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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木板盖子之上,除了铁环把手之外另有一个甚圆润的长方圆孔,圆孔必是新挖不久,断口处木质比木盖表面新鲜的多。
这又是做什么用的?
见了秘洞,纵然找不回弓弩,甲屯新来这里才几日,这失械的罪责也可逃脱了,因此周快喜意一闪,毕竟他是血火之中打滚出来的人物,也转瞬觉察到了狐疑之处,低声问卫央:“怎地这样快便给咱们找到端地了?”
卫央没隐瞒自己的感觉,道:“不错,我也觉着事情很是蹊跷。按说这军械失踪,保不齐咱们兄弟一伙便要上断头台,纵然咱们值不得人家三番五次调着到处跑,但你看这密道,不是逃命之时,谁肯轻易亮出来给人看见?”
周快拍拍刀鞘,接过一支点进来的火把往密道里跳,哼道:“管他甚么用意,先下去瞧瞧再说,若能找到丢失的弓弩,至少咱们不必担恁大的干系。”
卫央凝神戒备着,嘱咐道:“小心行事,若有意外,周大哥你先喊一声,咱们一拥而上总比你单打独斗要好的多。”
周快心下一暖,阔刀出鞘戒备着跳下了秘洞之中。
这秘洞并不甚高,周快跳将下去,也是他身材高大,足有一头上露在外头。
周快低声道:“不甚广大,按石阶往下走不知会怎样。”
紧走一步,渐渐没入了身躯,果然这秘洞是渐渐往下延伸的。
卫央伸手要火把,外头钻进一人,乃是王孙,抢了一支火把笑道:“我先下去瞧瞧。”
卫央又叮嘱一句,这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有喘息的工夫,王孙大声叫道:“百将快来瞧,贼将弓弩尚未拿走,都在这里了。”
不片刻,王孙猫着腰窜将出来,卫央看他气不喘面不红,立时教人把住这洞口,亲自跳将下去,王孙又跟在后头,前后十余人走不有三五百步,直直的寻常一人高的秘洞,就在眼前拐了一个弧度甚大的弯子,前头光亮,正是手持火把的周快。
卫央到来,周快侧着身将前头一让,口中道:“都在这里了。”
这秘洞为方形,四壁都夯了黄土,外头表着一层青砖,拐弯前后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宽度。自军库下到这里,狭窄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过,拐过这弯子,便是三四人并肩而行可不嫌拥挤的宽道。
青石砖地面上,横着斜着丢着十数具弓弩,弦未紧,箭未着,看是慌乱中匆忙丢下的。
让开空间教王孙带人将弓弩搬回军库,卫央与周快不必说便心中明白,各持利刃戒备着往前搜索,周快在前,脚步挪地很慢。
后头卫央心中疑惑更甚,暗忖道:“王孙并非勇武之人,体力只堪比一个壮汉,下到这秘洞之中片刻,出来之后没有头晕眼花的表现,那就说明这秘洞在前头是有开口,而此时纵然这开口已堵上,恐怕也为时不远。倘若贼意正在军械上,按时间来算,他们怎至于匆忙慌乱中将拼着秘洞被发现也要搞到手的弓弩丢掉逃跑?”
而很明显的一个不能理解的地方在于,如果偷军械的人是都自秘洞逃走的,他们要盖上那木板盖子容易,可那些毡布又怎样平整地重新铺回地面上?
