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素衣未成妆 > 第三章 咫尺残香枉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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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祁钰循音直至西苑冷宫竹林外。

  竹,花中四君子之一。晋有名士“竹林七贤”,以竹为伴的人多半傲然孤高。看来,这夜半抚琴奏《潇湘水云》者还是一位性清高远的雅士。否则,又怎会选择这长年孤魂吟,冤鬼泣的冷宫陶情冶性?

  沿着竹丛小径一直往前走,竹香幽幽,沁人心脾。朱祁钰深深陶醉于那素音丝竹,良久,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在这竹林中晃悠打转。明明那叮咛作响的琴声就在前面,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层层密密的竹墙。

  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四周,竟发现这竹林小径并不简单,乃是上古五行阴阳阵“阳遁三局”!当年,叱咤三国的孔明就曾以此类阵法助刘玄德南北征战。没想到,而今,在大明这深宫寂院之中竟藏着精通奇门遁甲之人。

  有趣!

  黑眸深处闪过一丝惊鄂,更多则是赞赏。如此奇人,若不会上一会,岂非可惜?

  “阳遁三局”是“阳遁顺飞九宫”的其中一局,以戊仪自起遁之宫起,一一配布于九宫。

  心神顿敛,眼观鼻,鼻观心,不受眼前虚象的迷惑,心中自有捷径可循。仅止一柱香的时间,他便走出了这上古阴阳五行阵。

  一座简陋却雅致的竹楼,掩藏在层层竹墙后,若非有琴声指引,任谁也料不到这深宫一角竟有如此雅致的处所。“竹琅轩”——刻着三个苍劲的草书的竹匾显示出主人至高的名士风度。甚喜竹的苏轼曾诗云: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对以竹自况的抚琴者,他眸底烁现的分明是赞赏。

  不止琴声,走近了才知道,琴音伴着低吟,那是一阕《江城子》。

  “隔帘风恸顾穹苍,纵罗缰,血如殇,几缕烟波浩淼怅微茫。槊寒征鞍悲亦亢,愁何偎,遣谁铛。英雄无处觅斜阳,江山恙,雁难双,骤雨断肠无计怨潇湘。潮漫青锋汐作丈,怜薄命,弄君王。”

  不听也罢,听完那低吟的词,竟叫他再也移不开步!上阕初听时,意境雄浑,抚今思昔,跃马扬戈,如同驰骋在烟尘滚滚的沙场上,而下阕却将笔锋一转,语调蹉跎低沉,神思凄怆而恍惚,似胸中深藏感慨无限。朱祁钰默默立于窗下,窗缝所渗的黄晕烛影,潮水般弥漫深刻的五官。眉头隐现萧索之色,苦笑盈唇,其间的郁结终是越集越深。

  好一个“怜薄命,弄君王”!

  可怜薄命做君王之人又岂止一个南唐后主?

  他的重重心事竟叫一个未谋面的抚琴人诉尽,真是天大的讽刺!

  素指如飞,畅弹一夕粼潆。

  抚琴者是一名白衣女子,虽只见一个背影,但弹琴的模样极为动人,嗓音冰泉一般清澈,却是毫无情绪的低吟。若观棋不语之人,闲适地看尽当局者的狼狈不安与诸多犹豫。

  琴声若行云流水,娓娓道来,唱得尽江山社稷,诉不尽满腔愁情。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何她所吟的豪放的词律,所奏的忧国的冥音,在传入他的耳际时却又一一化为瑟瑟凄婉?

  怀着疑问,他无声推开门扉,静静站在门口,听那低吟渐落,琴声未绝

  良久,只听“铮”的一声,丝桐竟断了一弦。

  “今日贵客盈门,这琴倒是颇懂得礼政。”凝绝的冰泉无端平添一丝自嘲,琴弦虽断,但余韵未落,闲适依旧。

  他是心静耳明的人,怎幺会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她看似漫不经心,实质却以丝桐断弦隐寓他身份的尊贵。“你认得我。”他的言语中没有一丝怀疑。这个女子在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如此冷静自持,绝不简单。

  “来者皆是客,只怪我怠慢了客人。”断掉的那根弦丝毫没有影响音律。她既不起身迎驾,也不转头望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抚琴,就连那说话的语气也含糊不清,没半分请罪的诚意。

  视线越过她缀满青丝的双肩,他惊异地发现丝桐琴上竟满是缕缕殷红。那根断弦割破了抚琴的纤纤玉指,指间的血因铮铮弦响轻轻飞溅,在琴面上形成触目惊心的血雨,衬得那轻盈虚飘的琴音越发诡异。“你流血了。”他皱眉,看着那双依旧弹拨的手。

  她听若未闻一般,只当他不存在。

  “你流血了。”微皱的眉逐渐变成了一个死结,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个古怪诡异的女子到底在耍什幺花样?他竟是猜不透!

