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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锦绣阁位於翠微园西南,是一座八角状的楼阁。此时阁内灯火如昼,人声鼎沸,在阁外便能听到划拳声、豪饮声、丝竹声、叫好声、大笑声不绝於耳。
程宗扬掀廉而入,入目的景象让他以为酒池肉林重现人世。
阁内两班坐著乐工,各自捧著乐器鼓瑟吹笙,热闹非凡。十几名打扮齐楚的小厮流水般往阁中传菜递酒,其他菜色也不用多说,其中一件是两个斯抬著一只两尺多宽的银盘,里面竟然是一只蒸好的驼峰。那些小厮到了门口便停下来,由里面的婢女接过再传到席间。
锦绣阁中间张著一圈一人高的帷幕,内外曲乐相闻,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那些公子哥便在帷幕内寻欢作乐。
程宗扬向富安摆了摆手,悄悄进了帷幕,只见里面红烛高烧,正中间摆著一张八尺见方的大圆桌,号称十三太保的十几个小衙内倚著锦榻围桌而坐,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怀里各自抱著一个罗裳半解的女子,有些还不止一个。
那些女子有的是各家的姬妾美婢,有的乾脆是相好的青楼粉头,这会儿混成一片,倚在主人怀中忸怩作态。
高衙内当仁不让地坐了东首的上席,他右手第三个就是姓梁的小崽子。程宗扬不言声地在一旁观瞧,那些公子哥儿喝得兴起,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忽然阁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却是梁公子拉起旁边一名婢妇的裙子,把她里面的亵裤扒了下来。
那婢妇穿著青衣布裙,虽然不施脂粉,却颇有几分姿色,这时当众被剥了裤去,不禁羞禁难言。
在众人的鼓噪下,梁公子朝她臀上拍了一掌,喝道:「去给在座的爷儿们敬酒!」
「那兔儿爷是魏申,」富安道:「魏篝侯的儿子。原来是十三太保的老七,家里一倒霉就被除了名,靠卖屁股当了梁公子的小厮。」
「他们两家有仇?」
「哪儿有仇?墙倒众人推。姓梁的早就看上了南苑一枝花,还有他未出阁的妹子,眼下捞到手,还不弄个痛快?」富安见程宗扬神情不对,低声问道:「程爷?」
程宗扬摆了摆手,一脸欢笑地进了锦绣阁,抱拳道:「各位衙内,我来晚了!该罚该罚!」
高衙内刚干完,正拿著一柄如意靠在榻上指著眼前的淫景戏笑,见程宗扬进来,立刻像踩了弹簧一样跳起来,「师傅!你可来了!」
高衙内笑道:「魏申那小贱货原来排第七,现在他成了小梁子的跟班,我们兄弟公议,让小梁子顶了他的位置,如今是我们十三太保的老七。」
程宗扬看著那个涂脂抹粉的小尾子,依稀就是当日在小瀛洲和自己叫骂过的恶少之一。
程宗扬讥刺地说道:「你们兄弟的交情可真不错!」
高衙内沾沾自喜地说道:「那当然!城里多少衙内想加入我们十三太保。刚少一个这不就补上了?还是十三个好兄弟,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帮小崽子,活活糟蹋了兄弟两个字。真不知道岳鸟人从哪儿找来高智商这个活宝,硬塞给高俅这个倒霉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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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并没有待多久,便自行回到天香水榭,任由那些小崽子胡闹。
半夜里,程宗扬忽然睁开眼,握住枕下的珊瑚匕首。
额角的生死根微微震动,捕捉到一丝冰水般的死气。随著真元的凝炼,程宗扬的生死根感应愈发敏锐,自己几乎可以从死气的强度在脑海中勾勒出它出现的位置——天香水榭临湖一侧南端檐角下。
程宗扬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岳鸟人一样仇家满天下,但拜岳鸟人遗泽所赐,自己眼下的几个敌人都够瞧的。接手临安的雪隼团分号之後,程宗扬让敖润选了六名可靠的佣兵,作为护卫,顶替战死的星月湖退役老兵。
这六名护卫两人一组分成三班,白天贴身随护,夜间布置成暗梢。其中一个就在水榭的檐角下。
程宗扬心里暗恨,今晚死奸臣留在城中的宅子里照看,金兀术轮到去钱庄的金库的当值,青面兽在养伤,眼下只有一个豹子头可用。因为高衙内那帮狐朋狗友摆明了要闹通宵,前院人多眼杂,自己把老豹放在内院的大门处当门神——单凭他狰狞的模样就足以把哪个不开眼的小厮吓跑。结果防卫力量最弱的时候,偏偏撞到鬼上门了。如果不是生死根的感应,自己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宗扬把枕头塞到被子下,然後跃起身,壁虎般攀在梁上,将珊瑚匕首贴肘收好,屏住呼吸。
片刻後,室内的轻纱风吹般飘起,接著床边多了一个人影。
即使暗夜中,程宗扬仍能认出那女子的尼帽缁衣和她颈中的星檀念珠:竟然是静善那个小贼尼!