这个疑问,又走出甚远,须有六七里之外卫央便得到了答案。
轻轻当的一声,周快踩到了一支铁钩子,钩子甚小,食指粗,四指长,后头系着细绳子,只消将绳子先自那木盖圆孔中垂下来,贼在进洞之前将钩子勾住卷成桶状的毡布,人入洞中之后轻轻一拽,那毡布自然会自动卷开来盖住木盖,而后将这铁钩转个方向,那方孔自可容它被收回来。
突然,两支火把猛然如后头有人大口吹气似,火头倏然往前方突去。
直刀出鞘,铮的一声清响,卫央斩断了被周快抓在手里的铁钩上连着的细绳子,那绳子甚长,一刀斩断,那头猛然往前一甩,前头远远的传来轻轻地一声轻咦。
周快一惊,若非卫央,他那一只手恐怕已被这锋利的铁钩勾出皮肉来了。
前头有人,几乎那一声轻咦的同时,愈来愈远的脚步声颇为杂乱,周快低声道:“前头两贼,咱们快追。”
飞身追出约有三四百步,又是一处拐弯,果然两道人影堪堪才转了过去,周快大喝一声飞身扑出,一手护刀靠着手肘,一只手往后头那人背心里抓去。
而就在这拐弯处,再走三五步之外,上头果然一个秘洞出口,出口甚大,明亮中斑驳的树影山影也落了进来,而在那影子之上,更有两个守株待兔的持刀之人在等着。
嗤喇的一声,周快抓住了那人的背心,那人奋力一挣,衣料撑不住相向的发力,那人挣脱了拽拉,而周快落地时手中多了一块巴掌大的碎步。
“好狗贼!”扬肘眼前一挡,正挡住了那贼子同伴回头来劈的一刀,口中疾叱,周快不得又往后倒退半步,原来那教他抓破背心的贼,又反身狠狠一刀劈来。
卫央往一边一让,将这两人让给了周快,那两贼大吃一惊,原来就在这一让之间,卫央已转到了两人身后,伸出刀鞘,飞快正点在一人腰眼之上,那人白眼一翻,咣当手中刀先掉落了,而后人才软在地上。
破了背心的骇然靠住墙壁,周快久战不下,面子上过意不去,登时奋起神威,双手持刀当头狠狠劈下,那刀风呜咽,倘若中了便是石山九江水恐怕也须断开,那贼怎敢大意,心中慌乱,眼珠子转着警惕卫央手中刀,双手举刀咬牙切齿来挡。
周快的刀有多重,不曾抵挡过的恐怕不止,这贼身躯瘦弱,虽也有一把子的力气,可怎抵周快这阔刀,刀刃交锋处,那贼刀子已教劈为了两截,那阔刀毫发未损,切断了那贼的头发,贴着头皮正正悬在那里。
那秘洞口子早已开了,外头更有守株待兔之人,周快怎会在这里纠缠,刀鞘一转啪砸在那贼鬓上,那贼一声不吭,咕嘟地翻倒在地上。
早等着周快的卫央不发一言,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周快会意,将刀又贴在了手肘后,悄然往前挪了两步,待卫央在对面站足稳当之后,猛然往外一跳,贴着洞口倏然转身,他身材高大,这背靠着墙壁稍稍一纵,半个身子便到了出口之上,那阔刀高出地面三寸处横扫千军,洞口守的两人骇然惊叫,慌忙往后倒撤出三五步去。
卫央飞身一扑,灰蒙蒙的光影落在了身上,而后周快落地又一跳,两人都跳出那秘洞,站在了洞口之外。
对面贼子只有两个,空阔地上,周快走刀如风,转眼间伤一人生擒一人,回头却见卫央蹲在洞口细察,提着那两贼往秘洞内一丢,周快奇道:“怎地了?”
卫央示意他瞧地上,周快点头道:“这杂乱的脚印,少说也须有十数多人,咱们逮住了四个,另外几个,想是逃走了罢?百将觉有不周之处么?”
细看之后,周快笑道:“恐怕百将多想了,这贼既窃械教咱们发觉,他等敢都在这里等着教咱们尽数抓了?想必余者的都逃掉了罢——只须咱们将这四个撬开了嘴,不信不能将这贼窝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卫央呵呵一笑,摇着头道,“若是咱们一个小小的甲屯能吃罪得起的人物,这样的秘洞,那贼众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挖掘这样规模的出来?周大哥,我跟你说句实话,虽说咱们这些人终究上战场不可避免,但若能错过一桩事儿,那便是我必然要竭尽全力去做的事情。”
周快很是理解,怅然道:“倘若是在以前,百将这样说我是听不进去的。但眼下听来,尽都听到心里去了。这样也好,那,这四个贼,咱们交给原州刺史府么?”
恐怕这件事原州刺史府也管不得这样的案件了,弓弩丢失,那是刑部也须当头等大事,与三军司军台联合查办的案件,可谓通天的大事,这样的规矩,卫央在军律一类书册上都瞧见过,自然熟知。
周快自然不会不知这些,只是他这人原是个满心都只有杀敌的猛将,这等糟心的事情,纵有天大的教诲,哪里肯记在心里。
“有内卫在这里,更有京兆府的捕快,刺史府恐怕也要让路,总归只要咱们找到了丢失的弓弩,交了这差事,也就罢了。”站起来,卫央拍拍手往远处看,顺嘴说了一句话,而后皱起眉头,他在想倘若那贼众们真是来盗窃弓弩要用的,那么,他们的用处在哪里。而如果这些人的目的并非弓弩,只是让甲屯发觉这秘洞,那又怎样?
说来可笑,可卫央心中却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里,贼人盗窃弓弩以为用的考虑尚不及他等要教自己发觉这秘洞的用意明显的很。
抑或者,贼众有两重的打算,若窃弓弩得手便行弓弩所能达之事,而弓弩若不得手,便作教自己知晓这秘洞的用法?
