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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验罢死尸,借着这片刻卫央想到了许多这命案里的问题,脸色越来越阴沉,回过头深深瞧着捂着脸双腿打颤,已被一众捕快远远离开显得形单影只的快手,向刘重提了个请求:“刘大哥,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调个人手去一趟刺史府,或者大都护府也好,拿我的军牌去借一份这边的详细图子,越详细越好。”
刘重不问他要来做什么,接过军牌递给手边内卫,那内卫飞身跳上胡大叔的骏马,一溜烟直奔原州又回去了。
周嘉敏寸步不离卫央,他查看尸体,自己虽然不敢看,却只是转过脸去,这时候好奇地问道:“卫央哥哥,你要图子做什么?还有哦,你等甚么人,等他做什么?”
卫央微微一笑,丢掉树枝往四周转着圈冲远处眺望了一会儿,周嘉敏问第二遍的时候才道:“很快你就明白了,你这么聪明,只要见到了来人,也就能猜出个七八分了。”
他赞自己聪明,这倒是小姑娘很爱听的,只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本领,这人想事情竟能与那位心心相印一般,自己怎么能猜得出来?
可若是猜不出来,小姑娘颇觉不好,很对不住他夸赞的,皱着小脸想了想,冲刘重亮出一口细密洁白的贝齿。
刘重以手扶额,这卫兄弟真能找事儿,他在想甚么,咱们怎能猜得到?本想偷个懒,谁知偷出这么大麻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哪!
“想,都给我好好地想。”刘重低声对下属们发狠,“倘若应付不了周小娘子,回头又教她连番作弄,那可不妙的紧!”
内卫们面色一紧,想到了某些不开心的往事,心下均道:“早知留在这里要出这等事情,方才就该抢了军牌自去取图子,果然这懒是偷不得的,报应立时到啦!”
“来了。”不过盏茶功夫,四处眺望的卫央笑道。
众人举目往坡下瞧去,南边官道上,十数个人影不紧不慢地正往这边摇来,渐渐近了,众人瞧的清楚却又心头迷惑,刘重与胡大叔不约而同低声疑道:“那不是南县令吴亢么?”
转瞬瞧见卫央冰冷的笑容,众人都明白了,原来他在等的,正是这南县令吴亢。
“他来作甚?”
“怎不见县尉跟随?”
前一声是刘重问的,后面那是胡大叔。
卫央转头向见着救星般忘却了盖住脸上伤口的快手一笑,笑地那人一个哆嗦,只听卫央低声道:“南县县尉倘若在不属本地管辖的守备营区域抓人乃至行凶,按律可格杀勿论,对么?”
“你,你怎知的?”快手见了鬼似惊叫出声,骇然又往远处倒退了十数步之远。
卫央深深闭上了眼睛,这所谓凶案,现如今还不知是瞄准周嘉敏还是瞄准他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凶案想要连累拖带起的影响,却不是那些人早早布置好的。眼下卫央心中只有一个疑问,这些人匆忙布置出的这样一个竟连道具根底都没有详查的局,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
卫央自问还没重要到一回原州就值得那些或许明了或许不明了的人物这样匆忙地布置出这样一个凶案来拖延回归脚程的地步,从死尸的受损程度和被浸泡的时间来看,很显然只要有个经验丰富的仵作便能判定周嘉敏并非凶手,而再去原州城里稍作询问便可判定自己也非凶手的命案,如今的各种表象都已说明从这快手到那些或知或不知的人物都是有备而来的。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以大都护府和刺史府的势力,想要一两天内判定自己无罪轻而易举。如果这些人的目标是周嘉敏,那么,这样一个小姑娘本身恐怕难有值得这些人下这样大的苦心去陷害的价值,他们的目标会是什么呢?
除了小姑娘所能代表的内卫,还有那位神秘的李姓女郎,卫央想不到还有别的。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大都护府或者刺史府,许也是内卫和那李姓女郎,拖延一两日的时间,他们想得到什么结果?
再仔细想想这些人,或者说这个快手在明知周嘉敏是以内卫身份外出公干的情况下依然还要困住她在这里,而且还在专门等着自己自这里路过回马家坡子镇去,卫央断定,这些人的目标并非一石二鸟。
也就是说,在这些人看来,以自己和周嘉敏为下手对象,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大都护府和刺史府,以及内卫和那位李姓女郎代表的某个力量的共同利益。
想想大都护府和刺史府的维护点,卫央若有所悟。
一切矛头,都直指向天策上将平阳公主。
不是卫央多想,目前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以命案来困着自己和周嘉敏,这并非是这些个捕快们真的无法破案而随意抓两个替罪羊回去交差,若是那样,自己并未通报姓名,军牌上也没有刻着自己的名字,那快手与自己素昧平生,他怎能一口叫出自己便是卫央?
