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姓聚众闹事如此厉害,简直就和宣和年间砸了织造局衙门那次不相上下了。”
“这些人真是疯了!”
“刁民,刁民!简直没有王法了!”
“王法?你知道王法?狗急了还要咬人呢!”
“全城大乱,可不只是咱们这儿,听说,州府衙门哪边也被堵了,知州大人不知所终。还有,......,连吴国长公主府也被乱民扰乱,若不是赵大帅的余威尚在,水师的坚船利炮保护着,只怕长公主也要受此连累,唉......,赵大人怎么就那么糊涂,干什么不好,给夏国做狗子强征咱们大宋的民船呢?”说到后来,这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另外一人却不干了,骂道:“我呸,你哪只眼睛看见赵大帅给夏国做狗子了。关西和我朝有约在先,打跑了大食海贼,水师就要直捣巴格达的,两国交兵征用民船运载辎重本来就是顺利成章的事,再说了,水师那边又不是没有补偿,我看,都是受人挑唆!”
“受人挑唆,到底何人挑唆?”
“哼,我怎么知道,只看这场面,没人挑唆能成这么大阵仗吗?”
“唉,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不是吗,上一次吴国长公主倾力托市,可这一回,连吴国长公主也自身难保了。”
书吏们窃窃私语着,这种风雨飘摇的时节,一切等级和秩序仿佛都失去了原本的威压。
话音透过重重帷幔,传到书吏们看不到的一个偏僻角落,苏同甫静静地站在乌木的轩窗前,面沉似水地看着拥挤在证信堂外密密麻麻的人群。短短两三天,他仿佛苍老了两三岁。南海券方面,今日不同于广州围城之时,那一次不过前后数十天的事,拖一拖也就过去了,最后还来了一个空前的大捷。而这次,夏国朝廷征用民船千真万确,短期之内,事情也看不到反转的迹象。而且,和南海券相比,河北券才真正是一个大窟窿。各州县学正拖拖拉拉地不愿增加赋税,北伐催粮催饷又急,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邓素书信劝说下,苏同甫一次次在证信堂为户部发售河北券,直到现在,河北券售出的数目更远超过南海券了。
“苏大人......”一个书吏匆匆上前。
“如何?”苏同甫回头看他,眼神一亮。
“外面谣传,河北券其实与朝廷无涉,全都是证信堂经手蒙骗百姓的,所以,乱民们叫嚣着要把您,您,......,还有,还有两淮,两淮转运衙门不同意用盐引为河北券作抵,还有......”书吏满面羞惭,吞吞吐吐地说着,全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满面尘土,鬓角带着几根枯草,刚才还是钻狗洞才进来的。苏同甫摆了摆手,让书吏不必再说了,长叹了口气,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现下唯一的指望,就是鄂州方面能够出面,户部想方设法为河北券担保做抵也好,或者相府调集禁军、厢军弹压也好,总之将事态平息下去,再作打算。
正沉思间,证信堂外人群忽然大声嘈杂起来。“苏奸贼出来!苏大奸贼出来!”
“老贼出来!”“苏大奸贼出来!”
苏同甫低头朝下望去,双目不觉大睁,流露出痛楚之色。
只见拥挤的人群两边分开,有人将几副蒙着白布的竹床抬了过来,揭开白布,居然全都是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的须发苍然,小的尚是垂髫童子。尸体旁边有人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指着证信堂好大骂不止,原来这一家之主自觉血本无归,兼之尚有许多借贷未还,居然动了轻生之念,他又担心死后妻儿老母受苦,又买了砒霜先哄家人吃掉,自己再投缳自尽。次日债主上门逼债,才发现了这一家五口的尸首。
“造孽呀!”“太惨了!”
“户部已经说了,河北券不干朝廷事,朝廷不管退赔,全是证信堂的账。”
“都是赵行德,苏同甫这两个奸贼!”
“今日定要苏同甫这奸贼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南海券,河北券市价大跌以来,倾家荡产而自尽的并不鲜见,有富户也有穷人,居住在运河两岸的船民尤多卷入,只不过这一家竟至绝户,情形尤其惨烈,因此,尸体刚一出现,立刻在人群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是怎么了?!”“官府还让不让人活了!”“赵奸贼扣留了南海船队,血本无归,河北的地本来就是有主的,苏奸贼欺哄我等将之拿来卖,人不能这么白死了,我等一定要找他算账!”“烧了这证信堂,打死苏奸贼!”人群闹闹穰穰着。
“好好做,一鼓作气!”一个面目阴沉的廋高个对身旁人道。
“好嘞,看兄弟我的。”那人低声应道,一边朝另外几人使眼色,一边大声喊道,“不能便宜了这帮贪官污吏,大家一起使力冲进去!”另外几人亦一起大声鼓噪:“冲进去!”“打死苏奸贼,烧了证信堂!”“证信堂里囤了大笔的银子,都是咱们的民脂民膏,一起冲进去啊!”
