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穷不作声，回首使眼色命旁边的小厮大泉过来，默默将手中的扇子递给大泉命他继续打扇，自己缓缓起身要躲出去。
哪知衣角一滞，是床上的林慧容斜过来一条胳膊压住了，何穷还想要慢慢将衣角自她臂下取出，林慧容依旧合着眼，反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道：“跑什么呢，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
何穷不作声，半天才依旧坐回原位，自大泉手里取过扇子来，依旧为她打扇，叹道：“你们都下去吧。”
这便是有话要说了，林慧容再无睡意，可也不愿意睁眼看他漠然的模样，喟叹道：“你有意疏远我，原因？”
“将军身边虎踞龙盘，何某微贱之躯，粗鄙不堪，惭愧之余打算毁约，虽然目前还没有货比三家，不过已生去意，所以远着将军。”何穷的声音认真而温柔，毫无戏谑之意，“将军当年也说了，我们要是想离开，只消和你说一声便是，林府之外天空地阔，可以展翅翱翔。”
他居然是……想要离开。
林慧容霍然起身，何穷望着她微笑，为她打扇的手并没有因此停了半分，声音依然温柔诚恳，“将军不会食言而肥吧？”
“不会。”林慧容的心情糟透，突然再也没有了耐心，“你说真的？”
何穷微笑道：“再真没有了——我几时骗过将军？”
林慧容望着他半晌，指甲掐进掌心里，才能逼着自己如常发声，“你知道我向来尊重你的意见，这些事你说了算。”
何穷的笑容渐渐消失，将扇子合拢了放在床畔，拂衣起身去窗前的书案旁，取水研墨，自嘲叹道：“幸好老秦那份遣侍书怎么写我还记得，换个名字好简单——对了，将军把我的身契也赏了吧。”
身契？林慧容大概听得懂这二字的含义，可是与何穷有什么关系？她缓过最初的震惊与痛楚，此刻灵台清明，将他的话颠倒细想。
“将军，何某多年来也算呕心沥血，赚钱也实在不算少，自赎一百万个何穷也有了……哎，你没那么小心眼吧？”何穷已经恢复了旧时神态，一如平素闲话家常。
林慧容跳下床，赤足踩在地上，三两步便抢到他跟前，“身契？说清楚！”
何穷见砚池里的墨汁浓而厚重，这才停了手，微笑着推林慧容在书案旁坐，又去床前取了她的鞋来亲自半跪于地为她穿鞋。林慧容哪里消受得起这般温柔阵仗？手臂不由自主攀上他的肩膀，咬牙道：“别绕圈，说。”
何穷依旧是半跪的谦卑姿态，垂下眼帘，笑容依旧，“何某是凤凰将军买回的奴婢，后来不管是做侍夫还是管家理财，都丝毫改变不了身为奴仆的事实，所以……很多事都不敢妄想。”
封建社会的奴婢制度的残酷性在于对人的自由权利的完全剥夺，奴婢等同于牛马、家俱，除了打杀须报官获准外，可以任意役使、买卖，打骂更不消说。所以“数遍江南何所有”的何五爷，其实连“自己”也、没、有？
林慧容只觉寒毛倒竖，半晌才能缓过气来，目前凤凰将军家里的微妙平衡实在太容易破坏，稍有疏忽，便是万劫不复。
侍有良贱两类，何穷虽然排行第五，地位算是凤凰将军的男人中地位最低的那一种。陈王是皇子下嫁，昊元是原配，慕容昼有诰命，这三位是正经夫君。夫侍中云皓跟了凤凰将军是有师父的命令，唐笑是凤凰将军亲自网罗来的，周顾已死，沈思还给各位兄长前辈敬了几杯酒，慕容夜是陈王李璨亲自张罗的，秦南星也有皇帝的话摆着，何穷能在凤凰将军的男人里排行第五，只是因为凤凰将军的一句话。
极限的情况，是在控制何穷的人身自由后，派凤凰将军府上任意一个管家，持着家里在朝廷有官位的夫侍的名帖与何穷的身契，随便报个罪名都可以将何穷包含性命在内的一切没收。
这么荒谬的假设，完全合情合理合法，何穷没有任何辩驳的机会。倘若有人敢假冒凤凰将军，第一个要逼迫甚至杀害的当然是何穷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身契在哪儿？”林慧容的手略略有些颤抖。
何穷摇头，叹道：“凤凰将军何等英明神武？这种事涉何某生死荣辱的重要文件……”
林慧容忽然很感谢自己现在这个还被大家所承认的身份，微笑将他扶起来，道：“何五爷英明神武，早给本将军赚了一百万倍的银子，准许你自赎，快来教我怎么写这个文书。”
何穷提及此事，本来只为试探她的真意，想不到林慧容完全不拿身契可以控制他做任何事这种信息当宝，首先想到的是帮他解决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当下不知是哭是笑是叹，轻声问道：“你不是说不做凤凰将军，还可以做林小胖，又或者凤凰将军换个人做，说不定还要更强些？”
此时此刻，还有谁敢让她将手中已有的一切拱手相让？林慧容杀心大动，认真道：“我生平最不愿意忍的事里，可以多列一项，欺侮我家何五爷。”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也无需多言。何穷拥着她立于书案之侧，他口述，她执笔，一份关于准许何穷自赎的文书迅速完成，双方签名用印，林慧容亲自带着文书找李璨做见证。
李璨并不知道何穷底细，拿了文书才晓得内情，他是皇室贵胄的气度，御下威德并重，从不屑用这些细枝末节拿捏有用之才，唯有含笑看了林慧容一眼，道：“凤凰将军以前很是混账，好在及时纠错，倒也不坏。”
有陈王签名担保，林慧容还嫌不足，立即要带何穷去杭州府衙更换户籍，何穷笑道：“既得将军与陈王恩典，也就不急在这一时，更何况此刻衙门早已散了，明日再去不迟。”
李璨亦浅笑道：“提醒将军，老何要这么换了户籍，可就不算你林家的人了……你是打算怎么安置他？”
这可真戳到林慧容的痛处，要依着千年之后的国际惯例，最好重金聘请何穷做凤凰将军集团首席执行官，专司赚钱一职，兼任各类琐事——可是他才说了已生去意，打算毁约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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