觉他的脑子不好死,好心地提醒说:“豁哥林亲就那么好杀?他根本没有女儿。也没有人相信你。”
狄阿鸟赖忽忽地说:“我管他好杀难杀?非杀不可了。他有没有女儿关我屁事?是他要嫁女儿。嫁女儿的老子死了,死无对证,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女儿?我分他的家产,要他的百姓,谁敢放个屁!等一会,你出去支持一下,喊两句好听的话,说我长得威武,是个巴特尔,家里有马有牛有车有善战的兄弟,什么都有。好吧?不然我就说你买凶杀人。”
马棚到豁哥林亲家约摸有四百步,各占了洼坑的一角。
人乱哄哄地救火、喊闹,一抬头,发现豁哥林亲家的房子也了火,便匆匆赶去。
他们上去一看,才知道豁哥林亲家的男人没死的便跑了,而妇孺都在雪地里跪着,其中一个儿媳妇单薄的衣裳被人撕开,正一边发抖,一边用手掩冻得紫红的椒顶馒头。豁哥林亲是周围一霸,又找了靠山。没有人能想透谁会有这般的大胆和能耐,在火光冲天、人声鼎沸的几百步外公然杀了男人,还从容不迫地赶出妇孺,甚至有可能胆大妄为地施暴、奸污。
等到有年龄、有威信的人出面说了几句话,问大伙的意思,心里懒散的大伙只是用嘴巴呼一呼报仇的意思。
这时,狄阿鸟也不怕别人把自己当成头号嫌疑犯,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站到众人面前,问:“怎么了?头领家怎么了?”
有人回答他说:“人死了,几乎全死了!”
狄阿鸟吼一声,用手压压他们的吵闹,懒洋洋地说:“老头子死了。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绝不亏待你们。”
路勃勃跳到狄阿鸟身边,帮腔一样吹嘘:“我们家里有马匹上千,牛羊遍地。”
一个大汉指了狄阿鸟的鼻子,大声说:“你一个买铁的,什么意思你!?”
姑娘认得这个是豁哥林亲的结拜兄弟,立刻给俩一条绳上的蚂蚱担心。
狄阿鸟给她挤挤眼,笑道:“老子是他女婿。你不知道?他把女儿嫁给我了。”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子的笑。那个指了狄阿鸟鼻子的大汉恶狠狠地说:“他是骗你的,他根本就没有女儿!”话音刚落,狄阿鸟便跳过去,一把扯了那个不逊的大汉,问他:“你胡说了不是?肯定是你想贪图他的财产。”
大汉无端端地心虚,使劲往后挣,大叫:“没有的事。他的确没有女儿,不信,你问问大伙。”
接着,他“嘿”、“嘿”一急,握了拳头朝狄阿鸟脸上打。
观战的那姑娘见狄阿鸟捂着眼睛顽抗,几个男人也上去就按,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突然,狄阿鸟捻地窝身,身形一拐,不倒翁一样穿别了那大汉的膀子,按住他的后脖,借他的前冲之势将他按倒在地,又“噌”地抽出长剑,指到一个对方帮手的脸上。
四周安静下去,而那轻视狄阿鸟的大汉因膀子受伤而发的呻吟特别醒耳。
团团转动的场心人渐渐软了下去,说:“他真没有女儿。我们都怕他,不敢告诉你。”
路勃勃举着弓箭,乐滋滋地给身旁的姑娘说:“补钉头厉害吧,人人都被他吓住了。我的弓都用不上。”
狄阿鸟问:“那你们跟着我好吧。我不会骗人。还打算告诉你们,我知道他骗我,要留下我的马、牛,就杀了他。本来想把你们也杀光,可看你们只是被他逼迫的百姓,就有点不忍心。这是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众人震惊、战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孤身老狼般站在人堆里,要给众人机会。
突然,马嘶声声入耳,周围围上来五、六铁骑,个个引弓待发。
图里图利把家里能上马的全都拉了过来,包括金发银缕的钻冰豹子,自己的妹子图里草和扈洛儿老人,加上张铁头、祁连、鹿巴、赵过等人,也是气势汹汹。狄阿鸟见援兵来了,又大声说:“杀散你们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不想死的就跪下,喊老子一声主人!”他回过身,使劲地拍打手下败将的人头,一直打到他喊“饶命”,这就说:“你这家伙是个好样的。我准备把豁哥林亲的牛羊分你一半,带着你去打仗。你愿意跟着我吗?”