“不然,我点起三五十人循着足迹出去找找?”见卫央实在放不下这凌乱的印记,已听到了秘洞里王孙带着人一路大呼小叫追了过来,周快试探着请示道。
卫央哼道:“自这里追出去,那就是官道了,官道之上,这几日来押运粮草的辎重营,开府前线的行伍,一日能不有三五千?怎能追上!”
周快讶然,四处一瞧,一拍后脑道:“忒地可恨,原来这里正是镇东口,看来,这马家坡子镇左近的地理形势都在百将心里了,战起之秋,咱们甲屯只消在这镇中守着,必然无碍。”
“无碍?”卫央一笑,“这样一个旦夕可进三五千人的秘洞就在咱们心窝子里横着,咱们能无碍?这样鸡鸣狗盗教咱们才知晓这秘洞之人,会是好心好意提醒咱们提防遭敌偷袭么?周大哥,我看你是心思太多了,若不然,以周大哥你的精明才能,怎会不察这样的端倪?”
周快心中一乱,不知该怎样说话。
王孙在秘洞里叫道:“啊呀,这贼也教百将拿住了,快将他们捆起来。”而后快步往这边跑,放开了嗓子叫道,“百将在外头么?咱们来援啦!”
卫央瞥一眼周快,探头到秘洞口笑骂道:“你这厮,大老远的叫嚣什么?先将人拿了,再出几人过来,堵住这洞口,指不定将来还有大用。”
王孙忙跳将出来,转眼惊道:“这岂非镇东口之外么,自这里下去,往西转个弯子就到了东口大槐树下,咱们值守之时,曾来这里解手过,待这里可熟得很哪。”
这洞口,正在崖下乱树丛中,四周都是大树,郁郁葱葱的,王孙引卫央两人往外跳着走,出不有三五百步,果然到了山下,山外便是官道。自这里往西走,下一道斜坡,又拐过斜坡处的弯道,前头便到马家坡子镇镇口了。
往高处朝西瞧去,镇口的大槐树与石碑清清楚楚,果然这里正是马家坡子镇口不远处了。
卫央忖道:“看这秘洞的年代,少说也须有三五载,选在这里开始动工,只消大白天不教人瞧见,自无人只消竟有个秘洞直通守备营底下。”
这官道距那秘洞之口甚近,行人却不愿跨过树丛来瞧,正是这官道与洞口的乱树丛中,竟是一处宽不及百丈长却数不尽尽头的乱坟滩,年代已久远了,大多的乱树,那是自坟茔堆起之后才新生的。
乱坟滩里,出那洞口往东再行不过三五百步,一处早已坍塌的庙宇,庙中一尊怒目金刚的像卧在树丛盘根群里,泥土掩盖了面目,在那塑像之后,有人起居带发的新痕,看是少也有十数个人在此盘桓过许多时候。
周快翻看半晌,嘿然哼道:“好贼胆,果然是蓄谋已久的,自这新痕来看,这是昨夜里留下的,非只那四五个人而已。”
王孙恨道:“若非这些贼,咱们怎会提心吊胆这半日?不过,若非这一伙贼,咱们也不能知道心窝子里竟有这样个密道,可谓祸福相依,咱们须请这伙贼吃一顿好的才行。”
周快意甚踟蹰,他自然不甘心只抓住了这四个贼便罢休,可若依着他的性子,追查出了这四贼的同伙,那又有何用?
卫央说的不错,能在守备军营下挖掘出这样的一条秘洞,那须是怎样的胆子,怎样的能耐才会办成?如果此番这些人是不经意将这秘洞泄露给甲屯知晓的,其背后的势力,那能是一个小小的甲屯,一个轻兵营的百将,一个已失势的校尉,能与那样的人物抗衡?
倘若那些人果真如卫央所虑,这是刻意将这秘洞泄露给甲屯而图谋大事的,这样的秘洞都泄露了出来,可知所图之事该有多么的要紧?这老话说,敢图大事者,必有大势,以人家的势,甲屯更抗衡不起,坏了人家所图的大事,岂非更招灭顶之灾?
他在权衡,卫央何尝不是在权衡。
以卫央的性子,纵然别人所图非己,但事关到了自己,他怎能真的只靠别人?