这人只是个小人物,恐怕他还只是知道要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名叫卫央的轻兵营百将,因此,卫央宁可忍着飞马赶回守备营阻止对手掐断这土兵死亡真相的线索,也要在这里等姗姗来迟的那位南县令吴亢。
至于马家坡子镇那边阻止线索被破坏的希望,卫央寄托在了窦老大和周快身上。
对侦破命案,卫央有一定的把握,至少证明他和周嘉敏是所谓的凶手是诬陷,那还是可以做到的。阻止线索被掐断,只是卫央想要有意外的收获。
守备营外头的镇民,需要看到由罪犯组成的守备屯的能力,卫央需要马家坡子镇的镇民在心里接纳甲屯,尤其在战事已起的这个时候。
这个自信,是卫央前世为生活所迫到当地一个影视剧基地跟着拍摄了两部刑侦电视剧的副作用赋予的。
丢开这个问题,现在最需要解决的事情,正是搞清楚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李成廷到底要做什么。
甚至往更深了说,这些个诸侯王们想在这场大战中做什么。
有实力也敢于将阴谋往深受军方拥护的平阳公主身上实施的,除了诸侯王卫央想不到其他人。
突然,卫央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虽说还没听到当今的天子要交班的传闻,可一个公主拥有偌大的威名,那些个将来可能会接班的皇子们难道就没有别的心思?诸君太子就能容忍一个公主的威名盖过自己?
除了诸侯王,这些个皇子乃至太子,会不会才是这次暗战的另一方?
卫央心如寒潭,难道要掺和到所谓的九龙夺嫡的故事里去么?
诸侯王,皇子,太子,皇权,一时间,分明已经理出些头绪的卫央又茫然了。
并非卫央不曾想过套问相熟的人,将这繁盛而古怪的大唐探出根底。一介配军,倘若贸然问人朝廷大事王公贵胄,且不说教旁人怎样看,万一一个不慎掺和到那档子事儿里头,找谁求脱身之计?
唯今所知道的,只有那位大名鼎鼎战功赫赫的平阳公主,这女郎甚为军方推崇,前有太平公主故事,谁能料定此时便不会出个李隆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些个满肚子阴谋伎俩的高位者,卫央觉着还是不要去探究为好。
南县令吴亢,字惠如,岭南人氏,长和二十七年进士,铨录为吏部吏部司令史,后迁考功司主事,不久迁南县令,正儿八经的正七品上官身。
刘重低声对卫央大略将这吴亢来历讲了,卫央道:“老刘大哥,这些事情我不感兴趣,我就想知道这个吴县令是跟谁走的。”
刘重一笑,哼道:“一个三十名之外的进士,数年天气能自不入流的令史转为正经的一县之令,除了主掌吏部的雍王看重,他还能有甚么门路?”
果然是这些个诸侯王的人,卫央点点头再不说话。
刘重等人奇怪的很,在他们看来,这不过就是个懒惰捕快栽赃陷害想拿些好处的勾当,方才这卫兄弟便一副把事儿往大了闹的架势,如今更扯到远在长安的雍王身上,他想作甚么?
吴亢生就一副好架子,白净面皮三缕柳须,身材欣长面容可亲,着圆领长衫,约有三十来岁年纪,近了些扫眼一圈,站在大道一边拱手执礼道:“原来是内卫府接手命案,倒是我来地不巧了。”
瞧着那快手,这吴亢喝道:“敢不是你等不尽心,教凶犯挣脱逃走了么?如此本领,怎可为一县快手?”遂指左右,“将这无用的一干人等拿了,回衙论功过赏罚。”
刘重皱眉道:“吴县令,似乎这凶案并未结束,你将这一干人等撤走,是何用意?”
吴亢讶道:“不是内卫接手了么?想必那是要紧的大案,留这一干蠢材添乱么?”
刘重目视卫央,这吴亢不管知道不知道卫央这么一号人,这样的做派,已将这卫兄弟分明无视了。
想来也是,这吴亢那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现如今一方县令,读书人里出人头地了的,卫央不过一介配军,只是个轻兵营的百将,吴亢何必要对他假以辞色?
卫央不喜不怒,靠着战马抱着直刀松松垮垮地站着,方才他的一番猜测,再准确那也只是猜测,固执于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那只会让接下来的判断出现南辕北辙的差错。
吴亢想了想露出恍然的神色:“莫非各位也是路过这里正巧瞧见的么?这也无妨,待我将人犯带回县衙,问明了行凶因果,倘若各位有心再过问,我教人将问案录呈来可好?”
