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海蜃毫无节奏的心跳,反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最后,平静如一潭死水。
柳生的表情里压根看不出什么想法,可是,他的一言不发,已经足够把海蜃打入冰窖。
呵!也难怪,毕竟,现在失去妹妹的人可是他啊!而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乘虚而入的家伙罢了。
眼眶开始发涩,传来轻微的刺痛感,而四肢的凉意,慢慢地攀爬至全身,连心,都似乎开始冷了起来。
海蜃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跪在古代堂前等待发落的重犯,只等那惊堂木的拍板定案。而她现在等待着的,便是柳生的下句话,那将判定自己的去向。
然而,柳生却迟迟没有开口。这样的沉默,比他跳起来大骂一顿好好发泄出来更让她感到心惊。
他此刻在意的,只有那个真正的海蜃吧!至于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将往何而去,于他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心,渐渐寒透。
意料中的事情,在意想不到的时刻降临,海蜃已经完全失去了招架的能力。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凝滞得让她心里堵得发慌,难以呼吸。惊恐袭来,她好怕柳生再出口,便是质问自己海蜃的下落,她心底顿时产生一种亟欲的冲动,但手脚却好像不属于自己一样无法动弹。
忽然,一个高亢的女声打破了这诡异的静默。
“比吕士,蜃蜃,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两兄妹在干什么呢?”
美智子突如其来的出声仿佛在瞬间解决了海蜃无形中的缚身咒,她骤然恢复了行动力,想都没想地猛然站起,匆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飞身跑开,当柳生反应过来转头望去时,只来得及看到她裙裾的一小片消失在铁闸处,脚下是她起身时甩落的素描本。
“咦?蜃蜃怎么了?怎么一见我出来就跑出去了?快到晚饭时间了她去哪里?”美智子从主宅大门那里走向庭院中的长椅,一边看着还开着一条缝的铁门,不解地问着,当她转过头看自己儿子时,却被小小地吓了一跳,“比吕士你又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美智子看了看他,忽然笑笑,了然于心地说:“是不是你们两兄妹刚刚又吵架了?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吵架?之前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吗?我还说你们终于懂事了,和好了呢!”
美智子自己为自己看到的情景做出了完美的解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拍拍柳生的肩,劝慰道:“好了,蜃蜃还小嘛,你当哥哥的就该让让妹妹啊!她肯定又是跑去找美幸诉苦了吧!等气完了就该回来了,你是男生,可不能太小心眼了啊!”
柳生看着母亲露出看到小孩子无理取闹那种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听着她一厢情愿地构建着一个和睦的家庭里偶然会发生的兄妹争吵故事,觉得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不真实。他微微张了张唇,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闭上嘴,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掩去自己的情绪,轻轻点头,但又稍微别开了脸没有继续面对美智子的微笑。
美智子只当儿子刚吵完架一时还下不了那口气,摇着头笑笑,转身走回屋子里。留下柳生一个人在庭院,站立了半晌,最后,他蹲下身子,想捡起那本掉落的素描本,伸到一半的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地上的素描掉下时正好翻开了其中一页,里头画的是他熟悉的东西——正是家里挂在大厅那幅一家四口的巨型全家福的临摹。他吞下一口唾沫,才继续伸手过去,捡起素描本,他坐回长椅上,开始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看起来。
厚厚一本册子已经画满了大半,很多是随手的涂鸦,也有认真的描绘,开头几页的画风明显不同应该不是出自同一人的手,但是从后面开始,画的内容是什么都有,而且都是一些他所熟悉的人物或景物——从一开始的四天宝寺网球队,到立海大网球训练场上跳跃的人影;从每天上学放学经过的海边,到校园的一角;从海原祭的庙会,到平安夜的盛宴……
这个素描本里,一点一滴地记载着现在这个“海蜃”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其中,不乏柳生一家的出现。屋内的每个角落,都被纳入了她的取景框,还有父母,自己,牧野管家,女佣,甚至是胖墩墩的厨子……
论艺术鉴赏的话,他虽比不上幸村,但他也知道,一幅好的作品,应该是投注了真情实意,方能打动人心。这个素描本里的画,虽然都是最普通的速写,有的甚至只有轮廓,但是每一笔一划,都不难看出画者灌输其中的感情。
翻到最后,柳生还是停在了那幅全家福的临摹上,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柳生不知道自己维持那样的姿势坐了有多久,他的视线看似停留在那翻开的画本上,但是目光却好像穿透了画本不知道看到了哪里去。
海蜃……
含在嘴里的名字,弥散出苦涩的味道。
忽地,柳生一下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停了3秒左右,向来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的他,拔腿跑出大门。可怜的素描本再一次被无情地抛落在地上,微风吹过,一页页地翻动着地上的本子。而那个庭院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美智子的声音像是触动了什么咒语一般,让头脑已经一片空白的海蜃不作他想,遵循内心发出的指令——逃。
于是,她逃了。
逃出柳生大宅,逃出柳生的视线,逃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顺着柳生家外的坡路一直跑下,海蜃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奔跑变成了步行,到最后,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似要用尽全部力气。
眼前的路长长的仿佛一路没有尽头,海蜃完全失去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她能去哪里?离开了柳生家,这个世界,并没有属于她的地方啊!
