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法反倒不言语了，手里捻着佛珠，一声声南无阿弥佗佛念将下去，似乎永无穷尽。李璨也不着急，做了洗耳恭听的姿态，端立垂眸不语。
这一老一少怄在当场，最终还是晦法大师悠悠一声长叹打破了僵局，“你自何处来？”
李璨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佛门的禅机应该答“自来处来”，犹豫一刹，终于还是道：“璨愚钝蠢拙，想是自善恶更迭时、因果轮回处来的。”
晦法大师默然点头，又摇头，最终破颜微笑道：“你这孩子想多了，既然己身生在这阿鼻地狱里，想要逃出苦海，也不算坏事。地藏王菩萨说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也没有教人自甘沉堕不求解脱的。”
李璨默然不语，想来晦法大师也知道他这几年的布局，没批评他动作太慢，实在是意外之事。
晦法大师又叹道：“下面那人，与你、与我寺大有渊源，我不让人收敛骸骨，便是为了要你亲自看一眼。”
李璨忽然想到一个不太妙的可能，只觉浑身汗毛倒竖，透身生寒，终还是问道：“是……皇帝？”
晦法大师摇头，念佛道：“不，那是慧远。”
慧远是法号，本名周顾，却是凤凰将军府上的侍夫，排行第四，当年凤凰将军失势，他便出家做了和尚。听说暗地里与皇帝、皇太女都有纠缠不清的关系，这样关键的人物居然如此悄没声的去了，并且死状如此惨绝。
李璨地位尊贵，与周顾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情谊，甚至正眼看这人的时候也少，然而此人毕竟是凤凰将军府的旧人，乍闻噩耗，一时惊怒交集，问道：“是谁？”
晦法轻声道：“皇帝。”
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李璨追问道：“原因？是慧远不肯听皇帝的话去害林……凤凰将军？”
“你倒是看的通透。”晦法深深叹道：“皇帝要凤凰将军旧时的兵符，据说可以调动当年在长宁一带秘藏的精兵五千人。”
五千之数虽然不算多，但是若有十分之一能有当初吴羽华带来长安的那批人的身手，也算是一支派得上大用场的奇兵了，长安城危之际，皇帝下狠手追索这道兵符，也不算意外。
看起来皇帝也不信当初慈恩寺一把火跌了兵符，只是奇怪周顾为何还是走上这么惨的一条死路？毕竟以他的才智以及旧交情，说服皇帝不算难事。
不用李璨提问，晦法大师便解释道：“皇帝相信他遗失了兵符，却要他去骗凤凰将军亲自去调动那一支旧部。他说做不来，宁愿一死——皇帝便命人剥了他的脸皮做面具，改派别的易容高手去。”
“本来不过是毁容，他却一心求死，告诉皇帝凤凰将军心思缜密，只披个脸皮去行骗，怕瞒不过去。”
大约皇帝也是被他激怒，又或者真对周顾绝了念想，所以送他一死——最惨烈的那种。
“那日城破，凤凰将军率部与匈奴激战，后来退兵之际也曾与皇帝部属遭遇，所幸情况紧急，并未直接开战。”晦法大师所知只有这些，然而他见李璨望着自己的目光既急切又惶然，终于又补充道：“当日沈将军光复长安，城中大乱，更有武林人士假扮宵小四下作恶，凤凰将军必会率部退出长安城，想来定然是要去长宁休整，你倒不必过于担心。”
李璨默然半晌，终于整理好情绪，深施一礼道：“多谢大师。”
他告辞出去，命人厚葬周顾，随即又安排自己的掌握的那一支情报力量查探长宁一带的情况，又命人彻查城破当日的情况。他本就恢复的不算十成好，这一天心力交瘁，再无余暇管其它的，回府倒头便睡。
次日便又作起烧来，人事不知，薛长史命人去请太医，又亲自报给李瑛。
李瑛这些日子本就独木难支，他手下那些心腹，杀锋陷阵、巡逻守卫都是一流的好手，调度粮草、安抚百姓、开仓赈济这些事却不怎么在行，原先长安那些旧吏，逃得逃，死的死，匆忙抓了一大把来，良莠不齐，哪一天不生几桩事来？
他才和裴茕说起陈王精擅这些经济运筹之事，从此他竟可脱离苦海了，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后脚便有薛长史来报说陈王病情反复，昏迷不醒。
于是李瑛苦着张脸带人来探望陈王，又叫人把他府里的好药都搬过来，又直接谕示太医治不好病可以直接抹脖子，十分热闹。
此后接连三四天，陈王都是清醒少昏迷多，裴茕陪同李瑛探望过两次，这天回程时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进言道：“陈王的病症，恐怕也是心悬家人安危所致，这……”
他已经很含蓄地绕过“凤凰将军”这个大泥潭，不想还是惹毛了李瑛，一双凤眸凛若冰霜，只向裴茕身上掠了一下，他便觉得通体寒彻。
“这年月，谁没个故旧亲友生死不明？陈王豁达明决，定不会为这些事烦恼，裴校尉多虑了。”李瑛沉声道。
他这句话兜了几个弯子最后还是传到李璨耳中，于是下一次他来探望时，正巧赶上李璨略清醒些，拽着他的手颤巍巍道：“可有……凤凰将军的消息？”
李瑛虽然满心不情愿，见他病骨支离，不愿意与之争执，轻声道：“还没有，城破那日有魔教妖孽作祟的消息，我一直疑心嫂子是被魔教掳了去。”
李璨望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只作一叹。
李瑛暗自咬牙，声线却调到十分温和，道：“二哥放心，我一直命人追查着，一有消息，便立即知会你。”
李瑛场面话说的漂亮，到底追查没有李璨也懒得理会，倒是两天后，追查魔教那一条线的部属回来报交一封魔教教主慕容昼的亲笔信，内中只有寥寥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吾与那厮恩断义绝，没空管你家闲事，歉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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