“冲进去!”“冲进去!”“冲进去!”人潮中的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冲进去!”“冲进去!”“冲进去!”“冲进去!”后面的人推搡着朝前面涌动,前面的人一步步朝官兵衙役把守的衙门挪动,成千上万的人,有船民,有小商贩,有小地主,有工徒吗,有士绅,仿佛中了魔障一样,一个个赤手空拳,不但不怕证信堂门口手持枪棒的官军,反而恶狠狠地威胁他们,许多人眼中布满血丝,狠毒地瞪着那些明显露怯了的衙役,就好像吃草的样一夜间变成了吃肉的老虎,反过来威胁狼一样。
“来了!”“来了!”人群后面又是一阵骚动。
肖七闻着浓浓的烟味,转身朝后面看去,只见一辆堆满柴草的大车推了上来。
火头已经点燃,推车的人大声叫着:“让开,让开!”
拥挤在道路上的人群一边躲避,一边兴奋地大声叫着。
“这是要来真的,造反了吗?”这念头带着些许怯意,一刹那间闪过肖七的心头。
他摸了摸怀里的南海券,有一刹那,他又被周围人的狂热所裹挟。
“叫苏老贼出来说话,不然我们烧了证信堂!”“大家一起往里冲啊!”
人们嘶吼着相互壮胆,有人把点着了火的小车往官兵跟前推动。证信堂门外的厢军和衙役平常吓唬吓唬市井无赖,升斗小民还行,哪里经历过这般形同造反一样的景象。各人都念着性命和家小,外面人群气势汹汹往前逼迫,有的口水吐在衙役的脸上,石子儿扔在身上,甚至挨了拳头,他们都不敢还手,生怕激怒了众人被群殴致死。此等情势之下,着了火的推车一上来,立刻摧垮了众厢军和衙役的防线,推推搡搡中,有人退入证信堂,有人四散而逃。
退入证信堂的厢军用木杠子顶死了大门,百姓推不开,就将柴火堆积在门外准备放火。
“苏大人,苏大人,该怎么办呢?”书吏恐惧的脸色煞白,带上了哭音。
“罢了,罢了,”苏同甫痛苦地闭了闭眼,“今日之事,既因我而起,我自去给他们一个交待。”说完,他站起身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事到如今,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平息局势。这自寻死路一般的举动吓坏了旁边的书吏,这书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然而,另外一种念头,又将小吏劝阻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就这么看着苏同甫沉重地一步步走向楼下。
“苏大人。”
“苏大人。”
所过之处,掌柜和书吏们都向苏同甫行礼,苏同甫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说话,有人上来问计,他也不理会,只是一步步朝楼下,大门走去,和证信堂外杀气腾腾,沸反盈天相比,气氛显得压抑而沉重,一些掌柜和书吏望着苏同甫的背影,已意识到苏大人的举动不同寻常,然而却没有人站出来阻拦。“也许苏大人出去安抚一下,乱民便自会散去。”许多人自欺欺人地想着,退到道路两旁,目送苏同甫的背影走向证信堂的大门,他还没说话,几个厢军已经把手放在了门杠上,在他们想来,也许把这个“罪魁祸首”交出去,自己就能保平安。
众叛亲离一般的情形下,苏同甫缓缓走到大门前,叹了口气,就待下令打开大门。
“苏先生。”一声喊从身后传来。
证信堂中大小官吏,掌柜书吏对苏同甫都敬称“苏大人”或“主事大人”,唯堂外之人,方才以“苏先生”或“三得先生”相称。这个时候,证信堂中能脱身的都脱身了,更没有任何外人留在这死地,因此,这一声“苏先生”,令苏同甫不自觉地回过头去,目光更是惊讶。
刘文谷一身常服,袍袖和裤脚都用布条扎紧了,拱手道:“赵先生有一言转告,慷慨赴死易,从容负重难。如今时势,与其玉石俱焚,不如留得青山,将来风波过去,还要仰仗先生收拾残局。”刘文谷的话语甚轻,只有他和苏同甫二人听得清楚。赵行德的密信和南海船队被扣的消息几乎同时到达。刘文谷安排好瓜州大营方面诸事后,立刻又马不停蹄赶到扬州。他主持扬州水师衙门以来,历练甚多,比之从前更多一份沉稳之气。赵行德密信中的话只前面两句,后面的话,都是刘文谷为了说动苏同甫而自己加的。他一边说,一边眼神灼灼地看着苏同甫。
作者:今日二更,第一更送上。感谢诸位书友对帝国的黎明不离不弃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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