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潮汹涌的莫愁湖南岸街市,徐灏在人群中寸步难行,渐渐不耐烦的加快速度,在人缝里钻来钻去,不慎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强壮妇人撞在了一起。
妇人手里提着一只竹篮,篮内两碗面条泼翻了一地,瓷碗磕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四散粉碎。
徐灏赶紧停下脚步,不想妇人一把拖住了他,指天画地的叫道:“我家里今朝来了亲家公同我的女婿,方才辛辛苦苦的卖了一百张锡箔,做了这两碗鸡蛋面,要拿回去请他们吃。谁道这瞎眼的相公狠命撞上来,大家给我评评理,应该赔不赔?”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有人说道:“你不用扭住他,看模样是个斯文人,叫他赔就是了。”
徐灏不禁苦笑,连忙说认赔认赔,伸手往袋里摸钱,竟伸不出来了。那女人见状愈加着急,一味的乱骂乱嚷,闹得不得开交。
“大娘您稍安勿躁。”徐灏额头冒汗,暗骂李冬他们都死哪去了,也不送钱过来。
忽然人群中闪出一黄面短须的男人,三十岁左右,开口道:“两碗面要赔多少?”
妇人说道:“连碗带面只要二百文,再不能少了。”
妇人别看有些胡搅蛮缠,却并未趁机讹诈,徐灏则苦笑连连,果真是应了那句一文钱憋死英雄汉,被骂也得认了。
那人马上从身上摸出一块银角子,说道:“这里有二钱,也够了。”
妇人欢喜的接过来,满意之余径自走了,看的人也跟着一哄而散,徐灏问人家姓名,那人说道:“后会有期,此时不必相认。”拱一拱手便自去了。
当下自是有亲卫跟了上去,打探那人的底细。而徐灏站在原地有些头疼。就和偶遇未淡然一样,现在每件事从表面上都很难分清到底是有意还是故意,想到每时每刻周围都有人挖空心思的寻找机会接近,这日子过的实在无趣。格外想念在苏州扬州的生活来。
不提他在街上遇到的小插曲,寺里何氏领着松庵进了屋,张鸾吹装着大吃一惊的模样,捂着脸就要回避。
松庵自得笑道:“小姐请坐,这里来的高官太太,贵人家的小姐,贫僧都要亲自应酬,若是寻常香客,才由下面知客们照管。今早忙了半日,此时才得空儿。所以特地前来奉陪,小姐休要见怪。”
张鸾吹神色腼腆低着头不答,何氏大有深意的笑了笑,也不做声转身溜了出去。
李素娥看这架势番僧是要强行不轨,挡在前面说道:“我家小姐因落湖遇救到了贵寺。比不得进香之人,大师无须应酬,尽可请便。”
松庵笑嘻嘻的道:“我们出家人最怕得罪人,总要应酬才是,小姐只是不理贫僧,叫贫僧如何落得脸来?”
一边说,松庵一边竟把椅子往张鸾吹身旁移动。舔着脸笑道:“不是贫僧无礼,就算在紫禁城里也是贵客,在京师可是有头有脸的大老爷,如今要求小姐赏个脸儿了。”
二女加入锦衣卫有几年了,办案时也遇到过各式人等,万万没想到这番僧竟敢在天子脚下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敢在寺庙里堂而皇之的胁迫正经人家的女人。
看松庵对待女人熟门熟路的做派,类似之事明显发生了不止一起,张鸾吹遂好笑的起身躲到供桌之前,面沉似水。
李素娥挡在她面前,也是松庵屡屡得手。被侮辱的女人大多不敢声张,选择忍气吞声,是以变得越发的猖狂,心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出生擒活剥的手段得了,反正也是外地来的孤身美人,无非是想法子应付下那徐公子。
李素娥怒道:“你这贼秃!理你怎地,不理你怎么了?”
松庵大笑道:“小姐理我,同洒家去禅房里逛逛;就是小姐不理,也要去逛逛!”
张鸾吹心中冷笑,想着徐灏的交代,顺手从供桌上拿起一只古铜蜡台,直接砸了过去,正中松庵的脑门上,伤口大概有二三寸深。
松庵哎呦一声惨叫,满头鲜血的两只手抱着脑袋就跑,连袈裟都染红了。
一时间寺里人生鼎沸,有数十个僧人大叫道:“反了,反了,这娘们竟敢下毒手。”
二女相视一笑,就在屋里等着也不出去。那何氏先前在窗外窥视,赶紧扶着松庵回房包扎伤口,又匆匆回来叫小沙弥拥着主婢二人去窖房。
张鸾吹哭哭啼啼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李素娥装作胆小怕事,被领到一间屋里坐下。
先前那小沙弥也在其中,说道:“小姐们请坐,等何奶奶来奉陪,我去捧了茶来,还要去看家师呢。”
张鸾吹用丝巾抹眼泪,偷偷观察着屋子,似乎和别处不同,走到门前往外观望了下,乃是平屋无楼,上面连着矮墙。墙外一带大厅,石头砌成的堂基竟和矮墙齐平,房顶没有瓦片,用近几年风行天下的水泥涂抹,里面钉上厚实的幕板,异常结实。
院子里有小小的天井,四周都是围墙,有僧人手持戒刀棍棒来回巡视。想何氏说送窖房里面,莫非这就是窖房么?却又不见其她女人,心下狐疑起来。
李素娥也在观察房中摆设,没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时小沙弥提着茶壶进来,何氏跟在身后,忽然在靠墙壁的一块地板上,用脚踏了几下。
二女大吃一惊,只听见喀嚓一声,地板被掀开,有两三个婆子踏级而上出去了,原来下面是地窖。
李素娥惊呼一声走过去一看,里面灯烛辉煌,好像是一座厅房,嘻嘻哈哈的甚是热闹,又有呜呜哭泣之声传来,何氏的反应有些古怪,走下去叫道:“刘嫂子,如今好了,有你两个同心人来了!”