静善弹指射出一枚长针,打进被内,然後一把掀开被子。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扬起的被角像被风吹开一样绽裂,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从空中一挥而下,然後羽毛般贴在静善颈後。
被刀气一激,静善细白的玉颈泛起一层细密的肉.粒。她背对著程宗扬,一双妙目冷冷盯著被下蓦然惊醒的阮香凝和那只枕头。
程宗扬左手往静善背上一拍,用上太一经的阴劲,封住她的穴道。然後往阮香凝颈侧一点,把她送入梦乡——天知道剑玉姬是不是还有什么手段能读取阮香凝的记忆,他可不想什么事都被阮香凝听到。万一阮香凝这个傀儡美人儿被做成人肉窃听器,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自己就该哭死了。
一连封了静善数处要穴,确定她无力反抗,程宗扬放下心来,然後板起脸,严肃地说道:「小师太深夜摸进程某的卧室,是不是来偷程某的人呢!」
静善立在床边,脸上毫无表情。
「开个玩笑嘛,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呢?」程宗扬凑到她颈间用力抽了抽鼻子,赞道:「非兰非麝,好正的体味!」
静善冷冰冰道:「你再顶一下试试!」
程宗扬道:「又不是我故意的,它自己愿意挺起来,你还能让它软下去?嘿嘿,话说回来,要想让它软,还非你莫属……」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的一百金铢,煮熟的鸭子转了一圈,又自己飞回锅里,你说这事儿闹的!
程宗扬心头快意非常,一边故意顶了顶静善耸翘的屁股,一边道:「小师太作了尼姑,莫非下面也改吃素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条细长的物体从静善身後飞出,像铁鞭一样狠狠抽在程宗扬胯下。
程宗扬愣了两秒钟,然後发出一声闷哼,像棵被砍倒的大树一样栽倒在地。
饶是静善穴道被封,这一记尾鞭没有用上真气,但男人的命根挨上一记,就算是新晋的第五级坐照境高手也扛不住。一时间程宗扬两眼发黑,全身上下都是蛋碎的感觉。
静善口中抽出两对豹齿般的尖牙,体内的骨骼彷佛重组一样发出细碎的「格格」声,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层斑纹,接著她被封住穴道的手臂微微一动,攀住床榻,微微俯著身,修长的身材宛如一头矫健的雪豹。
难怪自己封她穴道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这贱人竟然有兽族血统,而且还是有变身的能力的兽族血统!
眼看静善就要冲开全部穴道,程宗扬忍痛咬住牙关,一把抓住她的豹尾,使劲一拧。
静善变身中充满张力的身体猛然一震,身上扩散的兽纹随即收敛。程宗扬痛得满头都是冷汗,却死死拧住静善的豹尾不肯撒手。
静善愤怒地瞪大眼睛,神情不住变幻,忽然飞起一脚,踹中程宗扬的小腹。
程宗扬要命的部位挨了一记豹尾,护体真气早已震碎,静善这一脚踹中,顿时丹田剧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边静善强行变身的过程被程宗扬打断,所受的反噬比程宗扬更重,她凝聚所有力量的一脚踢出,随即也一口喷出鲜血,与程宗扬同时宣告身受重伤。
静善变身被阻,强行冲开穴道又伤了经脉。程宗扬丹田受创,腹内的气轮像坏掉的齿轮一样支离破碎,略一催动,就刀割般痛彻心肺。但眼下性命交关,两人谁都不怠慢,各自强压下伤势,斯打起来。
这会儿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空负一身修为,却像两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小孩子一样靠著体力扭打。程宗扬虽然是个壮男,可静善这个女人却有著兽族血统,一番扭打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更吃亏的是静善还是个尼姑!
既然是死缠滥打,绝招无非是抠鼻挖眼撇指头,外加对著扯头发——可对著静善这个光头小尼姑,自己活活少了一项要命的技能!