而在这马家坡子镇里,卫央自知除非这并未全然握在自己手里的甲屯,他没有甚么在别人手中讨得活路的本钱。而这周快,既是原头等主力军中的校尉,又是上马能当万人敌的猛将,他须知晓这人眼下终究是个什么性子。
这人本性勇猛,据他竟不知失却弓弩乃刑部与三军司军台方可联手侦破的事迹来看,这也是个不拘细节的人。
这样的人,按说得知所处的甲屯已为卷入大事之中,那定是要决意追查到底的,可他如今踟蹰着连话也不说,那么,定是他被发配来轻兵营的理由,才是教他这样的人畏畏缩缩的不敢承担大事的缘由。
心中有事,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那是必然不会重新承担起来的,既如此,卫央便打定了主意,许多的事情,目前还是不要主动插手进去的好。
回到秘洞口,将砖石堵住了里头,又教王孙带人在外头仔细清理了痕迹自官道上返回守备营,卫央与周快引人在秘洞里往回走,走不半路,将刀在墙壁上敲出的响动果然发出空洞的响声,果然这秘洞里另有偏转处。
砸开石壁,这是自外头往守备营来处的第一处拐弯地带,方破开,众人嘶的一声,周快惊叫出声来。
亮在众人眼前的,非万贯大钱,更非甚么恐怖之极的画面,破开的石壁只三四寸的方圆,而可见的里头,空间却足有三五十丈的大小,满当当的,里头装满的都是羽箭,捆成了一束一束,打眼一扫,便足有三五十万枝。
“砸通!”这处的青石砖壁,只有一层以泥水黏合着青砖砌起来的墙,卫央下令将那破洞往大了再砸些,周快掉转刀使力一顿乱捅,待跨将进去瞧,卫央又手指其余三面墙壁再令砸通。
这却不必他多说,秘洞里又发暗室,而外头并无门户的样子,可知这一处暗室定是更有相通之处的,果然,又在正冲破开的那边敲出空洞的响声,周快奋力一刀,又亮出一间藏有三五十万足量羽箭的暗室。
再往里凿却不通了,拐往右手,却又接连凿出十数间暗室,连同先发的三间,总计竟有十五间暗室,起羽箭三百余万枝,弯刀三五万柄,而精钢造就的陌刀,竟也有三五万之多。
周快黑脸已显出仓皇的白,低声喃喃自问:“这,这是谁要作甚么?这样多的器械,装配十数万大军也有余,这,这定是逆贼行为,好生该死!”
卫央却在找寻这暗室的密门又在哪里,自第一时发起的暗室到此,并不见有门户在何处,这密室里又没有死尸,必是有人藏好这些器械之后,自别处逃将出去的。
找寻不到密门,卫央不能甘心。
却在此时,秘洞上头有把手新卒呼啦啦地叫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甚么?”
刹那间,洞口探进几张好生面熟的面孔,有人哼道:“卫央,你在这里作甚么?”
这人不是周泰,又是谁?
卫央喜道:“刺史府的人来了么?快来快来,这足够装备十数万大军的窝藏军械一案,可就全交给你们啦。”
话音未落,后头又有人笑道:“卫央哥哥,我们果然没猜错,你好惫懒哩!”
这独特的称呼,除了周嘉敏这小姑娘,卫央可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尚未答话,又听杜丹鸾喝道:“此等要案,须刑部会同三军司军台共同查破,暂且内卫该管,你们可以离开了。”
便看蓝影翩跹,蓝衣女郎站在了卫央头顶,眸光冰冷地往卫央手边的暗室瞧来。
看她的神情,守备营地下竟藏着这样一个窝藏凶心的军库,她是早先便知道的。
卫央一转身,挡住了蓝衣女郎往暗室中瞧的目光,扬起脖子毫不退让地对上了她冷冷的眸光,手已按在了刀柄之上,眯上了眼睛,片刻又点点头,和声道:“能告诉我,将我们这群活死人往这个地步推,到底是为甚么么?”
蓝衣女郎一愕,一时之间竟明白了卫央质问的意思,他竟将那些捕快,乃至那个本镇土兵横死的账都算到了她头上来。
将龙雀交由周嘉敏掌着,女郎轻轻下了石阶,卫央挡着路,她却不在意,侧身自身边过去,负手站在第一处暗室口处瞧了两眼,头也不回吩咐道:“内卫把守这里,先将这些羽箭器械起上平地,都堆在守备营内,待点查过后,再都送往原州大都护府去。”
她这口吻,显然是谁在这里修筑了密室秘洞储藏器械尽都心知,言下之意在起出这些器械的一月半月里,储藏器械图谋不轨的大案,自也可一手破了。
卫央却不满她将自己的问话听而不闻的态度,再次和声问道:“究竟你是什么打算,我很想知道。”
背靠石壁的周快拽了卫央一把,卫央拍掉了周快的手,目光盯着霍然转身的女郎,丝毫也不妥协。
女郎偏过目光,淡淡道:“对你说,有用么?”
卫央的刀已拔出半截,他很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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