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武侠仙侠 > 沧海幻云录 > 序章二 风雪枯庙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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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重八心念一转,已大是感激这空空和尚,他心中欲知这少女名字,却如何问得出口?见空空和尚正又瞧过来,忙故作漠然,将目光转向少女方向。

  空空和尚翻翻眼睛,已是想起,脱口便向少女问道:“对了!你......你还没说名号呢?”少女微微一笑,道:“我......法号静慈。”却并不告诉二人闺名,朱重八在心中已是默念数次。

  空空和尚见了她的笑颜,也是微微一呆。双手一摊,边作势比划,边自言自语嘀咕道:“一个剃度了,没法号;一个有法号,没剃度。我却又剃度了,还有法号,可不是贫僧最货真价实,童叟不欺么?”说到此处,不由满脸自得之情

  静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哂道:“你念念不忘去杀那条可怜的狗,也算是佛门弟子么?”空空和尚、朱重八一同呆住,各自脸红过耳,却因由各异。空空和尚见这破绽不小,忙改口道:“贫僧本就是为了救下它,给它......给它找个暖和些的地方呆着。”

  静慈不谙世事,却只听出来了一半。咯咯笑道:“撒谎!它已饿得不成模样,光暖和又有什么用?”空空和尚正色道:“贫僧若能救下它,自会喂肥了它,再......再为它找个好......好去处,颐养天年。”

  在这般光景下,奔走荒郊野外之人,却会有余粮喂狗,二人哪会信他?自然都是满脸不屑之情。空空和尚也自是瞧了出来,冷哼一声,已是站起将袋子拿出,打开袋口,取出几张圆盘般大的酥饼。色泽青黄,饼中显是掺着荠菜,虽是天寒地冻,仍是闻到一阵清香扑鼻。

  二人都是一呆,哑口无言。空空和尚见状大是得意,他久未食荤,今晚得了这许多饼逃走,本就有心。便是果真逮到野物,却太过瘦弱,也会先喂得体面些,再大快朵颐。想到此处,更是正气凛然。递给二人一人一张饼,叹道:“吃不够了尽管拿,那狗......实在是无福消受,辜负贫僧一番心意了。”

  朱重八自是伸手接过,静慈却撇撇嘴,转头不理。二位高僧尽皆讶然,面面相觑。朱重八见静慈不接,也探身将手中酥饼慢慢放回袋上。打量间见这袋子不小,一眼瞧去虽只大半袋,怕也能“果然”装得下数十斤饼。他心中一念及吃物,立时不禁心慌意乱,眼前不由冒出点点金星。忙颓然坐下,想到能与她站在一方,又油然生出些自得之情,这才稍减慌乱。

  空空和尚见状,想了想说道:“咱们江湖儿女......,又都是佛门弟子,居士不必在意,贫僧无所求也。”静慈“嗤”地一声轻笑,却仍不接过。空空大师不由将毡帽摘下,大挠其头,却仍是茫然。嘀咕道:“莫非老衲头发剃光,人也傻了么?”

  静慈对朱重八道:“你吃你的,你吃完了我再告诉你。”朱重八心中大喜,听她话语,显是对自己亲近得多。腹中虽饿得难耐,仍是缓缓摇摇头,神情甚是坚执。

  二位高僧相顾不语,只眉眼微动,二人却已各自了然。一个问道:“她这是为了啥?”一个回道:“俺也不知道。”一个又道:“你好好想想,贫僧可是刚见到她。”一个皱眉回道:“哦......!”

  静慈见到他二人神情,虽不太明白,但她知道朱重八早已饿得厉害,若因自己害得他没得吃,岂不愧疚的紧?嚅嚅间,话已说出了口:“是......是他坐过的。”

  二位高僧“哦”的一声,尽皆恍然而悟。却只顷刻间,便又复惊讶,愁眉苦脸地相顾哑然,一个打眼色问道:“这......这年头,这也算得个事么?”一个回道:“俺......俺也不知道。”

  这次他二人悻悻之色,静慈却已看出。心中明白,便是再催朱重八去吃,他或是或否,皆是不妥。皱皱秀眉,道:“还烦大师递我一片饼。”

  二位高僧大喜......,空空和尚已是从袋底取出一张饼,递给静慈。他素来口舌极快,为宽她心,已是说道:“静慈居士大可放心,贫僧这个袋子,那可是少林寺的风雨乾坤袋。风雨不透,水火不侵。就是塞几个屁进去,将袋口扎紧了,数天后打开,还是新鲜热辣。坐上一坐,打什么紧?”

