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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程宗扬带着一肚子感叹往天香水榭走去,却见匡仲玉临湖而立,风度翩翩地一手捋着鬍鬚,似乎正在和谁交谈。
程宗扬刚停下脚步,便听见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匡神仙,实是有幸!奴家正有一樁为难之事,万望仙长指点迷津……”
匡仲玉一脸严肃地打断她,“不必多说。老夫已知娘子所问何事。只是老夫平生有三不看。”
匡仲玉竖起三根手指,“不至午时不看,心不诚者不看,每日过三人不看。今日定数已足,娘子要问尊夫前程,女儿姻缘,还请改日。”
阮香琳惊道:“仙长如何知道奴家要问的事?”
匡仲玉矜持地摇了摇手,“天机不可泄漏。”
程宗扬暗自好笑,老匡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眼睛都不带眨就把阮女侠给骗得服服帖帖。说来李师师也算倒霉,自己的盘江程氏还没有正式组建,好端端一个风流出众的公关经理,现在却当会计在使。那丫头似乎也怕了娘亲的纠缠,整天躲在钱庄盘点账目,对阮香琳避而不见。这阮香琳也是锲而不舍的性子,竟然一直呆到半夜。
匡仲玉一番作势,阮香琳不好再问,心里却越发敬服。她屈膝福了一福,说好改天再来候教,这才离开。
程宗扬笑道:“夫人慢走。”
这次阮香琳终于没给他摆脸色,但也没有答话,只微扬着头,目不斜视地娉婷走远。
程宗扬拉住匡仲玉,“老匡,有两下子啊,她还没开口,你怎么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匡仲玉胸有成竹地说道:“此妇人容颜如玉,衣食必定无忧。眉眼间英气外露,秉性必然好强。深夜独自外出,必是有所倚仗。神情忧喜不定,此乃心中有事。其衣裳虽洁,却无诰封。身怀武功,难见傲气。观此数端,老夫敢断定,其夫非是微末武官,便是草莽武人。”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老匡这哪里是诳术?分明是观察入微,加上严密的推理。
匡仲玉道:“一介妇人,所挂念者,无非丈夫儿女。观其年纪,正是三十开外,子女初长时节。始见之时,此妇眉间有忧叹之色,当是与女儿龃龉。如此,此妇心事便昭然若揭:无外乎借女儿攀龙附凤,为夫求取功名。”
一番话让程宗扬对匡仲玉刮目相看,“老匡,行啊!来给我看看相!”
匡仲玉端详片刻,忽然惊讶地挑起眉毛,“看公子的面相,正是桃花运起,红鸾星动!数日内必有红杏递枝,令公子得偿所愿。”
“老匡,说明白点儿,哪里来的桃花运?”
“无量天尊。”匡仲玉宣了声道号,煞有其事地说道:“天机不可泄漏。”
“你就装吧!三天之内要是没有桃花运上门,我就砸了你的招牌!”
“若老夫有一字虚语,公子但砸无妨。”匡仲玉告诫道:“此运受之无伤阴德,避之则不吉,万望公子不要推辞。”
“老匡,你这也太小看我了。送上门的桃花运我都不要,我还是男人吗?”
程宗扬口上说笑,心里却在嘀咕。要说桃花运,自己今天撞见这一铺可够大的,听老太后的意思,大内三千粉黛,自己想睡哪个就睡哪个。匡仲玉说避之不吉,难道是让自己把送上门的红杏都睡一遍?先不说这工程量是不是太大,自己冒充岳鸟人的继承者接收他的後宫,传出去还不得让人骂死?就算传不出去,自己捡这么一大堆二手货,品位也实在太可疑了。
不过匡仲玉说的得偿所愿,似乎别有含义。自己想勾搭,还没弄上手的,无非是……
程宗扬朝李师师的房舍看了一眼,心头微动,问道:“老匡,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在明州给一个小丫头看相吗?”
