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击壤奋歌 > 三十一节 相互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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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蝶家就是余山汉家,余山汉家,其实就是狄阿鸟家,曾经龙青云拨给的院子。至于老宅那边儿,他们就都没住,时不时去个人打理一下。牛六斤以前经常来,现在也不显陌生,路勃勃和弟弟路庞庞虽然没有来过,却也知道这是狄阿鸟的家,进了门在雅塔梅面前恢复活泼,又打又闹,反倒是赵过在雅塔梅面前拘谨,只当自己来做客,一进屋点起灯火,就不停打量器物。

  这所院子是龙青云拨给的,自然不会寒碜,当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公中房产,而今有雅塔梅的打理,也不算差。

  屋里的器物几乎没变,熟悉得让人心惶,昔景恍惚如昨夜。

  这一刻,许多天积压下来的悲伤再也压制不住,狄阿鸟差点要大哭一场。

  狄阿鸟带着赵过持火把找寻兵刃甲衣,以解燃眉之用。赵过拖了几件札甲和护具,沿着墙沿和毡篾隔室走动,跟他来到他自己的屋子。火光逐渐映到他二叔送他的一双护臂上,放射出金黄金黄的光芒。

  狄阿鸟再也不需翘脚来够,便轻轻用指头勾起中间拴着的皮绳,一同拿到正屋。

  炉火把大伙的面孔映得通红,体弱多病的雅娘用蜡黄一样的面孔昵着庞庞烂棉花一样的脏头发,直到雨蝶捧了奶酒和肉汤,才让怀中的小子挣脱。牛六斤和路勃勃还在争先恐后给他们讲之前的经历,信誓旦旦和狄阿鸟一起闯荡草原,听着笑着,她一抬头,留意到雨蝶往日忧愁的眸子里被注入了泪水、生机和恐惧,心中不由一震,暗道:她也疼阿鸟呀,怕这再一走再难见到。

  余山汉不在了,她又小产了,最终连个孩子也没有留下,心里没个念想,身子差点毁掉,见了这路庞庞,就想抓在手边。看着路勃勃要离开阵子闯荡,腾起的兴致勃勃,她忍不住问:“你这虽然年龄不大,身骨也还行,要跟阿鸟闯荡,姨娘不拦着你,可是庞庞呢,才八岁,不能一块儿带着吧。”

  她一说,狄阿鸟立刻接过话。他说出自己的打算:“路勃勃我还能照顾住,可是阿庞年龄太小,怕到处奔波遭罪,婶娘你看他行不?让他给你做儿子吧?”他扭过头问路勃勃:“阿勃。你觉得呢?咱们回去之后是要打仗的,现在阿哥实力弱小,还要来回迁徙,留在婶娘这儿你愿意吗?”

  路勃勃看看自己的阿弟。他再抬头看看慈祥的雅塔梅,有点儿抵不住,说:“那你不能像我阿叔他们,随意就打骂。”紧接着他更正说:“打骂也行,别不给饭吃。打骂是应该的,养他呢,就能打骂他。可是不吃饭,不给衣裳是要饿死冻死的。”

  雅塔梅没忍住,笑了,又觉得兄弟两个可怜,眼泪也随机出来,给狄阿鸟说:“害怕我对他阿弟不好呢。”

  牛六斤哼了一声,却是一句:“狗伢子,不懂事儿。”

  雨蝶坐在一旁,两年光景让她越发出落,却也更加忧郁,一头乌黑的头发如同柔滑的缎带般散在柔弱的肩头,尚散发着淡淡的芬芳。眼下外面什么风言风语都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狄阿鸟竟然还有命在。

  她看了狄阿鸟一眼,连忙悉心倾倒奶茶,替养母说话:“我也是阿娘的养女,你觉得阿娘常打我骂我了没有?”

