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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无论是小寒山还是逍遥山。登小寒山不容易，是因为小寒山上住着一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天下第二；登逍遥山不容易，道理很简单，因为山太高。古人形容高山时往往喜欢用万仞万丈之类的词，但是对于逍遥山，想必这些形容词都会不太合适，因为这山笼罩在云雾之中，你只能隐约感觉到它的高俊挺拔，却无法见到它的真容。
不知不觉间，已近冬末。
山脚处的枯草中抽出了几丝碧绿，光秃秃的树干上现出几点芽黄。时不时地有麻雀在林间跳跃叽喳，将安静至极的冬末孤山添上了一丝生气。
“你们可别以为逍遥山很冷清，其实山上热闹的很。”邹芜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斜斜地指着上方，继续说：“真正的逍遥山，是在这座大山的山顶，那里视野广阔，云雾翻滚，景色很是不错。你们这趟，可算是没白来了。”
韩颂好奇地往上看了一眼，只能在云雾中见到一点模糊的山，他问道：“有没有白来我们不知道，不过我很想知道，这山到底有多高？”
“山有多高，我可不知道。要不，你问问李公子。”
韩颂转向李少白，“李大侠，你知道吗？”李少白摇了摇头。
“山这么高，你师傅知道吗？”
“你想知道我师傅知不知道，却来问我知不知道我师傅知不知道，韩颂啊，你不觉得自己很蠢吗？”
韩颂无语，他已经被邹芜那一大串知不知道给绕住了。
继续登山，平整的石板路是一条直线延伸向上，似乎一直伸到山顶，这与小寒山的小石子路很不一样。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是韩颂知道的常识，但是在逍遥山，他却感觉不到直线的最短，因为这条笔直向上的石板路就像是一张没有尽头的梯子，似乎架在天上。而他，要一步一步地攀上山巅。
石板在山脚到山腰的这一段很是光滑，想是留下过无数人的足迹。纵然是坚硬的大石头，被踩的多了，粗糙的表面也就光滑了，尖锐的棱角也就圆润了。而越往上走，石板就越是粗糙和尖锐，有些甚至像刚刚被开凿下来一样。当然，这不算石板上的青苔。
冬天也是有青苔的，这些绿色的青苔覆盖在棱角分明的石板上，在春意未到的冬末，显得很是妖娆。韩颂饱了眼福，却对这些青苔又恨又爱。因为这些青苔附在石板上，很滑，非常滑。
背后就是山脚，他们就像是在爬楼梯。如果不慎滑倒滚落下去，那么恭喜，你跟这个悲惨的世界就要说再见了。韩颂在这个世界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十九岁的大好年华，正是风流的时候，他憋了许多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怎么舍得放手。而且，在这个世界离开，未知的又是什么呢？
有人说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所以人类在自己的作品中幻想出外星人侵略地球，灭绝人类的情节。当然，这些东西韩颂现在已经不在乎了，他早已不属于那个熟悉的地球。鬼知道他现在所处的是一个什么世界？
反正，或者就好。
能吃，能喝，能拉，能有女人，能有思想，能看到太阳东升西落，能看到星光布满天河，那就够了。人生啊人生，不就是这样的么？
“韩颂，跟上！虽然这里只有一条路，不用担心迷路，但是我不敢保证你不会滚到山脚去。”邹芜说。
“这路不好走。”
“我知道。”
“这里来的人很少，石头都还是方的。”
“我知道。”
“这路什么时候走完？”
“这个我不知道。”
又走了一段，现在已经不知道是山腰还是哪里了，总之韩颂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层云雾之中。先前还可以看看风景，这下只能看着乳白色的一片，然后跟着前面两人默默行走。准确来说，是攀爬。
“还要走多久？”云雾之中传来韩颂的声音。
“快了。”邹芜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几人在云雾中又走了很长时间，四周仍是白茫茫一片。他们的头发眉头都已经沾满了水珠，衣服也已经湿透。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现在他们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
“还有多远？”这是韩颂疲惫不堪的声音。
过了好久，才传来邹芜的声音。“快了。”
邹芜说完“快了”之后，“应该”两个字已经懒得说出口了。
于是，这一路上都是韩颂和邹芜的对话。在山脚下时，两人还能聊聊天，李少白也偶尔会插两句话，但是越往山上走，三人就越沉默，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累。按照他们的速度，爬到现在还没爬上山巅，那这山真要长到天上去了？
韩颂和邹芜两个人的对话很简单，而且越来越简单。
一开始是“还要多久才能到山顶？”邹芜回答，“我不知道，应该快到了。”
后来是“还要多久才能到？”“应该快了。”
“还要多久？”“快了。”
“邹芜？”“快了。”
到最后，只要韩颂一咳嗽，云雾中就传来邹芜疲软的声音：快了。
说了一路快了，韩颂也听了一路，但是讲话虽易，爬山不易，越行越无耐心。韩颂觉得，这世界上最长的时间，就是邹芜口中的快了；最远的距离，也是邹芜口中的快了。
爬到最后，韩颂实在走不动了，于是瘫坐在石板上，也不顾石板上的青苔了。他大口喘着气，伸手触摸着身边的云雾，哼哼骂道：“操！”
云雾中又传来邹芜的声音：“快了。”
“操！”
“快了。”
“你知道操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韩颂感觉到邹芜也坐了下来。现在的情形是，三个人都坐在石板上休息，邹芜和韩颂两个人已经是疲惫不堪，李少白倒是看上去情况不错，不过他的额头也布满了一层水珠，不知是云雾凝成的还是他出的汗水。也许，二者都有。