众人见他原谅了那个送他黑眼圈的仇人,纷纷跪下,高呼主人。
鹿巴慌里慌张地用手数跪地下的有人多少,正数得高兴,张铁头提醒他说:“快告诉阿鸟。没见着豁哥林亲!”
鹿巴连忙朝狄阿鸟看去,发觉他已带着路勃勃和那姑娘走远,只好给张铁头说:“不碍事,他跑都跑了,还敢回来?”
狄阿鸟沿路走得一阵。
不时来到一处大膛的山洞,又往里走,发觉周围全是断了的坩埚舀子、铁渣,盖头,和半废的地炉,立刻明白这里是炼铁的窑炉所在的地方。他们一走就走到尽头,又发觉别有洞天的一处。
一个年轻人、一个姑娘分别躺在两床被褥上睡得正香,被带狄阿鸟前来的姑娘踢醒。她问那男的:“我阿爸呢?”那年轻人往火光明亮处一指,说:“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实在是熬不住。你让我阿妹带你去!”
爬起来的姑娘正是白天那个劝人的那个。
她打着哈欠,看看狄阿鸟和路勃勃,勾了第一个姑娘走得飞快,小声地说:“你怎么带着他来了?万一他抢走你阿爸的宝刀呢?”
第一个姑娘回头看了狄阿鸟一眼,低声说:“不会的。他是个奇怪的人,你越以为他要做的事,他偏偏不做。他刚刚杀了豁哥林亲一家,来接我阿爸!”
虽然洞里响着奇怪的声音,虽然很低,却让狄阿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他往前头看,一个清癯的老人撑着宽大的灰衣服,在一处土架子上往一处炉火上看,胡须直映岩壁,怪不啦叽的胡须和下巴颏连成一体,颇有几分仙人的感觉。
狄阿鸟心中敬仰,连忙给路勃勃说:“这个老头在炼宝刀!光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能炼得成。你跑快,问问他要不要帮忙!”
路勃勃飞奔几步,却一头折了回来,告诉狄阿鸟说:“我有点怕他。”
狄阿鸟奇怪地问:“为什么?你都敢摸我的屁股,却怕他?”
路勃勃连忙解释:“也不是怕。就是有点不敢给他说话!要不,我捅他一刀吧。这样容易点。”
狄阿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喊:“土堆上的那老头……你女儿来了!”
老头回了脸,看不清样子,只是大吼:“都不许过来,宝刀就在今天晚上出炉。”
第一个姑娘收住脚步,幽幽地说:“是不是觉得我阿爸的胡须和头发都有点怪,浑身的衣裳跟水泡得一样?他还有一身的癣病呢,那都是铁炉害的呀。他将陨铁炼化,千洗百炼出纯汁。可那铁质越来越熟,铁器就越来越绵。他捉摸了种种的原因,把剑炉改成炼丹炉,加上各种炼铁引料,一个月炸开四次。不久前还告诉我说:上古剑匠投身入炉,方有世之神器,实在不行,我也要投炉喂刀!”
“什么?”狄阿鸟大吃一惊,反问,“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
第一个姑娘哭了,眼泪如涟地靠着他说:“他都糊涂了,吃了一个月的素,要是还不能炼好这把刀,一定会投炉的。现在豁哥林亲死了,没有人再干涉。你就把他强抱下来。我去找绳子。”
第二个姑娘觉得这个主意不好,反问:“要是硬上。他头脑一浑,跳到炉里怎么办?”
狄阿鸟见第一个姑娘了无主张,干脆冲着那老头吼:“呃!老头!我家也是炼铁的,让你见识、见识我家的宝剑。你敢给我比炼铁的本领吗?下来看一看。说不定能让你大开眼界。”
果然,那老头耳朵一竖,一溜烟地奔下来,问:“你的剑呢?”
他女儿连忙把他抱个实在,却没想,他猛地一退、一甩,将女儿摔了个跟头。狄阿鸟看看他,发觉他长得特别像靖康的前丞相鲁直,浑身精瘦,老脸暗黄,炸起来胡须透着烧焦后的弯曲,不免尊敬有加,心底一阵激动,连忙把腰里的剑解下来,送到他手里。
那老头“唰”地抽出狄阿鸟的宝剑,一看就说:“这是青铜的,通常比不过铁!”