匡仲玉道:“我在明州相的面少说也有五六千,哪里记得住?不过让我再看一遍,也许能想起一二。”
李师师房里已经熄了灯烛,自己这会儿拉着匡大骗子进去,说给她相面,就算被她打出来都没人好意思替自己叫冤。
程宗扬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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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园占地甚广,单是沿湖的内院就不下数十亩,易彪等人住进来,仍然绰绰有余。各人的食宿自有秦桧安排,不用自己操心,与匡仲玉分手後,程宗扬便径直回到天香水榭。
今天的经历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即使在最夸张的梦境里,程宗扬也没想过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会留下这么一笔丰厚的遗产。虽然岳鸟人的布局九成九是给他自己准备的,但一点不差地落到自己手里,只能说老天有眼。岳鸟人给自己送来无数仇家之後,终于天良发现,送给自己一份大礼。
自己一直担心贾师宪倒台,失去靠山的钱庄被迫易主,自己一番辛苦,都替别人作了嫁衣。这会儿程宗扬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浑身轻鬆。有太皇太后作靠山,那简直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别说老贾,就是他和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四大奸相联起手来,自己也能在宋国横着走。
程宗扬越想越是得意,辛苦一天,也该好好犒劳自己一番,今晚的主菜就是凝婊子好了。
夜色已深,檐角挂的灯笼灯火已熄,围栏外却伸出几根长长的竹竿,悬着薄纱灯笼,将周围数丈范围的水面照得上下通明。自己在楼上金屋藏娇,不好让人察觉,因此两名护卫都在水榭的一层隐蔽,既不打扰自己,若有刺客,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程宗扬一步数阶掠上楼梯,速度虽快,铺着地毯的木梯却在脚下毫无声息,身形轻逸得仿佛一阵风刮过,让他颇为自得。
自从得到殇老头的警告之後,程宗扬就没有再去刻意提升修为,而是着力化解真气中的杂质,培根固元。
去芜存精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件精细工夫。催动真气一遍遍从丹田到百会周流运转,以此凝炼真元,就是所谓的炼精化气。大凡修行者毕生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每天至少用两个时辰修炼,还不一定能突破。自己每天无数事情要办,哪里有时间耐着性子打坐?
自己能短短月余就精进如斯,说起来还要多谢谢剑玉姬的大礼。剑玉姬送来的鼎炉不但好看,而且好用。有这么个美妙的鼎炉相伴,本来枯燥无味的修炼顿时变得活色生香,程宗扬满意之余,也不禁嘀咕,难怪西门狗贼那么在意鼎炉。
程宗扬刚掠上水榭二层,却看到一个孤寂的身影。一个少女扶着栏杆,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望着远处的湖水。
程宗扬停下脚步,“师师?”
少女回过头来,勉强一笑,轻声道:“她走了吗?”
“你娘?已经走了。”程宗扬道:“我还以为你们说过话了呢。原来你躲在这里。”
“我不想见她。”李师师道:“我自己上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笑道:“怎么会?”心里却捏了把汗,如果不是自己把阮香凝锁在房内,让她们两个见面就麻烦了。
程宗扬劝解道:“母女哪里有什么怨仇?说起来她也是为你好,只是大家想法不同。一点误会,大家说开就好了。你总躲着她,也不是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李师师低声道:“娘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爹爹和娘亲都很疼我。为了我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想尽办法,才把我送进光明观堂。後来爹爹的镖局越来越大,娘的心气也越来越高……我每次回家,都觉得娘亲在变,变得越来越实际,越来越市侩……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好陌生,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个疼我爱我的娘亲。”
凝婊子对亲姐用了瞑寂术,在潜意识中改变了阮香琳的心理,使这个豪爽英武的女侠堕落成一个势利妇人。现在阮香凝的能力已经消失,瞑寂术对阮香琳造成的影响却需要时间来逐步消解,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更长时间。
“别担心,”程宗扬笑道:“你娘现在觉得高衙内那小崽子有权有势,比我这个生意人强十万八千倍。等我比高衙内还有权有势,说不定你就该烦恼令堂非要把你许给我了。”
李师师轻笑一声,“休想。”
“难道你不信?到时候我拔根腿毛都比高智商那小崽子的腰都粗。”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两手比划着高衙内的腰围,“比这个还粗。”
李师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腿毛有那么粗吗?”
