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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夹持着只一条官道通往内外,欲见吴王桥,当自山外穿越官道而过。
所幸卫央并不想着此时便见吴王桥,山之东侧水文探察仔细,绕南往西而去。又在西侧,教甯破戎仔细看着,亲往河滩上,不必挖掘泥土观看冰冻深浅,凭耳畔过风,他已能断定再往西去必有可渡大河之处。
果然,掘地瞧时,翻涌起的地冻与山东绝不相同,而地面下三尺内泥土脆而易碎,那是每昼夜温度交替变换的结果。
又往西行不数里,一马无阻的平川地里,席卷而来的西北风,南边有山脉阻拦,北面有贺兰格挡,便似个东西走向的夹缝,那风在这里肆虐激荡愈发冰冷,往东去,又不足翻跃重山叠嶂,只好渐渐弱了,渐渐又往东北方向吹去。
此地不是久留之处,再往西去,便要翻渡黄河进入兴庆府地界,党项人会疏忽于登县,却绝不会疏忽在兴庆府,耳贴地面听时,党项游骑马蹄隆隆,恐怕在这兴庆府百里之外的地方,闻知登县竟为唐军所破的李继迁严令戒备到了这里。
卫央遂令南下,出不有十里,又拐道往东,再行不数里,已是次日天明。
这里有的是村镇,卫央却不敢再引军前往,好歹是兴庆府周围,想必党项人不少,若教发现,在这空旷大地上量他是追击不到的,却要坏了他的打算,十分不好。
徐涣奇道:“卫大哥,不是要往兴庆府去么?在这里等甚么?等党项人来迎接咱们不成?”
甯破戎笑道:“那估计不太可能,党项人虽不知伦理道德,这敌我二字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不过么,”瞧瞧徐涣那张清秀至极的脸,甯破戎古怪笑道,“若是小徐子你这样的风流人物作了李继迁的女婿,贵客上门,想必这李继迁还是读过几天书的,知道该使人来敲锣打鼓地迎迓。”
徐涣哼道:“我听说党项人黑黢黢的,可丑的很,便不寻个我阿姐那样的女子,也须不丢长安人的脸,好歹能引得出门,见得了人才行。”反过来又取消甯破戎,“倒是甯大哥,我看你春心荡漾的很,不如写个好逑淑女的君子之书,小弟倒舍得辛苦一趟,李继迁门上可代你通传一声,好歹这厮门上的,也算是个公主不是?”
甯破戎一愣,这才多久哪,好好一个小徐子,竟教卫央带坏到了如此地步!
不由顺口溜出了一句:“要找你家姊姊那样的?那也容易,只消咱们校尉的才能,你学个五七八分也就够了。”
卫央挠头,说着说着怎么牵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将士们都依着草木藏身于向阳地里养神,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顺口扯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这俗话说了,是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小徐子长成这样,回头再有个正经的官身,长安城里怎的也该三姑六婆找上门来说媒哪。”
甯破戎爆笑,道:“校尉这‘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八个字可谓尽得精粹了,不过,这钞么,如今还是很少的,只大宗买卖的结算,金银珠宝也堆成山时,方有朝廷少量发行的钞子,天底下哪个老鸨敢奢望能得一钞之恩?”
咂咂嘴,这人本就是个不正经的,斜眼瞧着卫央赞叹道:“不过,到底是校尉哪,逛个妓院都怀揣宝钞当纸片儿似撒,那些个王孙公子们,料也没这等豪客气派了。正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一钞恐怕一万个十万贯也都有了,了不得。”转头冲徐涣挤眉弄眼撩拨道,“小徐子,听到了么,咱校尉那是怀揣宝钞进青楼的人,你可须看好了,不能教你家姊姊罗帐苦等,春宵无人洗眉梢哪!”
徐涣蓦然脸红,心虚地瞧瞧卫央,掉转刀柄往甯破戎砸来,骂道:“你也是个不正经的人,与王大叔一般,惯会胡说八道,我可不知你说的是甚么了。”
甯破戎哼哼一小,拧开自契丹游骑身上得来的酒囊先灌了一口,舒坦地仰面朝天往枯草丛里一躺,无所谓地道:“是么?正所谓家有珠宝多贼惦,我可跟你说啊小徐子,这世上最贼的,莫过于那些个貌美如花的有心机的女郎了,若错过了这一端,教你追悔莫及的时候,可不要追悔当初脸皮子薄了。”
徐涣一怔,半晌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倒头睡了过去,甯破戎也叹了口气,扫眼见卫央大惑不解的样子,猛烈咳嗽两声,转过头假装睡着了。
卫央是很奇怪,这俩在打甚么哑谜,自己不过顺口来了那么一句无心的话,怎地这两个一个又是宝贝又是春闺的发春似,一个骤然闷闷不乐似是谁欠下了他一张宝钞,这都是怎地了?
