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夜,月明如镜。密林旁空旷的原野上,三百将士整装待发,陈煦看了看正统皇帝,继而点燃了篝火;杨云睿、冯澈如法炮制,史大勇率领弟兄将宰杀的马肉架到了火堆上。战乱未息,想找只羊并不容易,战马的尸体却随处可见,陈煦吃过烤全羊却没吃过烤全马,好不好吃总能尝个新鲜。
马肉烤得焦黄,油脂滴到火堆上“嗞嗞”作响,陈煦将盐巴——奔波于塞外,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盐巴,没有盐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没有战斗力,他们突袭瓦剌士兵,缴获的金银可以不要,盐巴却是宝贝中的宝贝——洒在马肉上,肉香四溢。八月月明明分外,如果没有敌人虎视眈眈,此情此景,当谋一醉;然而没有如果,陈煦却不得不说一些大煞风景的话。
“兄弟们,你们现在可尽情享用这丰盛的晚餐,错过这一顿,下一顿就不知几天之后了,你们还得跟生肉打交道。当然,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可以打包,不过我却不建议带太多的东西,否则你们跑不动,至于后果,我想就不用我重复了。”
“老三,你现在应该鼓舞士气,说一些慷慨激昂的话。”冯澈挽胳膊、撸袖子,他拿刀在马肉上划拉,这有助于盐味渗进肉里,“老大,你说是不是?”
“那就你来吧,我看看我能不能听得热血沸腾。”
冯澈将那双满是油渍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这倒不是他不讲卫生,他那身衣服穿在马路边乞丐的身上都嫌脏。战争时期,没有那么多讲究,即便养尊处优的思柔公主,她那身打扮比小乞婆也强不到哪去;正统皇帝的穿着最得体,不过这得体只是相对而言,过不了两天,皇帝也能客串乞丐了。
正统皇帝兵败,他甚至险些被俘,对于初登大宝,从未经历过杀戮的皇帝而言,恐惧大于屈辱。陈煦一行人虽然狼狈不堪,身上又大多带伤,可他们却能苦中作乐,正统皇帝感到迷惑,迷惑之余,他却渐渐心安。
冯澈走到一个小土疙瘩上,他振臂一挥,喊了一声“兄弟们”,然后…然后就没词了。陈煦替他补充了一句,“吃好,喝好。”
“俗,忒俗!”冯澈撇了撇嘴,杨云睿哭笑不得。
陈煦不搭理他,割下薄薄的一片肉送到思柔公主唇边。手指触碰到公主那有些干涩的唇,他突然意识到皇帝正“虎视眈眈”,他又赶忙削下一块孝敬皇帝,“陛下,特殊时期,膳食粗陋,望陛下见谅。”
“明阳啊明言,朕…朕…如果咱们能回京城,朕为你们指婚。”
思柔公主闻言有些羞喜的低下了头,陈煦不知该谢恩还是该自求多福,梦瑶担惊受怕的结果却是家里又多了个姐妹,他真猜不到她会是什么反应。陈煦模棱两可,思柔公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正统皇帝有些不解的问,“难道你不喜欢朕这皇妹?”
“当然喜欢,只是……”
“桃花运多了就成了桃花劫,某人这是惧内啊。”冯澈替陈煦补充道,“陛下,我也想替我妹子讨一道圣旨,这家伙哄骗了我清妹,陛下可得替我清妹做主。”
思柔公主低着头,“人家从来没想过跟…跟梦瑶姐姐争什么名分的。”
皇帝一言九鼎,如果在金銮殿上说出这番话,陈煦若不停妻再娶,他就是抗旨欺君,是死是活,全凭皇帝心情;而今共患难,无限拉近了皇帝与臣子的距离,陈煦舍命相救,他若翻脸无情,总有点忘恩负义的意思。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yù、爱恨情仇,孤家寡人也想有个知心的朋友,只不过更多的皇帝为了权力而牺牲友情罢了。
“朕懒得管你这些破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陛下所言极是,”冯澈又面向陈煦,他大言不惭的说道,“你怎么就不学学我?用情专一,绝无二心……”
“还不知道谁去jì院了找姑娘,被母亲大人堵在房里揍了一通。”
冯澈:“……”
说话间,“狼牙”负责打探情报的队员回报东北方向有一个千人队来势汹汹,距此地已不足十里。杨云睿握紧银枪,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陈煦拉住他的胳膊,“老大,敌众我寡,不可力敌,咱们按原计划行事。”
三百多人仓促离开,瓦剌骑兵赶到的时候,篝火尚未熄灭。领头的千户看了看抛落在草地上烤的半生不熟的马肉,他轻蔑又兴奋。丞相已发出悬赏令:各部人马,若能擒获燕军之中那穿明黄sè衣服的人,赏万户。
千户与万户,十倍之差,这简直就是质的飞跃,千户也是个爽快人,他扬鞭西指,喊了一声“追!”