  静慈正撕下一片欲吃,听了他的话可不立时定住,俏脸上忽红忽白,妙目少见地狠狠瞪在空空脸上,露出凶恶的神色。空空和尚被她瞪住,这回却眨眼间便已明白,忙遮掩道:“奶奶的,只听到少林寺的秃驴胡吹大气,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这次为求遮掩,却已是底细尽漏。

  静慈又横了他一眼,这才收回凶光,将那片饼慢慢放入口中。她为助朱重八吃饼,勉强撕下一片咀嚼。这荠菜饼虽甚是香甜,但心中念着空空的话,也花了她半天功夫才咽下。她咀嚼之时,侧身而坐,并不视人。待咽下后,心中却对那贼空空全无一分感激之情,妙目又向他睨去。

  却见他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身侧,眼光也不由转去,正见到朱重八大快朵颐。这荠菜饼是用菜油煎过,虽是冰冷,却并不干硬。咀嚼之声未闻,他已是吃下了三张油饼。其后虽有稍缓,此时也已吃下四张饼,正捧着第五、六张稍稍咀嚼,更觉滋味甜美,津津有味。

  空空也多历过饥寒交迫,心中已知这和尚若非遇到自己,便活得过一、二日,也断难活过三日。他倒不是小气,只是深知久饿之后若太过暴食,便不丧命,也要遭苦。正欲拦住他再拿,又念及自己说过由他们吃的话。犹豫间便又想着:就让他再吃一张吧。

  朱重八正欲探身再拿,已被静慈袍袖拂在前臂麻穴,“哎哟”一声唤出声来。惊愕之下,向静慈瞧去,见她正板着脸瞪着自己,心中已明,红着脸坐下,心中羞愤不已。

  静慈见他满脸羞色,起身托住他肘间助他站起,轻喝道:“贪吃鬼,罚你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不能喝水。”前些日子她方入中原时,便遇到饿丐乞食,她不谙世事,买下许多施舍。众丐暴食之下,有一人竟被撑死,她这才知晓。

  朱重八虽也饿得厉害,但不久前已有大半个馒头垫下,虽会极撑,尚无大碍,却也实不适再吃。他虽被静慈呵斥,但既已明白她心意,心中甜丝丝却十分受用。

  空空和尚取过一个木凳坐下,叹了口气,竟不说话,脸上却罕有地现出愁色。朱重八、静慈相视一眼,不知这位假高僧在为甚发愁。也不便开口去问。

  三人哑然良久,朱重八已觉腹中稍适。见空空和尚身边带了这许多饼,自己也吃了他不少,却没见他有些许计较,已颇是景仰。开口问道:“你怎地不吃,却坐着发愁?”

  空空和尚稍稍抬起头看着他,指着脸问道:“你看贫僧脸色如何?”朱重八、静慈凝目望去,他脸色此时已暖,不似刚进庙时寒颤作抖。二人见他脸型肥达,脸色却是青幽幽发绿。二人心中不明所以,但静慈却知江湖掌故,迟疑道:“你......你是中了毒么?”

  空空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叹道:“贫僧在少林寺吃了三个月荠菜饼,没换过一样别的。中了荠菜之毒,才是这般脸色。”静慈噗嗤失笑,道:“中原早已饿殍遍野,你却还埋怨吃得不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空空又叹道:“贫僧自然明白。你却不知,他们天天给我吃这荠菜之饼,就是要赶我走嘛。”朱重八、静慈似懂非懂,既是说到江湖之事,自是静慈知道多些,她知道这登封旁便是少林寺。已问道:“你......?不也是少林寺和尚么?少林千年古刹,佛法普度。怎......怎会赶你走?”她心中对少林推崇,适才又见识了这贼和尚的德行。言及心声,她问出来的话,语气仰挫,隐意却已是极显。

