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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树忍受着从四周席卷而来的恶臭。
这里的空间很暗，潮湿的空气好像粘住了她的皮肤。今天以前，程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来到这样的地方。
这里是下水道。
为了避开尸鬼，以及随时可能从背后而来的袭击者，选择了这样一条腐臭的道路。
佐尹的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巨大的伤害让男孩直到此刻都无法完全清醒。就像是行走在梦境里一样，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思考，可以认知到周围的环境，但这一切却仿佛隔着一层迷雾。
下水道中有着异常的恶臭，他们的脚下不断有腐烂的老鼠的尸体。
可是在这样肮脏的地方狼狈逃窜的他们，和已经腐烂了的老鼠的尸体有什么不同？
他这样想到，说了那样的大话，那样的承诺了，最终似乎也成功地保护了这个女孩，可是为什么呢，他连一点点胜利者的欣喜都没有。
是呢，怎么会是胜利者那样荣誉的称呼啊。他们才是逃亡者，才是溃败者啊。
如果不是程树口中的那个猎人忽然出现，现在于自己身旁努力的少女就会迎来人生的终结。她的生命会因为一个弱小的保护者，永远地堕入漆黑的绝望中去。
下次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如果那个人再次出现，他究竟还能不能保护好她？
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副组长齐帆从天而降，拯救了他。
第二次是遭遇神父，被路过的蔷薇骑士拯救。
第三次是在黑月的牢狱中，是怀中的长刀引发了奇迹。
……
无论哪一次的战斗，他都是受到拯救的一方。
这样的他，就好像是多余的人一样，有他或是没有他，都没有什么变化。
当一个人不被需要的时候，就好像是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佐尹想要的不是怜悯，从三年前开始，他就受够了被人拉着前进的感觉。
又想起她了，又回忆起了那种被抛弃后，宛若被割裂的痛苦。
那种痛苦，我已经，不想再要了！
“我们已经安全了，所以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吗？”一张美丽的面庞逐渐清晰，程树蹲在他的面前，温柔地笑着。
“对不起。”
“为了什么？”
“我骗了你。”佐尹向女孩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没有告诉女孩自己也是可怕的野兽。
“呐，佐尹，你知道吗？”程树说，她用手缓缓擦掉男孩脸上的血迹，“其实呢，我并不是一个好女孩呢。”
程树从来不曾觉得自己是好女孩。生活在那样的特殊的家庭氛围中，女孩很清晰的知道一件事。
她是不被期盼的，不被需要的人。
因此无论在哪里，她都是多余的人。
“我是个很会骗人的女孩哦，因为在家里需要扮演一个孝敬父母的好女孩，在学校里，要扮演一个文静的好学生。可是，我的心里，却没有符合自己行为的情感。没有对父母的亲情，没有对朋友的友情，如果有了恋人，或许也不会有爱情。我的一切啊，都是践踏着他人真挚的情感，扮演出来的伪物啊。”
“所以啊，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啊。”
同类之间有相似的味道，只有同样被抛弃的人才能看懂被抛弃之人的表情。女孩这个时候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医院的时候，会忍不住将联系方式交给他。
“其实呢，我一直知道的，你的身份。”程树指了指自己黄金色的眼睛，“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你和其他人不同。虽然表面上一样，但是有一种不一样的存在感。”
佐尹想起来，程树是身怀奇迹之人，这样的天赋让她在深渊中宛若火光，正是因为她可以看到异族的存在，才会让异族们注意到她。
程树的笑容，让佐尹平静了下来，男孩的脸上试着露出浅浅的笑，再次忘记那种被抛弃的失落，佐尹做着自己三年来一直做着的事情。
“谢谢。”
*
程树知道，自己不是那样澄澈的女子，所以她没有成为“公主”的资格。她是卑劣之人，胆怯，而卑弱，一直以来只知道戴着面具践踏他人的真心。
这样的她却还是得到了拯救。
拯救公主的会是英俊的王子，而会拯救魔女的，只有从黑夜里而来的野兽。
程树是坠入了深渊的女子，她高声呼喊后，温柔的野兽站在她的身前，向她的敌人露出了獠牙。
然后，野兽平静的表情破碎了。
佐尹忽然自己扼住喉咙，他的表情扭曲着，大声地喘息。
“佐尹，怎么了！”
程树想要扶起他，却被他凶狠地挥开！
“快点……逃！”他的脸涨得通红，血管就好像要爆开一样。喉管里在燃烧，毒火在撕扯着他的灵魂！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佐尹想起来了，原来，他和那个男人一样，是肮脏的野兽啊。他一直强调自己和那个人不同，可是他忘记了啊，罗兹玛丽不断要他认识到的，不断叮嘱他的话。