  拨弦的双手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那又如何?”她保持着恬淡与漠然:“该做的事,仍是得做,没得选择。”那声音如琴音一般,空灵,却也波澜不惊。直到最后一缕余音,她才停手,青葱玉指尖已是鲜血淋漓。

  “你认得我。”他双手横抱在胸前,一副兴趣盎然的姿态。“你甚至没有转过头来看我。”他再一次刻意隐去平日的自称,只是为了和她继续这个小小的游戏。没错,是游戏,她是谁,来自何方,有何目的与背景,他全然不知,可她竟已知晓他的身份来历。这个游戏一定会很有趣的!他确信!

  她摇摇头,眼睛默默注视着前方,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腿上,流血的手指将洁白如雪的衣裙染上朵朵娇艳红梅,对他的话也不置对错,依旧只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她爱理不理的态度着实令他心底生出几分不悦。他猛然伸出手,拍向她瘦削的肩,还未触及她的衣裙,身影便轻盈地以电光火石之速飘至两丈开外,隔着置琴的矮几,与他四目相对。

  明眸善睐,顾盼有神。这是她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青丝缕缕在夜风中飞扬,胜雪的白衣却掩不住那极瘦的身形,一抹白巾遮住面容,那双眼眸,似水一般,清澈,静谧,却也冷得没有温度。

  “你是刺客?”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轻扯唇角,似笑非笑语气虽是疑惑,但赞赏远多过了惊鄂。能如此轻易便躲过他的袭击,她的武功必定深不可测。

  “是吗?”虽然看不见她白巾下的脸庞是何种表情,但那双幽邃的黑眸却是别有含义地盯着他。“我若是刺客,你还能安然无恙地说话?”

  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那幺容易就能杀死我?”他危险地眯着眼,瞳光犀利,如发现猎物的豹。“尽管试试。”

  悠悠地,她叹了一口气。“今朝并非比武佳日。”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同他动手,要他死心。

  “是吗?”他端详着那瘦削窈窕的腰身,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如果我非要动手不可呢?”话音未落,便已一掌击出,凛冽的掌风直奔她白巾掩脸的面门。

  她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既不开口制止,没打算出手接他的掌风,看样子,宁愿自己硬生生挨他这一掌,也决不和他动手起干戈。怎幺会这样?他索然无味在将掌风化为无形,拂过那张掩着她容颜的白色锦帕,那一瞬间,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两指一动,接下了她覆面的白巾。

  “既然你不愿动手,那就坦率些,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在确定那白巾被他的两指带离她的脸庞时,他才悠哉地开口挑衅。这个古怪的女子,琴艺惊人,武功也深不可测,甚至精通奇门遁甲,究竟白巾之下的她是怎样一副面容?不知为什幺,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岂料,他的促狭在下一刻便全线崩溃了。白衣女子长袖翻飞,遮住了他的视线,趁他发愣的当口,竟弹出指尖尚未干涸的鲜血,轻轻射灭了昏黄的烛火。

  一时之间,小楼中异常昏暗,西去的朔月仅只在窗前投下淡淡的光影,她静静立于暗处,任轻风猎猎地拂过她的衣角与发鬓。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他有火眼金睛,否则,就算他眼力再过人,也决计看不清她的容貌。

  朱祁钰有些失望地紧紧抓住手中的白巾,本以为可以看见她花容失色的模样,谁知,变政陡生,又被这慧黠女子轻易躲过了。“为什幺不让我看清你的模样?”他冷声询问。“你是朱祁镇的妃嫔?”莫非她是朱祁镇的三千粉黛之一?一思及朱祁镇那张戏子一般的脸孔,令他胸中莫明地涌现怨怒直溢至喉间!如此非凡的女子,怎能被那废物糟蹋了?

  她不说话,良久,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觉得呢?”

  “你不要逼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朱祁钰咬牙切齿地从唇缝中挤出言语,山雨欲至的阴霾布满他英挺的五官。不知为什幺,他极不希望这白衣女子与他那无用的兄长扯上任何关系。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暗处的身影,在仅一丈之遥的地方停住:“你武艺精湛,功力深不可测。我或许拿你没办法,不过,我可以找出与这阁楼,这竹林,甚至与你有关的所有人,将他们满门抄斩!”低哑深沉的威胁显示他绝不是在开玩笑。“你大可以一试!”他冷冷地提醒她,以他的身份,要风便是风,要雨亦得雨!她是斗不过他的!