  路勃勃其实心里早同意了。他感觉牛六斤在背后攘了他一下,机灵地爬起来:“好。你是我阿弟的阿妈了,也是我的阿妈。我们兄弟俩给你磕头。”说完一把拉过路庞庞,两兄弟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雅塔梅拉路庞庞,狄阿鸟拽路勃勃。

  雅塔梅说:“阿鸟是我的小主人呀。别说疼爱阿庞,就是不疼爱也渴不着饿不着他,你这孩子能放心了吧?好好跟着阿鸟,把自己照顾好,将来有了出息,接我们去享福好不好?”

  路勃勃立刻大哭起来。

  他一哭,路庞庞也跟着哭。

  路勃勃就说:“你就像我亲阿妈一样呀,我看着就亲。”

  雨蝶抿嘴一笑,给狄阿鸟说:“这家伙嘴甜。”

  雅塔梅再次搂过路庞庞,有感而发讲到段晚容:“晚容晚上刚回去!知道你回来还不高兴死?!”

  “她不是昨天?要嫁人了吗?”狄阿鸟奇怪地问,“还能赖在这?”

  雅塔梅说:“看不上家里给说的丈夫,整日在这里住着,汹酒打猎,和王家哥几个勾结上了,镇上到处跑,跟人打架,她父亲也管不住!前两天听说你被靖康的人抓了,还约了十多个人在这儿聚头喝血酒,打算救你出狱。不是她丈夫家出了大事,和朝廷的人干上,她阿爸来逮她,也是不肯回去的。”

  雨蝶坐到狄阿鸟的对面,静静地看着狄阿鸟喝奶茶,只等狄阿鸟一放碗就再斟,这时连忙更正,替段晚容申辩道:“她不喜欢那个男的!那男的都什么德行呀,一句话都说不囫囵,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雅塔梅责怪说:“就你知道。那都是老实巴交靠得住的人。你以为你阿爸有口才呀。”她说的是雨蝶的养父余山汉。

  雨蝶不吭声了。

  事实证明,余山汉也没口才,话也不多,要不是跟着狄阿鸟读书几年,那更是。

  狄阿鸟一下打断他们的争执,问:“出了什么事?早晨还碰着,躲他们马车里进的城。”

  雅塔梅解释:“听说是那小子他哥哥为中原兵带路进城,要了人家的宝刀。人家事后反悔,说宝刀家传,情愿用钱再买回。那男的硬脾气,面对十几个彪型大汉说人家说话不算,有本事来抢,结果大打出手,打出了人命,被靖康的马兵圈起来刺死了,可惜了一条巴特尔!这边老段一打听,连忙遣走了接亲的人,只留了春生藏在家里,这还不知道人家搜不搜,也不知道搜出来咋办!怕是连晚容家都殃上。这龙岭不在,人都熊了,啥时候镇上的事儿让外来的人说了算,任他们的兵到处跑?”

  狄阿鸟寻思半晌,跟赵过几个说:“既然答应送人,再贵重的东西也不能反悔再要。他哥在刀枪面前也不输这口气,是个巴特尔!这个让带路的太他娘的混蛋。求着人的时候什么都给,事后说反悔就反悔。”

  牛六斤脱口就是一句:“中原人都这样。”

  说完了他后悔,连忙朝赵过看去,害怕刚刚认识赵过不久,赵过听了会生气。

  赵过却煞有介事地点头,说:“这是中原的害群之马,杀光也不可惜。”

  八岁的庞庞抖着雅塔梅给他找来的旧衣,双手捧了把短刀,哈呀呀地冲着阿哥虚砍,大声地喊:“走!把那些狗日的都砍掉!”

  牛六斤吃饱喝足,有点放不下家,用手掏了他俩把,转身往外去,也许是想到院子里望望。片刻后,他猛地跳了回来,一把拉了还在跳来跳去的庞庞,慌张地在狄阿鸟和雅姐面上移动目光,说:“有人在喊门!那个老奴隶去开门了!”