“当然有!”程宗扬作势去拉裤子。
李师师连忙摆手,“那么粗的腿毛,我才不要看呢。”
说笑一会儿,李师师眉间的忧色不知不觉淡了许多,娇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愈发鲜明起来。
程宗扬收起嘻笑,“刚才你不在,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给黑魔海一点颜色看看,到时你和清浦留在园子里。”
“为什么?”李师师不高兴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光明观堂门下,难道你觉得我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我请你加入公司,可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的。”程宗扬说笑一句,然後道:“这次是和剑玉姬直接交锋,究竟有多少把握,我心里也没底。你留在家里,我也放心一些。”
“奴家知道。”李师师柔声道:“但这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下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每次有危险奴家都避开,还能是盘江程氏的人吗?”
李师师口气虽然轻柔,言语中的决心却不容动摇,让程宗扬了见识这个少女外柔内刚的一面。
“是我想偏了。”程宗扬爽快地承认错误,“这次行动你也去!对了,你们光明观堂和黑魔海结怨多年,对黑魔海应该了解不少吧?”
李师师想了一下,说道:“奴家入门时,黑魔海已经销声匿迹。但奴家在堂中听人提起过,光明观堂门下行走江湖时,最大的危险就是遇到黑魔海的人。我们光明观堂以医术传世,最上乘的武学有凤凰心法、光明剑法和蝶影身法,被称为光明三绝。”
“世间之法邪不胜正,我们光明观堂的绝学一直是黑魔海的克星,无论是每二十年的生死之战,还是平常在江湖上狭路相逢,总是胜多负少。”
“後来黑魔海出了一位大宗师,据说以毒入巫,创造了一种专门克制我光明三绝的法门,才让我光明观堂吃了大亏。一连数次生死战,都未得一胜。”
“直到黑魔海巫、毒二宗分裂,巫宗与武穆王争锋被灭,才解除了我光明观堂的心腹之患。不过与黑魔海屡次交手,我光明观堂也有许多克制黑魔海绝学的法门。比如——”
李师师抬起双手,两指食指并在一起,片刻後一点莹光从她指尖逸出,站在旁边的程宗扬只觉身体向被一股清风吹过,神智一下清明了许多。
“这是我光明观堂的净化术,对黑魔海的诸般巫术、奇毒都有克制和净化作用。只不过奴家修为尚浅,只能净化周围丈许的空间。”
程宗扬笑逐颜开,我就说嘛,光明观堂这样的老字号,怎么会没点压箱底的手段?
“够用了!有正宗的光明观堂弟子,让西门狗贼死也死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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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
青面兽一声大喝,把程宗扬从睡梦中惊醒。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妻子一样服侍着主人穿了衣袜靴子,洗手净面,然後帮他结好方巾,戴上一顶临安人常用的无翅纱帽。程宗扬搂着她亲了一口,这才施施然下楼。
三十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在院内站成三排,虽然人数不多,却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杀气外露,不愧是血战余生的精锐。
这批士卒是一个排的编制,但程宗扬一眼看去,就看到一名少尉,超过半数的士官。
星月湖大营十余年来头一次补充新人,授衔非常慎重。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惯例,合格者为三等兵。斩首一级,升为二等兵,斩首三级,升为一等兵。斩首五级,为下士。斩首七级,为中士,斩首十级以上,为上士。
到尉官一级,就不再看单独的斩首数量,而是根据战斗中的表现,综合士卒的反应、判断和指挥能力,决定是否授衔。因此眼前这三十人,累计斩首至少有上百级。
易彪一手横在胸前,高声道:“日出东方!”
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虽然自己觉得岳鸟人的口号很逊,但这些汉子充塞在血液中的骄傲是实打实的,没有一滴水份。
程宗扬冷静了一会儿,然後开口道:“能够加入星月湖大营,成为一团直属营第一批勇士,你们每个人的能力无可置疑。经历过江州之战的血腥,我想你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战场上,无论你们多么勇武,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同样,如果大家联合起来,即使你只有三级实力,一样能击杀敌军中的高手。”
程宗扬提高声音,“六朝就是一个更大的江州!想在这里生存,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联合起来,集中力量压倒对手!”