搏斗中,程宗扬右脸被静善一记肘击打得青了一大块,程宗扬也没客气,朝她小腹狠狠擂了一拳。
两人扭打了一盏茶工夫,才好不容易分开,各自呼呼地喘著气。程宗扬抹著唇角的血迹骂道:「死尼姑!你疯了!」
静善胃部受到重击,捂著小腹伏地呕吐,半晌才昂起头,厉声道:「把你那天抄录的符文交出来,饶你不死!」
程宗扬无名火起,这年头劫匪都这么嚣张,什么要求都敢提!
「好说!」程宗扬叫道:「我看你屁股很翘!让我干一炮好不好!」
既然话不投机,双方不再废话。静善从颈中摘下一颗佛珠,劈面朝程宗扬打去。紫黑色的佛珠飞到途中,表面细密的金色星光亮度蓦然攀升,令天际的月光相形见绌。
当初在香竹寺,程宗扬就觉得这死尼姑的佛珠不是凡品,此时才知道静善的十八颗金星紫檀佛珠都注入过法术。虽然不清楚挨一下会是烤成乳猪还是冻成冰棍,但肯定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
程宗扬见势不妙,一头扎到床榻底下。
静善纤手一指,那粒佛珠如影随形地朝他追去。
忽然床下飞出一个黝黑的物体,就像一只黑乎乎的铁西瓜狠狠砸在佛珠上。
阁中猛然一亮,接著是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声浪将整座水榭都震得微微一抖,无数铁片迸射开来,将四周的轻纱撕得粉碎,接著利刃般射进木柱、窗欞、房梁。
这一下巨响终於惊动了外面人,水榭外传来叫嚷声,「有贼!」
「来人啊!家主遇袭了!」
从床榻下隐约能看到静善双足向後退去,等程宗扬从床下钻出来,阁中已经人迹杳然,只有地板上多了一道殷红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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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内外点起灯笼,将阁中照得亮如白昼。几名护卫用长杆挑了灯笼,搜查水面的痕迹。
程宗扬坐在椅中,赤裸的上身缠著绷带——一枚铁片射透床榻,在他背後开了一道半尺长的伤口,幸好铁片余力已尽,没有透胸而过。
李师师给他包扎著伤口,另一名年轻的佣兵护卫道:「贼人已经泅水逃了。龙哥被人刺穿心脉,已经……已经没救了……」说著哽咽著滚下泪来。
「按标准厚加抚恤。另外找到他的家人,看是否需要奉养。」
林清浦躬身道:「是。」
程宗扬叹了口气,对那名护卫道:「今天这事不怪你们。但你们也要吸取教训,一个是小心警惕,另一个是加强修为。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这条命,也不能懈怠。」
「属下知道了。」那名护卫道:「请家主责罚。」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这次就免了,下次注意。」
护卫离开後,程宗扬道:「通知建康方面,家里的护卫留四名打理生意,等祁远回去接管,其余都调来临安。」
离开南荒时,殇侯曾给他十名护卫。自己被苏妖妇偷袭,小紫带著自己逃离建康,这些护卫一直没有随行。後来江州之战开始,祁远、吴战威、易彪等人全被调来协助江州之战,只好把这些护卫留在建康照看各处产业,还有宅中的柳翠烟、芝娘、拉芝修黎和那些婢女。
程宗扬已经命令易彪从新组建的直属营挑三十名能干的前来帮忙,但如今自己的摊子越来越大,对手也越来越强,不得不把这些护卫也都用上。
林清浦返回静室传讯,阁中寂静片刻,李师师开口打破沉默,「你的家在建康?」
程宗扬往椅背上一靠,又痛得坐起来,丝丝吸著凉气道:「那里也和这边差不多,有房有舍,但没有什么家的感觉,倒更像客栈。」
说著程宗扬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在天地间行走,走到哪儿累了,或是被事情缠住了,落了脚,就算是家了。」
「没有女主人吗?」
程宗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有。但相信我,你不会想遇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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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红的朱砂在黄色的符纸上抹过,夭幻的笔触宛如云霞,旋转著氤氲散开。
小紫放下朱笔,将绘好的符籙摊在一枚半旧的铜铢上,然後轻轻一吹。两滴鲜血沿著朱砂的纹路流动起来,最後汇在一处。血滴相触的刹那,符纸化为一股青烟,纤细的朱红色符文丝一样印在铜铢上,然後渐渐渗入其中,消没无痕。
小紫把那枚铜铢系在卓云君发梢,笑吟吟道:「好了。往後你就和雁儿心血相连,分也分不开了。」
卓云君柔声道:「多谢妈妈。」
「自己拿上行李,先去临安吧。」
「女儿知道了,紫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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