  “他老糊涂了不是?”雅塔梅也吓了一跳,夺过庞庞往里屋里钻。

  雨蝶却一把拉住按住刀子的狄阿鸟。

  众人站的站,坐得坐,慌里慌张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喊声,脆而响,是问“雨蝶”怎么有生人味道。

  马嘶嘶地低喘。

  狄阿鸟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外面,却见一个裹缩着肩的男人站在门前微微亮光处,不知道该不该进屋子。随后一开始那个熟悉的声音变得异常冷淡,训斥一样说:“还不进去。天明以后滚蛋!”

  “说什么呢?这不是西城打起来了才来这?!”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说,“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男人,被人抓去好哇?!”

  “那你怎么还留下他?”恶言脱口而出,一个带着斗篷的身影往门边靠,走了两步,却又扭过头,似要什么交待一样。

  中年人争执道:“他是咱家的人!那是入赘的!长生天降罪下来,也得咱们家顶着,我告诉你,你别给你阿奶一个腔调。阿爸再怎么着,护不住自己的女婿,还不如操家伙给他们拼命去。”

  斗篷下的少女又要还口,却发现给自己开门的奴隶边往屋里看边欣慰一般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晚容姐!”

  她一下被千斤的石头镇住,半晌也没动一动。最后在父亲那里确认到惊讶,才猛地转过身。

  眼前意外地站了一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男子,粗袍烂边,头发披散,怎么也没敢认。

  这是那个把自己颠来闹去的小阿弟吗?

  她疑惑,惊讶,激动,生怯,却只好一动不动地站着,低声说:“我打算去救你呢!”

  她的父亲连忙说明来意:“西城乱哄哄的,说是在抓你,胡八袋家那边被兵围了,都是边军,火光冲天。我怕是人家顺道找这孩子,就带他来住两天,避避。”接着又说:“想不到竟真碰到了阿鸟你!前天夜里,你万马阿叔的人找到我,约好救你,却扑了个空,只当是咱其它路的人占了先……!到底你怎么出来的?”

  众人边说边进屋子,胡乱地一挤,都无半点睡意,来回把自己认为的,知道的,经历的,道听途说的拼凑出来,为狄阿鸟的将来打算。

  狄阿鸟一阵沉默,在想胡八袋会不会有危险。

  他看看身侧叫春生的小伙子站在一旁,浑身还在发抖,就拉他坐,主动问他:“你要不要报你兄长的仇?”

  “当然想!”春生想也没想就爬翻了个身,回头给他说。

  “双拳难敌四手!”段晚容的阿爸看到春生一脸的渴望,而狄阿鸟似乎有让他跟随的意思,便又说,“看得出来,你想替春生报仇。他大哥没了,我这个做岳父的可以为他做主。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你阿爸阿叔那么大的家世,越是败落,身边就越要自己人。让他跟着你,中兴家族,博一场富贵!”

  狄阿鸟在众人那儿看了一圈,不声不吭地站起来往外走。段晚容的阿爸一下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惹狄阿鸟不满,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只好回头看向雅塔梅和段晚容。

  段晚容还不能自如地面对一个陌生的狄阿鸟,想跟着他去外面找到要说的话,见雨蝶已经先起身了一步,只好欲言欲止地坐下,说:“谁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小脑子就奇奇怪怪。回镇也奇怪。他龙二爷死他的,你送哪门子尸呀。搞得跟你杀的一样。你们还真以为是他杀的呀。就他那胆儿?”

  雅塔梅感叹:“这才好一二十年,龙岭一不在,以后怕又是到处打仗,没个囫囵觉。不过话也说回来,太平了,这些孩子们都娇惯坏了。那时候,大人打仗,我们这些像庞庞这么大的孩子,就躲在车轮子下,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扛着带刺的木框抵挡敌人的抓掳!”

  雨蝶跟出来,但看他身边那名带伤少年在一步不离地紧跟着,放弃单独说话的机会,追到前面问:“让我跟你走吧?”

  狄阿鸟摇了摇头。

  雨蝶大为失望,直到他补充说“我去哪都没有想好”,才又一次坚定地央求:“我不怕。”

  狄阿鸟甚至都想把路勃勃也留下,只是路勃勃不好管教,只好看着她踌躇。

  夜色在他的沉默里传来呜呜的嘤声,如狼狐夜哭,让人连续麻木的神经开始复苏。他想:不知道伯爷爷是不是帮我做好了远走大漠的准备。

  在他忧愁的视线下,雨蝶静静地站着,赵过静静的站着。

  半晌,雨蝶才问:“你怎么了?”