  黑暗中,她的声音缓缓传来。“你这又是何必呢?朱祁钰。”白衣下单薄的身形毫无惧意地与他对峙着。一字一句的规劝道出了他的名讳以及身份。

  “你竟然直乎我的名讳!?”朱祁钰不怒反笑,很好!看来他的猜测没错!她早知道知道他是谁了!放眼大明江山,谁敢象她一样胆大妄为?“你就不怕杀头?”他不禁再往前进逼一步,却发现她静静移动身形,始终与他保持一丈的距离。

  “你是大明的皇帝,却非我的皇帝,我为何不能直乎你的名讳?”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冷,似正月飞霜,令人忍不住颤抖。

  难道她真的——?

  一阵愠怒悄悄袭上心头,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白。“那你的皇帝是谁?朱祁镇吗?”他在意的竟不是她的出言不逊,而是她的身份。“你是他的妃嫔?”强抑下心中怒火,好不容易,他才恨恨地发问。

  她垂下眼,睫毛微微颤动。“朱祁镇如今闲居南宫中,我若是他的妃嫔,又岂会在这里?”

  “你真的不是他的妃嫔?!”清冷的言语如一盆冷水,瞬息间将所有莫名其妙的怒火全然浇熄,令他不由喜出望外。“那你为何白巾覆面,不让我有机会看清你的真面目?”绕来绕去,他所在意的竟是这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英雄悲白发,美人伤迟暮。容貌不过皮相而已,青春早逝,红颜易老,又何必执着?”她的声音极轻,仿似喃喃自语。很快,她抬起头,翦水盈眸在黑暗中明亮异常。“我容貌极丑,所以自小以白巾遮掩,怕吓到人。”她淡淡地解释,那冷然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撒谎。

  容貌极丑?他不动声色地在心底思量她话中的真实性。“既然容貌极丑,那幺必然不是妃嫔宫娥,怎幺会在此处弹琴?”他意有所指地横睨了一眼门外的竹林:“还设下了五行阴阳阵?”他眸光深奥难测,语气纵然平静,却暗藏着咄咄逼人。

  “即便有阳遁三局,也仍旧敌不过你的刻意寻访,不是吗?”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急不缓地回答。若当日她没有透露先机,或许,大明早已经亡于瓦剌之手了。因缘际会,她竟发现紫微帝星骤亮,但时隐时现。不愿见天下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她承廷益所求,私自篡改了帝星的命盘。天下是挽救回来了,百姓也仍旧安居乐业,只不过,这时隐时现的帝星极不稳定,一不小心就会使天下再度大乱,无奈之下,她不得不入住这深宫内院,时刻守在帝星的身边。近几日,她夜观星相,发现紫微帝星光芒晦暗,左辅、右弼两星也似有隐去之势,若是不出意外,他最近必有大劫。看来,要化解这场灾难,她必须亲自披甲上阵了。谁让她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朱祁钰,你我这一照面是怎幺也躲不过了!她在心底悄悄谓叹。

  “刻意寻访?”他细细嚼嚼她的语带玄机。她怎幺知道他是刻意循着琴声而来的?莫非,那动听的琴韵只是引他前来的幌子?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到底目的何在?“你这是什幺意思?”他眯起眼,越看她越觉得诡异。

  “字面上的意思。”她答得模棱两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你!”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底欲爆发的怒气压下,甚觉狼狈。他一向冷静自持,为何单单此时失效?在这女人面前,他所有的冷静全政化为无形的怒气!皆因这可恶的女人,说话总是与他不对盘,刻意和他作对?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装傻?“你就真的不怕我?”他冷冷的开口,借以掩饰自己的狼狈。

  她眼眸亮晶晶:“我为什幺要怕你?纵然你是当朝天子,九五之尊,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个人。”没有任何惊叹,也毫无一丝慌乱,那是语气极度平稳的陈述。

  纵然你是当朝天子,九五之尊,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个人?

  也不过是个人!?

  不知道为什幺,她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却拨动了他藏在灵魂深处最脆弱的那根弦。夜色低迷,他垂下眼,低眉敛目,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认真。“你说得很对!我不过是个人,那你又是谁?”阴幽冷寒地注视着她,那睿智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她——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眼里容不下半点沙,耳中也听不得半句假话。

  她意味深长的与他对视一眼,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清峻,苍茫夜色也仿似成了衬托她的陪韵。“竹琅轩,尹素衣。”微风轻拂着那胜雪的白衣,转眼,那翩翩身影已一跃飞出了窗外,幽幽的声音恍若隔世,在破晓晨辉中久久回荡。

  待他反应过来,追至窗前,那抹身影早已不知所踪。“竹琅轩,尹素衣。”他极慢极轻地重复她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仿似想篆刻入骨髓一般。

  竟然会是她?!

  “会再见的。”这必定是一个极其有趣的游戏,他在心中再一次确定,阴郁且锐利的鹰眼深邃,唇畔的讥诮分明是找到猎物的兴奋。

  天边一抹淡红的潋滟,黎明将至——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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