狄阿鸟立刻看向路勃勃,说:“把你的铁刀给我!”
路勃勃是靠老脸赖了把铁刀,一转身就捂住,说:“不行。我知道你这把剑利,不跟你对砍!”
狄阿鸟安慰了他一把,把他的刀拿到手里,又一手捏了剑,相交一劈。众人只听到“咔嚓”一声,就发觉那刀的前半截已不知去了哪。老头接了短刀看,说:“这刀是熟铁……”很快,他承认说:“你的剑是硬!”
狄阿鸟曾小心翼翼地试过剑,此时颇有让老头大出意料的自信,左右看看,发觉墙边有一只蒙了牛皮的大桶,高四尺半,足有三围,便提剑过去,屏息凝视一番,把剑往拦腰处一砍,只听得一身惨叫,人头残躯落地,血喷冲天。
众人傻了一傻,待狄阿鸟迟疑地踢正残躯,才听得他喃喃地说:“天命呀。我以为我避开你,一定杀不成你。你却躲在这里。为什么?”片刻之后,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人杀向豁哥林亲的家中。
豁哥林亲被路勃勃放出的大火吓到,一味落荒而逃。
半路上,他心有不甘,想在宝刀开炉时拿了宝刀,献给哪部的首领,借别人报仇,便在老人聚精会神炼铁时藏到桶里!
老人已不管死人污血,抢走他的宝剑擦拭。
擦拭再三,而后放到一处光滑的铁骨头墩上敲击,又敲击周围的铁器,说:“我知道了。刃芯韧,铜质,可表部却以冲灌之法和多股旋拧之力细密地结到刃芯上,因而刚柔并济,不但不容易损刃,还非常锋利!不过,它和我的刀材质不同,根本没法比的。”
“胡说八道!你女儿说你的刀越来越绵!”狄阿鸟说。
老人扭头看了一看,摇摇头说:“她懂什么?刀剑从身到表,终须刚柔并济。就拿你的剑来说,至刚之刃至柔,碰到脆硬的刃,并不是硬碰硬,而是先断其内,后而斩过刃身。若是碰到极软之物,便又先断其表。”他拿出一个体表有金属的小木锤敲打断刀,反问:“一样的道理不?”
狄阿鸟摇摇头,说:“不一样。”
老人想想,说:“是不一样。你又不炼铁,给你说了你也不懂。我徒弟绐达尔呢?他懂。”突然,他大惊失色,叫道:“不好。我的刀。”
说完,便又一次冲上土架。
炉中大火汹汹,火色白亮耀眼。
老人仰天长啸,严肃地回头,缓缓地说:“女儿。你寻个男人吧。自古宝刀出世,必饮人血而酣然。可汗对你父亲的大恩,为此才能报答!当然也不全是为了报答他。”他娓娓地说:“对于每一个冶匠来说,这是至高无上无上之荣誉。希望你能理解父亲。把这一炉宝刀献给可汗的后人,完结父亲的心愿。”
狄阿鸟立刻大喊:“你这老头,冥顽不化。你投进去就死了,怎么知道刀就是好刀?说不定,你投进去就坏了一锅铁汤,不如活着看一看,冶出千把万把的宝刀、宝剑。”
老头笑道:“这哪来的野小子,老是不懂装懂。宝刀出世必有魂魄,犹如人有七情六窍,蕴吾之魂,食吾精血,是为永生之道。得此法而去,远胜出家人的修仙得道,可媲美天地忠碧,犹如丹心汗青。制止忠魂埋骨,是不欲成人名节,制止得道升天,是不予人快乐逍遥。而制止匠心自绝,是毁之神器。天地间万物永有追寻,生命循环湮灭,惟有以生命相托,方焕发惊世绝唱。”
他吟道:“千刀万剑于我何干?屠人利器而已。”
说完,便如一只田鸡般缩去脖子,走到土堆高处,纵起一身宽大摇摆的灰衣,乘清风一缕,投到万丈光明中。
“噼噼啪啪”的燃烧和躯体的收缩兹拉声不绝于耳,猛然让天地一抖。
他女儿头昏脑胀的晃了一晃,给第二个姑娘喊:“去喊你阿哥。让他为出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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