“操……是一种感叹词，用来形容很高。比如，我对你们这逍遥山，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操！”
“是啊，操。”邹芜悠悠说道，“可是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你自己也说这是你觉得。你的感觉很准吗？”
“这个……”邹芜知道自己说了那么多快了之后，再不能说了。
韩颂爬山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向往逍遥山的，但是这一路来，向往变成了操，期待也变成了操。似乎只有这个“操”，才能稍微准确地表达出一点自己的情感。他突然想到是不是钻进了迷宫，不然怎么可能还没有爬上山顶？
迷宫？韩颂大惊，立即说道：“我们是不是闯入了别人设下的迷宫了？或者说什么结界？就像李公子在小寒山顶设置的那个结界一样，只不过这个结界一直在让我们兜圈子，我们以为自己在向上爬，其实向下走。”
“你什么意思？”邹芜道。
“我想说我们是不是被人耍了，说不定我们已经上山下山好几次了。说不定我们被困在结界中了。说不定我们要念什么咒语，比如芝麻开门什么的。邹芜，你们逍遥山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这，我可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逍遥山的道士啊？”
“我是个孤儿，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师傅抱上山收养，从小到大我就没出过山。为了你，我骑着大风筝下山，到处调查你的踪迹，好不容易找到你还差点被朝廷那帮人杀死，现在还要爬上山，你以为我容易？韩颂，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师傅的私生子，不然他怎么这么在意你？”
在不久前，万里也曾怀疑过李少白是不是王老头的私生子，现在，邹芜怀疑韩颂是不是师傅寒灭道长的私生子。
“那韦和韦不群又是我什么人？”
邹芜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韩颂是韦和的孙子，韦不群的儿子，不然赵昊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功夫来杀他。
“李大侠，要不你御剑飞行一下，去帮我们探探路呗？”韩颂觉得李少白休息了这么多天，应该恢复了一点。其实他早该提出这个请求，但是当时想着一边爬山一边欣赏一下逍遥山的美景，于是便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李少白是天下第二，懂得御剑飞行之术，想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人送山山顶。他有这个能力，关键还要看他愿不愿意。韩颂觉得李少白应该不会拒绝。因为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和李少白在一起，通过观察，他确信李少白并不是一个别人所说的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只是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用以前那个世界的说法，就是内向。当然，也可以说是闷骚。
李少白是一个闷骚男。绝对的！
闷骚男一般都不善于拒绝别人，这是韩颂所知道的，因为他以前也是一个闷骚的人啊。只不过死了一次，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把一切都看开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是哪个世界都通行的真理。
“现在不行。”李少白淡淡说道。
“咦？”韩颂不禁轻呼了一声，他很诧异。
按照他的推断，李少白应该不会拒绝的。因为他在那个世界的性格就和李少白很像，一个闷骚男，怎么会拒绝别人的请求呢？他有能力，他不懂得拒绝。可是他却拒绝了，而且很是干脆。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少白拒绝的原因其实已经有三个人知道了。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王道，另外一个是天下第七的万里。强行跃境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对一个人的武道修行非常重要。尤其是对于李少白这样的高手，这种负面影响更为惨重。
高手的体内的真气犹如一个大湖，平常修行都是来水，只要把堤坝筑起，并且修得更加坚硬，这样便能够纳入更多的水。等到与人交手时，要调用体内的真气，就好比要用湖里的水一样，只需要把阀门打开，水就源源不断。至少在大湖干涸之前，都是源源不断的。
强行跃境，是一种很愚蠢的做法。就像你要用水时却炸开了堤坝，于是湖水翻滚而出，虽然可以获得一时的强大，但是湖水很快便会干涸。而且，最重要的是，堤坝已毁，湖内将再也蓄不了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真气一天天衰弱。
李少白之所以不御剑飞行，是因为他在小寒山顶面对李大光的那惊艳一刀时迫不得已采用了跃境的方法，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看似没什么变化，其实真气早已经枯竭不堪。他现在用强力手段积蓄了最后一点点真气，当然不会用在御剑飞行这种事情上。
从这个方面说，李少白的拒绝，确实是态度问题。但更多的，还是能力问题。
李少白已经不再是那个李少白了。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仍是那种淡然，那种冷傲。
闷骚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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