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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振笑道:“所以你不去军需府,反而来了这里。否则的话,六部里面,少不了马军头一个位子吧。”故作惋惜状道,“六部虽然不如军中这么风光,但权柄在握。如汉高祖所言,盖世韩彭,不过鹰犬而已。”
对朝中的格局,这些太学生心如明镜也似。不管镇国军和保义军多么显赫一时,最终的牢牢占据朝廷中枢的,只能是丞相府和六部文官。如今百废待兴,不少士人正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拼命奔竟六部的职位。太学生是朝廷备选的官员,和理学社有莫大的渊源。如陈东、曹良史、吴子龙等都大力延揽从汴梁逃出来的太学生为佐吏。因为圣上蒙尘,科举暂废,如今各部的文吏都是上官任命的,一旦有了个好的上官栽培,将来青云直上是可想而知的。但是,马援和贾元振等人仍然婉拒了各方师友及同窗的邀约,死心塌地留在保义军中。
“且莫说我,”马援笑道,“诸位还不是有大好去处,却甘心窝在这里。”
“与其郁郁终老于文牍之间,还是这里活得痛快吧。”刘文谷叹道,“跟着赵先生干事,感觉没什么拘束,天高海阔任君驰骋。不似其他地方,总让人憋闷得紧。”
刘文谷的话似乎触动贾元振,他长叹口气道:“这天生的痼疾,无心奔竟于权贵之门,又不不甘忍受那班庸人指手画脚,若投身相府六部,只怕也是郁郁老死于案牍之中。”他若有所思道,“如今科举废弃,州县守牧、丞相以县学推举,六部尚书竞相引进私人。这些人长久下去必然盘根错节。昔日黄先生言道,天子者视天下如私产,视天下子女财赋为花息。朝中的权贵结党营私,何尝又不是视天下为私产?不过由一人盘剥百姓,变成了数十人,数千人、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一起盘剥百姓罢了。难道像赵先生这样一心为公的,便当被排除在朝廷中枢之外,听任他们为所欲为吗?”
几名军官都沉默下来,黄舟山的公议推举之说,即便有人反对,也多是从丞相自立篡位这个角度。但他们几人出身在太学,对朝廷见识也多,自有旁人所不及的考量。
“假若将来驱逐北虏,赵先生建立奇功,这般巨大的声望,未始不能出将入相。”刘文谷有些不甘心道,“到那时,咱们也可以继续追随先生。”对他而言,投笔从戎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尚存了一丝将来转做文官的希望。
“真到了那一天,咱们这些人和奸党会有不同么?”马援眼神微黯,他的声音几乎不为人知,“天下熙熙皆为利啊!”心头不禁有些茫然,对未来的局面平生出一股恐惧。仿佛这白茫茫的江雾一般看不清楚。他虽投身在保义军中,但在中枢及各地都有出仕的师友同窗,即便是理社占主导的地方,也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某些人的做法颇为令人不齿。
沉默了半晌,马援才哑然失笑:“能不能活到驱逐北虏尚是两说,真是杞人忧天了!我等专心做好眼下便是了。”旁边几名年轻军官深为称许,众人说说笑笑,指点江岸上的风景,适才一丝愁绪尽数拂去。
在江雾的对面,黄鹤楼头,几名绸衣士绅站在窗前,目送保义军出征。
“梁兄以为,镇国和保义军真能战胜辽军吗?”其中一人问道。
梁审言眉头皱起,叹道:“辽军势如破竹,要挡住他们难如登天。”他暗暗盘算道,自从辽军入寇以来,江南的地价大跌了不少,不少富绅都卖了土地,举家迁往广南等远离辽人的地方。梁家也买了不少土地,根据他们在金陵的眼线,不久之后,地价就会大涨不少,盖因为辽寇所过之处,劫掠金银细软,子女财帛,土地却是带不走的。明白了这一点后,不愿迁移的地方富户就会全力将财帛换成土地了。
对梁审言、蔡逢吉而言,既然辽军和汴梁朝廷达成了某种妥协,又在江宁收取赋税,就说明契丹人还是有些规矩的,人离乡贱,就算辽军来了,他们也要留在本乡本土,只要渡过乱兵的烧杀的劫数,不过换一个朝廷缴纳赋税罢了。当然,从内心里讲,他们还是希望保义军获胜的。身为一方大户,梁审言、蔡逢吉等人都向军需府有不小的捐献。