他和那些野兽有什么分别？即使披着贵族的外衣，其本质还是同样的肮脏。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啊！”
尖锐的指甲撕破了他的手臂，已经残破的身体更加破败，佐尹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
“求求你，逃啊！”佐尹抱着自己的身体，悲伤哭泣，“不要让我变成野兽啊！”
程树好像是愣住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理智出现了一瞬间的溃堤。
佐尹扑向少女，猛地将她压在身下，獠牙在将要刺穿她咽喉的刹那，生生止住了。他的表情不断变化着，一会儿是暴虐的野兽，一会儿是哭泣的男孩。
男孩用瘦弱的臂膀扣住心中逐渐苏醒的野兽。
“……逃……啊……”
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了佐尹。
“不……不要……快……松手……我会……会……”
男孩挣扎着，他眼中的红光无法熄灭，红色的瞳孔中，野兽流着泪。
女孩却温柔地将他揽入怀中，她的手温柔地抚过男孩的头发。
程树笑着，眼中含泪。
野兽为了不伤害他的女孩而流泪，怀抱着野兽的女孩却流着泪，保护她的野兽。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程树微笑着，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绝望的野兽。
这是她注定的命运吗？她的血注定会成为怪物的食物？
冰冷的呼吸刺激着她脖子上的皮肤，女孩感觉到压在她身上的那个人升腾起的浓烈的渴望。理智完全溃堤了，佐尹已经完全成为了渴望鲜血的夜之一族。
不是啊，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
一条湿润的舌头轻轻地舔着她的皮肤。她的脸上有着温润的潮湿感，那是这个男孩的泪水。
成为吸血鬼的饵食，专属于这个男人的食物，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獠牙轻易地刺入了她的身体。某种异常的快感仿佛电流一般滚过她的身体，让程树的脸一瞬间变得红艳，仿佛是滴血一般的诱惑。
女孩的呼吸随着鲜血的流失一点点家中，她的喉咙中不自觉地发出低婉的呻吟。
简直就好像是与这个男人融为一体。
她的血正在进入他的身躯，成为他的力量。
这是第一次真正的啜饮鲜血，这是第一次，佐尹成为了真正的血族。与用血袋，单纯的补充鲜血完全不同，那不叫吸血，真正的血族，应该用獠牙刺入处女的身体。程树的鲜血进入他的身体，仿佛让青年身体里细胞真正苏醒了一般，真正的吸血鬼的力量涌现在他的躯体中。残破的身躯开始了修复，不只是修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某种其他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发芽。
沉睡在佐尹身体里的野兽，终于睁开了眼睛。
*
“遥远的锁，终于松动了。”
美丽的女人望着天空的长河，她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笑着，同时，也哭着。
“我的宝贝啊，你终于要死去了。”
“我的珍宝啊，你终于要醒来了。”
“……他吸了那个女孩的血。”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罗兹玛丽猜到了正在发生的某件事，尽管不久前与顶尖的猎人有过碰撞，她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上面。
“虚无的女孩啊，为什么你要用这么悲伤的语气诉说这样让人欣喜的事情！”或许是由于太过得幸福，一直以来慵懒的美丽女性，此刻语调带着古老皇族的矜持与悠远，以及任谁也无法触及的深邃，“这不是汝等一直渴望的吗？”
“是啊，一直是这样渴望着的。”罗兹玛丽第一次没有对眼前的女子使用尊重的口气，她的愤怒更多的是指向自己，“可是，我们要做的，究竟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啊。”
“你不是早已经有觉悟了吗？”女人说，“到现在才意识到吗？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对他的执着比所有人都要强。真是不甘心啊，我所寻找到的种子，终究是要与‘你’相遇的。”
罗兹玛丽只是沉默。
眼前的女人知道全部的事情，她的命运与他的命运。
“这是‘你们’注定的命运，”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遥远，就像是从遥远的伊甸传来，“将以血染的刀剑，静候乱臣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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