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别不过数日,面容都没什么变化。
但也不知道为何,宋玉枝却有些恍如隔世,仿佛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一般。
宋玉枝努力对他挤出了一个笑,眼泪却抢先一步,掉了下来。
辛夷很有眼力见儿地道:“这几日我都被拘在营帐里,好不容易现在能自由活动了。师姐,你快跟师姐夫说话去吧,我去附近散散。”
说完,他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宋玉枝笑着抹了把眼泪,牵上沈遇的手,回到了自家营帐里。
自打那日沈遇被征调出去后,宋玉枝就没在里头住过了。
里头的布置摆设都没有变化,只是多了一层浮灰。
沈遇让宋玉枝在门口站定,端着水盆出去打了水,开始擦拭桌椅。
等擦过了椅子,他让宋玉枝坐下,又不得闲地开始拾掇其他东西。
在他面前,宋玉枝可不会抢活儿干。
宋玉枝心安理得地坐下,没多会儿手边又多了一杯沈遇亲手端来的热茶。
热茶下肚,从胃里一直暖到了心窝,宋玉枝抬眸,看到沈遇仍然不得闲,便把茶盏搁到桌上,指了指身旁的空位,招呼他坐下歇歇。
“我先不忙歇,还有好些活儿没干呢。对了,听说先前那位把你和辛夷的行李都搜刮去了,我去给你们寻回来。”
夫妻分别一场,好不容易再聚首,青年却不急着跟自己亲近,反而把自己忙得像无头苍蝇似的。
宋玉枝便是再迟钝,都品出不对劲了。
她起身不由分说地将沈遇按到椅子上坐定。
“方才辛夷问了我一句话,现在我原样拿来问你——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
宋玉枝回想起来,先前沈遇为了阻止自己跟来,甚至不惜提前写好和离书。
为此两人发生了婚后第一次真正的意见分歧。
仔细一想,那时候他就十分反常了——
他素来是不怕事的,对海明忌惮有余,却不至于畏惧成那样。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沈遇在那时就知道,围场之行,他们所要面对的对手,不只是海明,更有建元帝!
也只有轻易便能生杀予夺的皇权,沈遇那谨慎过头的行为,才显得合理。
在宋玉枝不错眼的注视之下,青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宋玉枝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背过身坐了回去。
沈遇连忙解释道:“枝枝,你听我说。我早就知道不假,毕竟先前围场这边的事务,主要是我一手负责的……”
负责之后,沈遇就发现了许多反常之处。
例如建元帝一开始是让他和海晏共同负责此次围猎,却在说定之后,又临时给海晏分配了十分繁重的公务,让海晏不能两头兼顾。
而后一些琐碎的杂活儿,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海明手里。
建元帝素来做事面面俱到,如果他一早就准备让两个皇子协理此事,直接说就好了。
事先何必询问他们谁想负责?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又例如,这次秋狝虽然新朝成立后的第一次,事关重大。
但终归只是一次围猎而已,但建元帝却几乎抽掉了所有御林军的精锐来此,似乎是在防患着什么。
从那时候起,沈遇就在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而随着围场安排的事务推进,更多耐人寻味的蛛丝马迹逐一出现。
“那些线索都在琐碎,我没有确切的证据,只知道陛下在这次围猎中谋划了大事,却并不知道他具体准备做什么,又是对谁下手……便想着做好最坏打算,只身前来,再给你留下能保全你的和离书。”
沈遇压低声说着话,不觉叹息出声,“只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宋玉枝抄着手斜他一眼,“听侯爷的意思,是还在怪我坚持跟着你来,给你裹乱了?”
沈遇一听到“侯爷”这样的称呼,顿时觉得背后一寒,“我哪里会这样想?相反,枝枝,今遭还多亏了你呢。”
围猎行程过半,建元帝才给沈遇浅浅透露了一些计划,让沈遇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无奈那会儿沈遇和宋玉枝虽同在营地,但建元帝有意把他们隔开,一直将宋玉枝拘在身边。
后头好不容易见面,沈遇出入都有御前侍卫跟着,一言一行都在人监视之下。
眼见实在没有将真相告知宋玉枝的机会,沈遇也只能安慰自己——
建元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明面上要针对考验的只有海明一人。
自家小夫人知道的越少,对“棋局”产生的影响越小,惹火上身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然而想是这么想,等沈遇按着建元帝吩咐,在悬崖处假死,再不能在人前现身之后,他却开始担心自家小夫人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渴了、饿了、冻着了……
尤其是后头海晏也被送到他一处,沈遇方才知道,建元帝的计划还有那么一个环节,对宋玉枝的担心就更上一层楼。
眼下,沈遇总算能呼出一口长气,“我和殿下被陛下的人看管在营地外头,我们都不知道此次考验会什么时候结束,或许一天,或许十天半载……你也知道,终究是事关储君人选的考验,再怎么仔细繁琐都不为过。幸好……”
幸好宋玉枝早在建元帝假装昏迷之前,就有了一些头绪,先是暗中推波助澜,激怒海明,使他进一步失智,后又说服辛夷合作,将海明的阴谋曝光在御前……
否则,这场“大龙凤”真的不知道要持续到几时,最后又如何收场。
沈遇看向宋玉枝,目光既钦佩又心疼,“枝枝,我一直知道你是顶顶厉害的小娘子,家里家外就没有你成不了的事。但我没想到,身处这种环境,你也能应对的如此得宜。”
宋玉枝本也不是真的恼他,听过来龙去脉,好笑地啐道:“少给我戴高帽!我哪有那么厉害呢?沈遇,你不知道,海明的太监要给我贴加官的时候,我也是真的害怕的。”
沈遇淡了玩笑的神色,嚯的站起身,道:“他让人给你贴加官?他怎么敢?!”
眼看着青年急红了眼,一副气势汹汹要去算账的模样,宋玉枝连忙把人拉住,“他没有真的对我上刑,只是为了逼迫辛夷与他合作罢了……我还以为这些状况你都知道呢。”
沈遇摇头,“我身死是假,落下悬崖却是真。不然瞒不住那么多爽眼睛。陛下提前使人在下头架了一张网,我落入网中,下落的力道加身,我昏迷了半日。没过多久,殿下便和我到了一处。我们不得外出,每日定点有人送来食水。”
这么说着,夫妻二人各自说起近况。
足足说过一个时辰,彼此才算完全了解对方的状况。
最后,宋玉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沈遇,我好累,不如我们离开京城吧。”
进京之后,宋家一家团聚,宋玉枝帮叶儿寻到了亲人,又拜了老医仙为师,多了疼爱自己的师父和敬爱自己的师弟,开设了自己的酒楼,结识了兰贵妃这样的与众不同的长辈……这些自然都是好事。
可也只有这么几件好事,其余的太多事,都牵涉到四方势力,让宋玉枝再不能快意行事,甚至没有很多时间去钻研厨艺。
而宋玉枝自始至终都并不想要什么功名利禄,泼天富贵。
她突然很想念丰州城,想念熙熙攘攘的码头,想念宋记食肆,想念清水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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