没去多想,卫央捉起方才甯破戎口中透露出来的消息,这个相当于北宋初期的大唐,居然出现了宝钞,也就是形形色色无论朝代的影视里老出现的“银票”,这可是个很值得注意的玩意儿。
众所周知,只有当商品经济发展到成熟的阶段,钞票才会出现并逐渐替代以物易物的经济交流方式,可如今的大唐,铜钱尚是主流的货币媒介来着,就连金银也只不过最多只用在装饰以及大宗贸易上,怎能有钞票?
自来到这个世上,第一眼看到了呼延赞等高官显贵居然也在使用大钱,卫央便明白了一个事实,也理解了这个事实。
那便是,虽大唐绵延已有近四百年,且少了唐末的那场动乱,可商品经济并没有早他所知的两宋之时而出现。这一方面当然是安史之乱后大唐要恢复元气,在穿越者吴王的改革之下百余年国家的精力都放在了农业和畜牧业上,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另一个穿越者在改变着历史的脚步?
卫央记得,好像有考证说是中华的商品经济之所以在两宋以及明清时候方有长足的发展,那是因为倭国的白银大量流入,且中原王朝的白银开采技术大大进步之后的结果。
对经济卫央不是太懂,但最起码他是被商品社会的化肥浇灌了二十余年的人,脑袋里挥之不去的账本,总能教他明白所谓经济里的大道理。
如今的大唐,虽卫央尚未见让他颇觉熟悉的市场贸易形势,却也见过且更听过动辄十数万钱数十万钱乃至百万千万的价值。莫非唐人不知大钱贸易的不方便么?
定不是了,古人不傻,更非真的食古不化,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在需求着更便捷的货币,比如金银,而且已经出现了金银交易乃至宝钞交易,不能普遍的缘由,自然在于白银产量黄金产量的不足,因为不足,所以更加珍贵,金银与铜之间的价值差额太大,没有办法在整个社会流行起来。
卫央又挠起头来,他对白银大规模流入中华的前后根据一无所知,只隐约记着是有自倭国流入的,那么,是不是倭国的那个穿越者将那个小岛真发展了起来,从货币形式上利用他所擅长的经济战形式在限制着中华前进的脚步?
越想卫央越觉着不理解,就算精心培育起来的穿越者,那也绝不可能是个甚么都通甚么都精的全才,人又不是百科,怎能记得住且能信手拈来如臂使指那样多的技能?那位吴王,莫非他没有尽力记住更多的穿越之后所需的技能么?那早已灰飞烟灭的空间严苛且无情,小鬼子是不可能偷渡来一本大百科全书的,那么,就算那小鬼子将他的小岛变成个家家富有人人有钱的小岛,毕竟那还是个小岛,大唐必定有他所需的物什儿。
三两下扒拉起甯破戎,卫央正容问道:“你可见过长安的倭国使者,倭国商人么?”
“使者见过不少,商人自有太多,不过,长安的倭国商人,大都是与高官显贵有来往的,这货物贸易的正经差事么,那可没几个在做。”甯破戎的一句话,让卫央心底如沉下了石块。
岂料甯破戎坐起来之后又添了一句,恨恨不平的样子:“倭人与我大唐的生意贸易自然不少,譬如绸缎瓷器,譬如军械器皿,可恨的是,江南富庶,而我北地里所产的战马军械,又大都绝不出口,因此与外人的生意,十之六七都把握在江南商人的手里。哼,我听说江南许多大地方里,大钱已不是主流的贸易货币,自倭国即南海来的白银,江南商贾把持着,铸成了银锞子流行市坊,兵锋未至,当地官吏均为那些个商贾操控着,朝廷待此也无能为力。”
卫央恍然大悟,甯破戎却错会了他的意思,凑过来神秘兮兮低声打探道:“是不是殿下有意,此战过后要扫平江南?”
不待卫央答他,甯破戎双手一拍赞道:“早该拾掇这群兔崽子了,再不收拾,巴蜀这块长和通宝与金银宝钞流通的试行地,恐怕也要教真金白银腐蚀个彻底,终也不能为朝廷掌握了。要我看哪,那些个财富通天下的富商大贾,可谓富甲天下也不为过,我听说金陵有个商人,因得罪了江湖中人教一把火烧了他的豪宅,银库里的白银融化成了黑水,将他家门前那长街都铸成了黑色的。去年时候,军中还有几个逃卒往金陵去了,说是要挖掘那条街道,大大发一笔财回来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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