  “倘若我要记下仇恨,就要和朝廷作战,不能有半分的苟且之想。而我要远走,拖带部众,却也只能到北方大漠,怕是难有回来的一天。”狄阿鸟说,“你跟随我吗?!不。看来我还得去和龙家商谈,得有较为正式的约定,不用在冬天溃走千里。而且,春生哥要跟我走,我总要先给他报仇。”

  “可是,他们要杀了我们!”赵过说,“还会给我们报仇?”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不!他们想让舅舅安全,很怕和我们牵扯不断,引起中原朝廷的敌视。可他们也不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否则朝廷控制下野草原,也不会放过放地。他们渐渐清醒了。”说到这里,他心中多出一分释然,渐渐认同了龙琉姝的冷漠,毕竟阿爸重要。不过,他走出来的原因不是为了这个,他突然说:“阿叔带来了个消息,说胡八袋阿叔那儿被兵围了,我是在想,是不是消息走漏引来的……想必以胡八袋叔叔在镇上的为人,应该不碍事吧。

  “战场上,雄鹰舍弃巢穴,是因为他无力护臼,先要保存自己而后回头再来。你回去看看?你看看,能怎么样呢?”雨蝶抽噎说。

  狄阿鸟浑身一颤,却也不是说他只顾自己逃命。

  他心中越来越愧疚,只好向前凝望。

  赵过羡慕地揉着下巴,悄悄往一边退,却发觉段晚容、段婉容的阿爸、牛六斤都出来了,远远地看着。

  狄阿鸟走过去,问:“阿叔。我突然担心胡八袋叔叔。你说以他的为人,既然家宅被兵包围,咱镇上的人救不救?”

  段婉容的阿爸说:“以前肯定有人救,但是现在不好说,一来龙家不许,二来老户都搬出去了。像丁大山,赵雪山,班彪,善大虎……这些胆大敢杀的人都跟你阿爸挣上了钱,有人有草场,搬出去了呀。”

  狄阿鸟反问:“可还是王氏呢?”他扭头看向牛六斤,希望牛六斤能说几个没有搬出去的人家,见牛六斤没有吭声,扭头给段晚容的阿爸说:“阿叔。阿鸟拜托你件事。这镇上什么时候,可以任由靖康朝廷的边军肆意妄为?你回去一趟,找些人手救援一下吧,好歹围过去,给他们点压力。”

  段晚容的阿爸说:“王氏王烈已经在召集人了,只是……只是不会跑过去打仗的。”他苦笑摇头,说:“阿鸟。没有主家的人点头,他们会敢这样抓拿人吗?你说王氏,敢召集了人跟他们干起来吗?”

  陡然,墙上一个黑影“扑通”一声跳在墙边的雪里,很像被这一声吓到。

  众少年飞快地反应一番,却听得那黑影几扭爬起来,呜呜大哭:“狄阿鸟!你害死了我师傅!”

  胡阿叔??

  狄阿鸟陡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

  片刻之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手紧紧握住,恨恨地说:“吴隆起,你个狗贼!”

  黑宁格一身冰血地进了屋,从头到尾讲解事情经过,狄阿鸟脸涨的通红,他知道了,原来自己在龙青潭那挂了一耳朵,现在都成真的了。随即,他意识到这里也不安全,会再牵连到别人,可一时竟想不出有哪里可去。实在想不出,他决定带人翻墙而去,打算在学堂里呆到天明再回来。

  刚说完打算,外头就是一阵扎扎的脚步声。狄阿鸟,赵过等人无不在墙边披甲仗刃地等待,等到越来越多的火把火光,无不魂飞,自觉墙的这边也走不得,只好做出困兽之态,让妇孺退到一间不起眼的杂皮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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