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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羽瞪大眼睛,用力眨了眨,乖乖地闭上嘴巴。谢混镇定了一下思绪,掩好衣襟去开门。夜风袭袭,扑灭了案上一对描金红烛。
月光照亮了谢道韫的眉眼,她手里摇着柄团扇,笑意盈盈地迈过门槛:“我敲了这么久都不开,里面有鬼吗?”
谢混闻言一笑,避开话锋道:“姑母,这么晚来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么?”谢道韫故意拿眼斜他,余光却若无其视地扫过桌上的茶盏。淡黄色的茶汤余温未散,冉冉腾着白烟。她走过去,拈起一杯来瞧了瞧,愈发觉得好奇,“咦,你这屋里何时来人了?”
“哦,是晦儿来找茶吃,刚被我打发走了。”谢混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身形一转,抢先去收拾桌上的残局。谢道韫心知他说谎,却也不拆穿,兀自摇着团扇说:“子混你跪下,我有话审你。”
谢混不解何故,笑着问:“侄儿惹姑母生气了么,这话从何说起?”
谢道韫冷道:“好一个世家公子,居然背地里拈花惹草,让人家姑娘撵到咱们家里来,你休想狡辩,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谢混手里的茶盏一晃,勉强转过身:“我不懂姑母在说什么。”
谢道韫把团扇往桌上一拍:“你还装傻,今天来府上那位姓君的姑娘是怎么回事?人家为何谁都不找,偏偏来找你?”
谢混倏地抬起头,脸色愈发白得像张纸:“姑母……您怎么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
谢道韫扑哧一笑,反问他:“哪有个男子的脸皮比玉脂还白细,浑身一股子胭脂味儿?瞧她那水嫩嫩的模样,别说是你,连我都要动心了。”
谢混面色窘迫,漠然道:“姑母莫要取笑子混,我和她并不是很熟。”
望着他微恼地背影,谢道韫忍不住轻笑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害羞就装出恼怒的样子。平日里看你总是冷冰冰的,与女色上颇为淡薄,还真以为不食人间烟火。人家既然已经追来了,你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谢混顿时深锁眉心,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将脸埋进阴影里。月色投在男子清峻的眉间,映亮了光洁的白袍。夜风撩起他披垂的发丝,那精致的唇角抿成直线,在黯淡的光线中有种摄魂夺魄的优美。
见他半晌不语,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谢道韫亦只好摇头叹道:“其实姑母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生成这等模样,多少人明里暗里都会盯着你看,但凡是个女子哪有不动心的。可是年轻人总要有个分寸,玩的过了早晚要吃亏。你是世家子弟,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不可辱没了谢家的名声。”
谢混沉默片刻,低头道:“姑母教训的是,侄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谢道韫点点头,收敛起笑容,“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世族之间最重视的是门第。即便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逾越了身份。就拿我说,虽然与王郎并无多少感情,最后还不是遵循媒妁之言。那君姑娘固然知书识理,连我也喜欢,可是咱们家门槛高,若相差太悬殊,一般人家的姑娘是不可能进来的。你也适可而止,早点有个准备。”
谢混默然明了,平静地答道:“姑母放心,我自有分寸。”
谢道韫略一点头,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也不打扰了,你早点休息。”说罢朝门外走去。谢混将她送至庭里,才回身掩住门。
君羽从被里探出头,等确定人走了,才抚着胸坐起来,大口喘息着新鲜空气。“憋……憋死我了。”
谢混倚门而靠,抱着双肘说:“人都走了,你还要在我床上赖到什么时候?”
君羽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脸颊一热,耳根都烧成了透明的嫣红。这屋里衾帐素洁,寝染熟悉的淡雅墨香,让人无端贪恋留连。
她撩起纱幔,尴尬地从塌边挪下来:“对不起,害你无故被骂了一顿。”
“无妨,这件事与你无关。”谢混按住额角,慢慢使思绪松弛下来。
君羽斟酌着字句,忍不住小声问道:“刚才谢先生所说的那些门第,是不是真的?”
“恩。”谢混沉默有顷,敷衍式地点了点头。“生在王谢两家,本身就套了无形的枷锁,活的比常人辛苦。所以别说是你,就连我与练之,也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君羽凝视着温润如玉的面孔,自他的瞳孔内望见一抹浅浅呈出的讥诮,心里只觉酸楚。
这般倨傲的人,却也有看不开的时候,但见他平日庸懒自放,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原来内心也是这般矛盾。或许每个人都一样,各自曲折之后做了命运的傀儡,心中所想所愿,谁又敢直言?
正在沉闷间,忽听嘎地一声响,雕花门毫无预兆地被再次推开。
“谁?”谢混本能地背过去,将君羽蓦然揽在怀中,用整个身躯遮蔽住她。
谢道韫在门外含笑站住:“瞧我这记性,方才走的太疾,忘了拿扇子。”
谢混揽紧怀里的女子,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勒进身体里,声音却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我已经解衣了,不便走动,请姑母自己拿罢。”
挺拔颀长的背影遮住月光,羽感到略微的疼痛,却只能将脸埋在他胸口里。闻着那淡淡地缱绻衣香,她闭上眼仿佛飘在云端,笑容偷揶绽放。
谢道韫拿了团扇,兀自出去,屋里的两人才小舒一口气。君羽感到腰上一轻,谢混已经不知察觉地松了手。
“夜深了,公主早点歇息,我也累了。”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却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她眼中的灼热顷刻转凉,笑容晾在嘴边,不知如何收场。
“恩,打扰了,你也早点休息。”君羽转过身,一步步走出去。门在背后寂然阖上,没有分毫的迟疑。庭院里月凉如水,夜风凌乱荡过竹影,发出沙沙地声响。她就那样站了一刻,沿着月下的女墙,向黑暗深处走去。
隔着一纸白窗,灯下的谢混独自坐着,不等窗外的那个剪影消失,他就伸手捻灭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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