拖着如坠千斤的步伐,海蜃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沿着下坡的路走着。忽然,一阵风带着咸腥的味道吹来,她无意识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阳光为一片蔚蓝缀上了浅金的粼光,自由翱翔的海鸟则添上白色的线条,构成了一幅色调清新的画面。
驻足凝望片刻,海蜃好像无法自主控制脚步一样,身体自动自发地朝通往浅滩的阶梯走去,一步一步地走下,站在柔软的细沙上,空洞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厚实的海蓝倒映在她的紫眸里,化成一片清润的颜色。
这是她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经过的地方,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闻樱和真绪,并跟伊势青川结下不解之缘,也是在这里,她看过巨大的风筝高高地飞上天空,承载着欢声和笑语。往事历历在目,然而,潮起潮落,白浪翻转,转眼,便已物是人非。
一波一波的浪花拍打岸边,卷起一层层的白色泡沫,大海的深处仿佛传来塞壬海妖引诱水手的魅惑歌声,吸引着海蜃慢慢地踩着细沙走过去。
直到离海水已经很近的地方,海蜃的脚步才停下,一个浪潮拍下,扑腾而上海水沾湿了海蜃的鞋底,溅起的水滴飞上她露在裙子外的小腿。潮咸的海风吹得她的眼睛干涩疼痛,没有任何准备地,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滑下。
海蜃一愣,她心里,明明没有想哭的感觉——事实上,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忘记了想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可是为什么,眼泪还是会自动自发地流下呢?大概是……被海风给吹的吧!
她伸出右手以手背擦擦眼睛,却发现自己捉着什么。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枝之前画画用的炭笔,一直被紧紧地捉在手中,没有放开过。看到画笔,她猛然想起了自己原先放在腿上的素描本,刚刚什么都没想便冲出家门,连把它掉落在地上都不自觉。她心里一抽,手一握紧,随即,又放松了手劲。
什么都没了,就算还让她保留那个素描本,又有何用呢?
那里面,记载的,都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事物,只是,对她来说,这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纵然再真实再清晰,只要伸手触碰,便支离破碎。
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忽然浮起了以前看过的席慕容的两句诗: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可怜哪,她甚至连眼泪,都是不属于自己的。
海蜃忽然猛地举起右手用力一掷,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空中高速旋转着,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坠入水中,连水花都来不及溅起,就被涌起的浪所吞没,转眼不见一丝痕迹。
海蜃后退几步,身形一晃,跌坐在沙地上,反射性地去撑地的双手被沙子硌得生疼,她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没有再站起来,反而就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海水一浪接一浪地涌上来,退回去,再涌上来,又退回去。
然后,她慢慢地缩起身子,两手环抱住屈起的双腿,头埋到膝盖上,掩去了所有的表情。娇小的身躯,微微地发抖。
直到跑出了大门,柳生才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人。
海蜃平时会去哪些地方,跟什么人一起玩,身为哥哥的他,一无所知。
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柳生,此刻却扯起了唇角的弧度。
他一手拍上前额,闭上眼,苦笑了一声。
他这算是什么哥哥?从以前到现在,他压根就没关心过妹妹的生活圈子。从前,他只知道海蜃跟中川经常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他瞧不起那些人,自然也不屑理会。现在,他说着要尽哥哥的责任好好照顾海蜃,但他原来一直都是用那种自以为是的方式去“关注”她,除了青川画居的人,式部,还有四天宝寺那群网球部成员,他根本不知道海蜃平时还跟什么人来往。
这样的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以哥哥的身份为不知所踪的妹妹抱不平?都是因为他的冷漠,才会在一年前让海蜃发生车祸。也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导致自己整整一年里虽然屡次怀疑却最终还是没有发现妹妹早已发生了本质上的改变。
一股无力和自责涌上心头,但柳生仍然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他自我唾弃的时候——那个女孩子,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地就那么跑出去了,而他甚至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定了定神,他果断地掏出手机,拨了一组电话。
那头的声音从悠然变得严峻,但却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柳生挂上电话,努力保持头脑的冷静用力想了想——没有去找他的话,那么……他又拨通了另外的电话号码。
打了几个电话下来,对方都说没有接到过海蜃的电话,留下嘱咐说若是她有去找他们就马上通知自己,柳生挂断手机,觉得头痛更甚。他才放下拿着手机的手,就马上感觉到震动,他连来电显示都没看就连忙按下通话键放到耳边,急切地应了一声。
那头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地传来想知道的消息——
“我刚打电话去青川画居跟前辈说了,如果海蜃去那里的话就让她通知我。现在,我马上出去一起找。”
那个素来温和的声音此刻冷静而果断,就像每次比赛前跟大家打气一样,让人打从心底地愿意相信和服从。柳生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回道:“啊,谢谢你了,幸村。”
(https://www.mangg.com/id17911/941206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