这个千人队一路追赶,路上随处可见燕军抛下的马肉,千户大人经过缜密的分析,他对下属言道:“燕军已如丧家之狗,”千户大人觉得这个形容很贴切,燕军像夹着尾巴的狗,而瓦剌的骑兵却是草原上的饿狼,虽有共同的祖先,可狼就是狼,绝对高狗一等,“弟兄们加把劲儿,待擒住领头的人,本千户请大家吃酒。”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总少不了溜须拍马的家伙,千户身边一个汉子谄媚道,“我们应该称万户大人了。”
千户竟还知道谦虚,他说:“低调,低调。”接着又喊道,“兄弟们立得功劳,本万户一一记在心里,届时人人都有封赏。”
午夜过后,月挂西天,瓦剌骑兵赶到鹞儿岭。这是一个峡谷,峡谷两侧地势陡峭,易守难攻,也先曾在此处设伏,成国公朱勇四万铁骑全军覆没。崖壁两侧山石嶙峋,月sè中投下的影像仿佛凶猛的怪兽,风声呼呼,仿佛怪兽在喘息,它时刻想要择人而噬。
“弟兄们,除此别无他路,燕军定然进入了峡谷,你们随我冲进去。”
“千户且慢,恐有埋伏。”
千户大人嗤笑,燕军不过几百人的残兵败将,被他们咬着尾巴追到这里,燕军惶遽,逃命尚且怪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们焉敢反戈一击?“埋伏个屁,追进去!”
千余人走进鹞儿岭,待后队完全进入,峡谷里突然想起一阵口哨声。
“他***,这大晚上还有鸟……”
千户大人话音未落,喊杀声四起,崖壁两侧“隆隆的”滚下大石。石块参差不齐,大得如磨盘,最小的也有足球那么大,落地就生根,砸到人身上就是一滩肉泥。
“有埋伏!”
千户大人不用下属提醒,他也知道中了对手埋伏。别说指挥上万军队,就算眼下的千多号人都顾不上,他心中只剩下两个字:逃命。
不止千户,所有的人都乱了套,甚至没有人喊一句让领导先走。马嘶人嚎,石雨过后,千把号人活下来不足一半,甚至这一半也大都挂彩。好不容于逃到谷口附近,两旁的山坡上又站出近百号人,没有战前对话,没有寒暄,飞箭如雨,死了的正常,活下来的只能说运气好。
当然,这种运气持续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甚至来不及庆幸。十几号人冲将过来近身肉搏,刀刀见血,招招致命。千户大人心胆惧寒,这些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没有人回到他的问题,他也再没机会知道,银枪锁喉,他死不瞑目。
收缴战马,陈煦他们连夜北上。禁军将士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奔袭,正统皇帝体力却有些不支,杨云睿他们效仿陈煦将皇帝缚在背上。两个成年男子共乘一骑,即便最神骏的战马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陈煦提出换马,对于他们而言,时间就是生命,他们必须如此。
八月十九,他们越过长城来到瓦剌境内。一路走来,大战没有,小摩擦不断,伤亡五十余人。相比朝廷二十万大军,五十人不过九牛一毛,可对于不足三百人的队伍,减员近五分之一,陈煦不能不重视;还有,子弹仅余两发,这可谓最后的保命手段,他告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再开枪。
午后,陈煦一行人躲在树林子里休整。
“陛下,接下来我们……”陈煦几人围坐一起,他们中间铺着行军地图,他们商讨下一步将何去何从。陈煦话未出口,突然听到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诸位远来是客,老夫愿尽地主之谊。”
“你是什么人?”
陈煦最先跳起来,杨云睿、冯澈同时做出反应,三兄弟一字排开,将正统皇帝、思柔公主挡在身后。“狼牙”近二十人被派出去打探消息,剩余的十来人也快速反应,弩弓对准来人。此人腿长胳膊长,身材魁梧,穿着带毛的皮衣可直接出演狒狒。如果他身材可以称之为奇伟,那颗秃头简直就是诡谲:一般人的脑袋是圆的,他的脑袋却是不规则的形状,坑坑洼洼的仿佛进过水一般。
“希望你们不要放箭,老夫这是为你们好。”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此人无视四周弩箭,他将手里的牛皮包裹扔到了陈煦跟前。包裹散开,滚出一颗带血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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