“赵将军虽然是谦谦君子,但他的部属却不好打交道,不像镇国军那么军纪严明。”刘靖恨恨地摇了摇头,他是吃过些亏的,“镇国军在前面和辽军打仗,他们却在后面鱼肉地方,如今总算轮到保义军出证了。”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梁审言眉头皱起,有些不耐地。这时,蔡逢吉安慰道:“不过,保义军都是些粗人,不知刘兄的身份,也是有情可原。”他心中却暗暗好笑,刘靖乃是一县首富,却吝啬成性,在县学里阻挠赋税缴纳,结果被保义军上门催征过一次,从此便老老实实了。
“如今天下大乱,咱们荆湖北路摊上镇国军和保义军这样的驻守,已经是上上大吉了。”梁审言叹道,“倘若是乱兵过境的话,不知道会把地方糟蹋成什么样子。”他听说在襄阳北面,许多富户不但被乱兵洗劫一空,连人也杀尽了。
这时,阁楼突然间亮堂起来,一轮朝阳从浓云后面露出了一角,云彩都被染成深深浅浅的红色,宛如满天灿烂的锦绣,保义军的船帆则仿佛被涂上一层金粉,两岸百姓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面对这难得的美景,所有人都暂且忘记满怀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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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到舒州,一路顺风顺水,保义军汇合了州县义兵及粮草,声势越来越大。所过之处,百姓多闻讯登岸观看军容,为了鼓舞军民士气,赵行德命部属赶制了多面旗帜插在船上,沿途向军民展示。他还派出不少使者上岸,向忠于襄阳朝廷的州县宣称,襄阳与鄂州是君子相争于大义,现在已经暂时结盟,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两路辽兵前后夹击之下,如果大家再不协力驱逐北虏,只恐怕亲者痛,仇者快!这些说法,襄阳方面也没有澄清。有些州县将信将疑,有些州县则听信了进去,向保义军提供粮草,甚至出兵相助。
赵行德治军并非一味培植嫡系,排斥异己,而是立定规矩,使人皆能守自己的本分,除了杀敌立功之外,不做他求。宋朝的官场陋俗,事无大小皆将职责都推脱给下面,一层层推下去,结果下面的属吏既苦不堪言,又无人真正能担当起来。上官则美其名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在原来的禁军厢军,山匪水寇之中,上下阿谀成风,乃至于部属拜大帅为义父,军卒拜军官为干爹的事情屡见不鲜。将官役使军卒营造私宅,输送买卖货物牟利,早已成军中惯例。得宠军卒则如同宫中太监一般,平常有端茶奉水的伺候,实则心存侥幸,平常巴望着从中牟取私利,打仗的时候希望跟着大将而保命。明明是铮铮男子,偏偏做奴颜卑膝之状,颇令人做呕。
赵行德整顿保义军后,每到一处,大将稍有阿谀,必定严厉呵斥,以至于数日不召见其人。赵行德不管多忙,他本人的事情,从洗刷马匹,磨兵刃,打理铠甲军袍,到写公函私信,制定方略,必定亲力亲为,倘若是部属所为之事,则昭彰于人,令众人知此人此事,从不侵夺他人之功为己有。相应的,在赵行德属下的将官和文吏,则各有担当,并不如同奴仆一般受他的指使。上行下效,这些部下也不役使他们的下属。久而久之,保义军上下各负其责,自守本职。除了少数人外,大多数人都没有被上官“差来差去”的感觉,每个人在一定职权之内行事,都能做得井井有条。偶有心存幸进,或逢迎上官,或干预他人职分者,必定为众人所鄙夷排斥。这也是马援等人感觉在赵行德手下“干事痛快”的缘由之一。州县义兵虽然新受保义军辖制,但感觉只要照规矩行事,并不受多少歧视,也就安之若素。
保义军抵达南康后,前来汇合的州县兵已达两万余人,赵行德将其分置在左右军统制下面。沿江水陆并进,鼓噪而下,声势煊赫已极。保义军原本就是各水寨山寇而成,对梳理乌合之众的事宜,军中上下早已驾轻就熟。
在南康的码头,赵行德接到一封信函,见信不禁喜形于色,出声道:“天助我也!”旁边的刘志坚等将都不明所以,赵行德将揣入怀中,笑道:“京东路横海军指挥使韩世忠率部沿海南下,在江阴打破了孔彦舟水寨,正逆江而上,韩将军致函,将与我们东西夹击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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