“曾经和你们交过手的宋军,开拔要开拔钱,列阵要列阵钱,弓手每次齐射都需要赏金才肯开弦——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贪财到连性命都不顾,而是他们需要这些钱养家糊口。而有盘江程氏作为依托,你们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後顾之忧。你们的军饷足以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如果有节余,还可以购买田地,让你们拥有自己的产业。即使你们战死,抚恤金也会一文不少地交到你们家人手中。”
“这一切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们星月湖大营每一位兄弟用鲜血换来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任何敢于挑战我们的势力,无论是正规军团,还是江湖势力,都注定是我们的踏脚石!”
“这一次,我们的踏脚石是:黑魔海!易中尉。”
易彪踏前一步,“时间:四月十二日。地点:西湖,小瀛洲。为避免被敌方察觉,我们将提前三天进入伏击地点。少尉周逢!”
“到!”
“你带领一班进入曲径通幽!任务:号令发出,阻止任何人通行。”
“是!”
“上士韩玉。”
“到!”
“你带领二班在岛上的湖中设伏。”
“是!”
“上士康捷!”
“到!”
“你带领三班进入印月台。伏击开始之前,任何情况下,不许暴露位置。”
“是!”
易彪吩咐完,向程宗扬敬了一礼,退回队列。
程宗扬视线从面前的军士身上一一扫过。这三十名军士是从直属营挑选出来重组的一个排。因此像周逢这样的少尉,在这里只能当一个班长。所有三十名军士的来历和背景事先已经送到程宗扬的案上。出乎他的意料,占据直属营一半数量的原雪隼团佣兵,这次入选只有五人。
雇佣兵武力虽然强悍,但作为军人,尤其是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军人,在纪律上就差了一大截。经过江州之战,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一致认为,绝大多数佣兵都需要在大营好好锤打一番。因此这次来的三十人中,最多的反而是听说星月湖大营起事,慕名来投的年轻人。这批人在所有补充的新兵中数量最少,但成长极快,一加入,就迅速成为直属营的主力。
从他们朝气蓬勃的面孔和坚毅的目光上,程宗扬似乎看到昔日刚刚组建的星月湖大营。假以时日,这些年轻人也会成为臧修、苏骁,甚至侯玄、崔茂那样的豪杰。只希望他们不要过早凋零。
程宗扬道:“这次的目标是两个人。对他们的击杀,将由我带人完成。你们的任务阻挡对方可能出现的援手,拦截他们逃跑的路线。整个击杀过程不会超过一刻钟,事成之後立即撤退。我要提醒你们,对手十分狡猾,从现在开始,你们要时刻保持警惕。”
“是!”
“按照大营的传统,你们会配备一名专职法师——冯源!”
冯大.法昂首出列,“在!”
“冯法师是平山宗唯一的火法传人。这次由他协助你们布防。易中尉,你们一起商议细节。”
“是!”
直属营的军士分头行动,院中还剩下秦桧、林清浦、匡仲玉、金兀朮、豹子头、青面兽,还有李师师。
“会之、老朮、老豹、老兽,你们四个是这一次近战的主力。”程宗扬道:“老匡负责远程施法。师师姑娘协助破解黑魔海的巫法,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众人齐声应诺:“是!”
秦桧微微皱眉,“剑玉姬修为难测,家主一人只怕难以周旋。”
按照计划,程宗扬会借私密谈判的名义,把剑玉姬远远引开,然後众人同时发难,幹掉西门庆。按照双方的实力,秦桧一人便与西门庆不相伯仲,再加上五名帮手,这位西门家的大官人想不死都难。而独自与剑玉姬会晤的程宗扬,则承担了整个行动的全部风险,毕竟剑玉姬的修为深浅,在座的没有一个人知晓。
秦桧曾提出让金兀朮、豹子头和青面兽作为贴身护卫与程宗扬一起行动,但被程宗扬否决了。既然决定分头出击,平均分配战力才是大忌,以绝对优势的力量攻克一路才是兵家的不二选择。况且自己带着三个恶狠狠的兽蛮武士,要求与剑玉姬单独谈判,剑玉姬会不会上钩都难说。
程宗扬道:“我会设法与剑玉姬周旋一刻钟,你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击杀西门庆,然後赶来围杀剑玉姬。”
林清浦也道:“只怕剑玉姬见势不妙,对公子出手。”
“我当然不会一个人。”程宗扬微笑道:“要对付剑玉姬,我还得请一个帮手。能不能杀死剑玉姬不好说,保命应该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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