  空空如何听不出来,白了她一眼。他虽嬉笑滑稽,但天资亦是聪颖之极。已与二人相处了片刻,静慈只十六岁年纪,璞玉兰质,稚气未脱。他如何瞧不出来?朱重八虽相貌奇伟,颇有城府,但那六张大饼却底细尽露。他堪堪逃出少林时的疑忌已是尽去,好胜自得,遗恨未消的顽心却立时跳脱。

  空空哼了一声,说道:“佛爷也怕祸事。我曾扮作官府的大官,开仓放粮,救了中原不少饥民。被官府追杀得实在没辙,就逃去少林寺做了个假和尚。少林寺既不敢交出我,被百姓们砸了他们的庙,又怕被官府追查,大祸临头。嘿嘿,却用这法子逼我走。被他们困在禅房三个月,餐餐都吃这荠菜饼的素斋,今天......今天实在熬不住了,只好逃了出来。”

  说完指了指那布袋,愈发恨恨。咬牙道:“他奶奶的!果然是得道高僧。他们担心老子......老衲......偷偷溜回去,怕老衲不长记性,还特地打赏了几十张大饼老衲带走。”

  朱重八、静慈闻言哈哈大笑,空空呆了呆,也纵声大笑......。笑声欢畅,从山岗远远传了出去,惊得附近鸷鸟走兽都是一惊。

  三人笑声方歇,朱重八已是问道:“既然他们本就要赶你走,为何你又说逃了出来?”空空微微一呆,便笑道:“你倒精明得很。我被他们迫着吃了三个月饼斋,岂能不报点仇就走?我在他们饭食里加足了泻药,看着他们将茅房都挤塌了,哼哼!这才开溜。”

  朱重八哈哈笑了两声,见静慈正瞪着空空,忙止住笑声。静慈道:“他们也是左右为难,又没害你,你......怎能恩将仇报?”空空一呆,脸上尴尬一闪即逝,说道:“他们即是高僧,传扬佛法。如今中原鬼哭天愁,他们却只在庙里念经,又算得什么佛门弟子?我本就有心拉他们趟趟浑水,又有什么?”

  朱重八虽是绝没心思与静慈作对,但他曾受空门之苦,这几年颠沛流离,更是痛彻心扉。听了空空的话,已忍不住拍膝而起,朗声道:“正是正是!大丈夫便该如你这般,若遭逢乱世,便做那缩头乌龟,又算什么高僧?”

  静慈默不作声,空空却也如此,并不回礼。朱重八豪言方出,立时念及自己境地,气势顿颓,默不作声坐了下来。三人悄然良久,都没言语......。

  空空忽地看了看朱重八,长声一叹道:“我无心取笑重八兄弟,但才逃出少林,便遇上你,作那大案的欣喜却全没了。你都是这般,我救下的那许多性命又如何?到如今怕也已死得干净了吧?不过是拖延些时候而已。”说完望着火堆,双眼微红。

  朱重八自是更感同身受,张大了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极力忍住泪水。火光将三人的身影各自映在墙上,都寂然不动,只静慈的倩影上,泪珠如豆自螓首无声落下......。

  静慈忽然轻声一咳,柔声道:“若你们都有心愿所成的那一天,会做什么?”二人闻言一醒,沉思片刻。空空已是大声道:“我一定要赶走鞑子。”朱重八沉声道:“俺......俺要杀尽贪官污吏。”

  静慈颔首一笑,却不言语。空空已是耐不住道:“怎么光我们说了,你却不说?”

  静慈苦笑一声,道:“因为我已知道,我的心愿是最无望达成的。但我自幼许的便是这个愿,却又如何自欺欺人?更不能欺天。我怕我若说了,你们的便不灵了。”

  朱重八、空空面面相觑片刻,齐向静慈望去,见她玉颜雪肤上,莹莹然如有圣光,二人心中各自揣测,似懂非懂......!