张鸾吹有些迷惑不解,左手按住腰上的软剑上,暗中防备,李素娥则把右手放在怀里,靠在了门边。如果事出紧急马上跑出去点燃穿云箭。
此时那下面应声而出走出来一位容貌娇美的少妇,穿着普普通通的钗裙,不过二十来岁。
何氏指着张鸾吹说道:“你看这位姐姐,不信有这等气力。把松庵给打伤了,流血不止请了五台山来的法云帮他医治,你们快商量下出去的法子,且莫与下面人知道,我出去探听一遭再来。”
三人彼此通了姓名,张鸾吹把编造的落水遭遇讲了出来,二女得知这少妇家是莫愁湖边开糕饼店的,丈夫姓刘,松庵在门前看中了她,几次叫人哄诱进寺。许给种种好处全然不动。三日前松庵干脆趁着其丈夫不在店里,半夜叫人强抢了来,藏在地窖恐吓要迫使她乖乖就范。
原来何氏以往贪图些钱财,见番僧和达官贵人家的妇人勾搭算是你情我愿,因此帮着牵线搭桥。最近才得知敢情寺里关押着三四十个女人。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哪还敢继续帮着番僧作恶?再说她和少妇乃是多年邻居,不忍落入魔窟最终命丧黄泉,是以帮着招架周旋,加上徐灏前日来投宿,晚上在寺里乱逛,昨日亭子塌了死了人。使得松庵一直没有机会得手。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何氏进来告知:“和尚两次晕了过去,此贼孽由自作,今日老天假手姐姐让他受此大创,也是气数尽了。而里面的人受他荼毒也够了,此时寺中正在忙乱。不如趁此机会放他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为大家报一报仇,咱们一起去顺天府告状,就怕官府包庇。反倒是治了咱们失节的罪,还是趁乱各奔东西好了。”
刘嫂子说道:“此计不妙。寺里虽然忙乱,可我们四五个人连地窖的算下去,也不过三五十个女人,那得中用?倘或机关败露,或外面的僧人救火及时,烧没烧成还要追究放火之人。咱们横竖拼上一死倒也不怕,只怕累及了大众,此计是万万行不得的。”
何氏说道:“那我们四个人与松庵拼命一场?我把他骗来假说你们同意苟且,趁其不备一起动手弄死了他。咱们是女流,如何会与和尚结仇?人到官司,那官府肯定心里明白,总得和尚不法拐藏妇女,被我们拒奸格杀了,况且有下面许多活口,难道还能替一个恶僧抵命?”
张鸾吹和李素娥心中有数,任由她俩商议,笑道:“我表哥有绝大本事,日间出去料到贼秃必然无礼,晚上定会赶回来,咱们不必慌张,先歇息一会儿再说。”
何氏见状说道:“那我去偷偷告诉他实情,只希望他是个有主意的,别连自己也命丧此处。”
这边李素娥把门关上,少妇引着她们下了地窖,就见那些妇女有打扮的像狐狸似的,在灯下围坐着说笑,对被拘禁沦为男人发泄的玩物竟心安理得,让人不可理解。也有面带愁容眼泪汪汪的,在暗地里傻傻坐着,还有被锁在牢房一样的角落里,披头撒发神色憔悴。
中间摆着一张大长方桌,上面铺一座胡床,桌上排列各式各样的消遣玩意,丝弦乐器和不堪入目的春凳等,点了些大蜡烛把个石室照耀的明晃晃,一看就知是和尚们行乐的地方。
张鸾吹暗啐一口恶心,少妇姓石,丈夫名叫刘大开人称刘大郎,夫妻恩爱但日子过得很拮据,是以松庵不把她家放在眼里,叹了口气转身上去了。
眼见人赃俱获,算是完成了任务,李素娥低声道:“是不是赶紧出去禀报都督?”
张鸾吹摇头道:“在这京城里竟然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恶事,可见必有官员护着这些恶僧,所以都督才会大费周折的叫咱俩潜入,不然直接命官兵进来搜查就是了。
一来松庵时常出入紫禁城和王公贵族家,事发传扬出去圣上的脸上会不好看;二来此种恶行竟在京城发生,天下还不得为之大哗?或许都督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三来都督这次要是想除恶务尽,单单活剐了这些和尚必不解气,还要继续引蛇出洞;四来此事会牵扯出多位大臣,涉及朝堂之事都督或许还有别的意思,你我听命行事就好。”
李素娥脸上难看的道:“如果这次都督不彻底法办了这些恶人,选择和大臣媾和,那我李素娥发誓退出锦衣卫。”
张鸾吹却颇有信心的道:“咱们都是都督亲手带进的锦衣卫,这几年他可曾吩咐咱们做过一件违背良心之事?不拘案件大小,他可曾插手过案情?大人心里无私行事光明磊落,如今锦衣卫从上到下,谁不是挺着胸膛做人?百姓也再不对咱们退避三舍,你这担心就是多余。”
“那倒也是。”李素娥嘻嘻一笑,接着苦恼的道:“明明咱们姐妹姿色不错,为何大人偏偏视而不见呢?”
张鸾吹哭笑不得的道:“公是公,私是私,咱们早不是秦淮河上的jì女了,大人何等样人,岂能垂涎下属?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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