刘重犹豫着看看卫央,这人是个定下决心要将事情往大了闹的,眼看这吴亢恐怕八成也是个装糊涂的,这样两个人,倘若他们心知肚明今日的对手是谁,眼下谁也不肯在对手面前失了先机,倘若自己现在将这凶案提到正中,这吴亢恐怕又有说辞了。
这些个读书的人,不见得心思便长远到了哪里去。但读书读到做官,做数年官的地步,这样的读书人,那还是读书人么?
想到这里,刘重心头一阵阴霾,倘若卫央算计好了要在这里等着内卫出面,虽说自己这边也有不仗义的地方,可这样精于算计的人,刘重心里难免要起不小的嘀咕,往后那是定不会真心与他交往了。
不想睁大眼睛瞧着这吴亢张嘴胡说八道的周嘉敏忍不住怒道:“你这官儿好没道理,你当谁是凶犯?”
胡大叔抱刀喝道:“倘若有凶犯自寻路人报官,却要吴县令请来咱们瞧瞧。”
吴亢自大道教人搀扶着跳了上来,扫了一眼那死尸,只是皱了皱眉并不曾有甚么意外神色,招手教身后跟着的个老叟走了出来,手指着道:“原本内卫办差,一路劳民伤财那也是寻常事情,但在我南城境内,无论皇亲国戚内卫外府,但有犯罪的,那定要按罪论刑定不轻饶。凶犯周嘉敏,你便是叫来天大的帮手,这里有人证在场,莫非当本县是那徇情枉法的人么?”
小姑娘气地跳脚,眼眶里两包泪,也不知该怎样骂这睁眼说瞎话的县令,词到嘴边终只能变成三个字:“你胡说,你胡说。”
吴亢冷笑一声,挥手喝令捕快们拿人:“但凡罪犯,无论怎样个穷凶极恶的,到了公堂上不信你不认罪,拿下,敢有反抗的,一并锁了!”
“吴县令是吧?”卫央拍拍手,按住眼见要暴走的小姑娘肩膀走到那死尸一边,向吴亢拱拱手,又冲那人证老叟一笑,“你亲眼所见这土兵是我家敏儿纵马撞死的么?”
吴亢眼角喜色一闪,和蔼对那老叟道:“老丈,你不要怕,见过甚么,只管说便是了,有本县为你做主,不必害怕。”
老叟形容枯槁,满身的泥浆疲劳,怯懦地瞥一眼怒视着他的周嘉敏,吞了口口水在几个捕快的挟持下往前走了两步,低着眼光不敢看人,含含糊糊地道:“老汉倒不曾见着撞死人那凶手的模样,只是年轻时候在县里喂过几年马,倒记着正是这青骢很是少见,这才断定此等骏马的主人差不离就是凶手了。”
周嘉敏哼道:“你可真是个明白的人哩,我见你一身泥水十分可怜,因此给你钱请你去县衙里报官,哼,当时却没察觉,你竟是个奸猾的人。说甚么,这死尸出门在外,家中老小怕不在翘首等待,原来是看我好哄,将我这个有些大钱的人安抚在这里,回头你便伙同这些个恶棍狗官图财害命么?”
胡大叔厉声喝道:“诬陷旁人者,罪加一等,你这老儿,想见识咱们内卫的手段么?”
吴亢又是一笑,淡淡道:“内卫好威风的架子,天下王法,莫不是都为你内卫定的么?”
刘重等人大怒,不待发作被卫央叫住,卫央点了点那吴亢对一众内卫笑道:“各位大哥难道还没看出来,人家就在这等着你们么?”
胡大叔一呆,小姑娘见他肯出面十分高兴,又抱住了胳膊奇道:“卫央哥哥,你这话甚么用意?我听不明白哩。”
卫央转向讶异地上下打量着他的吴亢,一抬手笑道:“你先不要着急,我来问这老丈几个问题,你放心,这些问题都是你来时路上教给他的。”
吴亢面上怒色一闪,拂袖背过身去:“既然凶犯不服,那也当有自辩的空闲,你自问就是了。”
卫央随意拱拱手:“那可多谢你通情达理了,这位老丈,我来问你,你甚么时候瞧见我家敏儿纵马撞死这土兵的?”
老叟垂着头不教人瞧出他的目光神色,慢吞吞地恍如咽喉中塞了一颗枣子似,含混地道:“正在今日早间,老汉是南县放羊的,雨天也不敢耽搁。约莫该是日头上山那会子,老汉赶着羊在那头山林里往这边来,瞧见路上一匹青骢马撞飞了个人,当时唯恐被灭口,急忙往这边跑,到了山头,又瞧到绿衣的这小娘子拖着那死尸,自山头水里丢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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