  次日天色微明,三人醒来,见庙外积雪足有半尺,大雪虽是稍停,但寒风凛冽,已是刺骨。三人相顾萧然,便要各自动身。言九鼎将荠菜饼分作大小两份,对朱重八、静慈笑道:“我实在是见着这饼便要作呕,否则也不会一张不带。你们便拿去吧,这袋子送你们也没用,贫僧打劫时却大有用处。”

  三人昨晚肝胆相照,尽在不言中,又知道这贼和尚神通广大。也不多话,各自包束定了。静慈有心相助朱重八,从脖上取下一个玉佩,歉然道:“我师父在九莲山受了伤,我寻到她,便要同回西南,会......会危难的紧。你拿了这个玉佩,去寻我师叔枯木,他在洛阳白云山,也与你所行方向相同。”空空和尚在旁才听了一句,便不由打了两个哆嗦,向静慈凝目打量,见她并无异色,这才心神安定。暗自庆幸,昨晚正恨着少林秃驴,没将过节细说。

  朱重八“嗯”了一声,伸手接过,玉佩温温暖暖,还带着她的体温,只觉心神俱畅,心中暗自喜道:“俺会去找他的,不然又如何再见到你?”

  空空也对朱重八道:“本来该与你一起走的,但你没一点武功,官府又满天下的追贫僧,会反害了你。你可别说见过我,给自己招祸。实在熬不下去,就去找丐帮,说是我言九儿的朋友。”说完哈哈一笑,迈步出门。

  静慈闻言一呆,迟疑间已是问道:“你......你......叫什么?”只听空空和尚哈哈笑声不绝,却已是去得远了。静慈知道已难追上,不由顿足嗔怒......。

  朱重八见她竟也会这般着恼,不由大奇。等了片刻,才吞吞吐吐问道:“他......?你......?你为啥生这么大火气?”静慈怒火未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师父受伤,就是被这言贼儿害的。”

  她僻处西南,讯息传来时混乱不堪,她自也是知之不详。可此事是一个叫言九儿的贼乞丐栽赃嫁祸,才招来的祸水,她却知道,也对这个臭名印象极深。

  朱重八哪敢再搭话?二人悄然立了片刻,忽听静慈轻声道:“我走了!”这早在他意料之中,此时听在耳中,却仍是让人失魂落魄,勉强“哦”了一声,便再说不出话。见她缁衣飘飘,已是出门而去。

  他四年来都是独自彷徨,早已习惯了。但此时一人在庙中只呆了片刻,已大有凄清之感。既想随在她身后,又怕被她知道,看低了自己。心田不由火烤水浸,冷热交加。

  心中思量已定,暗骂自己道:“既有她的玉佩,终有一天能寻到她的,你怎能如此婆婆妈妈?”出了庙门,见雪地上一溜纤秀鞋印,向山下而去。他踏着齐踝的雪,深一脚、浅一脚,看的却不是路,而是雪地上她留下的鞋印,比划着一肩之隔,一步之远,这才踏下。

  他本是情窦已开之年,初识神女,又暂无生死之忧相迫。便也忍不住少年人性子,心中大是得意,品啜着与她并肩而游的甜美。忽见路中一个大大的僧鞋印,微微一怔,已知为谁所留。苦笑一声,大步跨过此处,才又比划。过了两丈多,才又被僧鞋印所扰。

  他不会武功,不由大是诧异,回头看看,果然那言九儿,每步跨出便两丈有余。他也曾听过轻功之说,既对言九儿大是钦佩,又不由担心起静慈来。他却不知静慈武功并不在言九儿之下,只是一人是赶忙逃走,一人却是信步而去。

  他腹中有粮,肩上有饼,胆气立壮。想到静慈或有危难,忙循着鞋印大步赶去......。

  他循着脚印,却来到了昨晚那女子的房前。见静慈的鞋印,在院旁一处却踏得颇是凌乱。那院墙本就低矮残破,思量间,他已攀着墙沿,踮脚向院中打量。只见院内雪地上,正有几个荠菜饼,心中已是了然。

  他回身背倚着院墙,心中思虑起伏。忽然从背上包裹中取出七八张饼,抛进院里。转身向来路走去......。心中暗祷:“我会在见到她的,我会再见到她的。”

  他此时却不知,他们再相逢时,已是十年之后。他更不会知道,他将开国立业,成为一代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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