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裹着艾草苦香撞在石阶上,商悦将珊瑚珠串浸入凉透的药汤,胭脂色纹路在琉璃盏里蜿蜒成半幅海图。"东南角的苦艾该换了。"她将铜剪压在焦黑狼头火漆上,钟逸轩的玄色披风掠过窗棂,袖口金线在曦光中勾出半朵木槿暗纹。
西市临仙阁的朱漆匾额蒙着层诡异青苔,漕船图样在牌匾背面若隐若现。
商悦指尖抚过门环上缠绕的砗磲贝雕,那日祠堂烛泪灼出的红痕在胎记上突突跳动。"这锁芯里掺了南海沉银。"钟逸轩的玉扳指卡在青铜饕餮纹里轻转三圈,"掌柜的若是问起,便说是来取珊瑚烛泪的。"
雕花门吱呀洞开,浓烈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二楼雅间垂着三十六重鲛绡纱,林婉儿惯用的杏花胭脂味混在沉香里格外刺鼻。
商悦绣鞋碾过地砖上暗红的蜡泪,袖中银针忽地泛起幽蓝冷光——那是淬过砗磲粉的示警。
"小心!"钟逸轩揽住她腰身急退三步,方才站立处的青砖轰然塌陷。
十二名黑衣刀客从暗格里翻出,刀刃皆刻着狼头火漆纹样。
商悦旋身将茶盏泼向鲛绡帐,水雾里浮起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朝阳下织成致命蛛网。
"走水道的暗桩在西北角。"钟逸轩的剑穗扫落三枚透骨钉,剑锋挑开屏风后的青铜灯台。
商悦瞥见灯台底座新沾的艾草汁,忽然将发间珊瑚簪掷向梁柱。
簪头撞出清脆玉磬声,东南角的承尘应声裂开道暗门。
刀光逼至眉睫时,钟逸轩的掌心覆住她胎记灼痛处:"记住韩嬷嬷药杵敲三下的方位。"他玄色衣袖翻卷如云,将追兵引向堆满酒瓮的廊道。
商悦咬破舌尖强压喉头酸涩,绣鞋踏着满地碎瓷跃上横梁,发间银坠子勾住蛛网般的红绳——那是林婉儿斗篷上特有的金蚕丝。
暗门后是条渗着咸腥水汽的密道,墙壁苔痕拼成完整的漕运图。
商悦将耳坠按进石壁凹陷处,砗磲腥气骤然浓烈。
三颗夜明珠在头顶次第亮起,照见石台上半卷用艾草灰写就的账册,页脚赫然印着狼头火漆。
忽然有杏花香随风潜入,商悦袖中银针蓝光大盛。
她急退时踩到块松动的青砖,石壁缝隙簌簌落下几片干枯的苦艾叶,叶脉间凝结着珊瑚色的蜡泪。
远处隐约传来银鼠皮毛摩擦石壁的窸窣声,混着似曾相识的玉镯相击之音。
商悦的银簪划破密道潮湿的空气,在苔痕斑驳的漕运图上投下细碎光斑。
林婉儿的杏色裙裾从拐角漫出来时,商悦正用指甲刮下石壁凝结的珊瑚蜡泪——那蜡泪遇风即燃,三日前韩嬷嬷熬药时曾用此法祛过湿气。
"商姑娘好兴致。"林婉儿指尖缠着金蚕丝,丝线末端系着枚银铃铛,"这密道里的艾草灰,可比你配给逸轩哥哥的安神汤呛人多了。"她说话时故意晃动腕间玉镯,正是钟逸轩母亲生前最爱的和田青玉镯。
商悦背靠渗水的石壁,胎记在艾草腥气中灼如炭火。
她记得韩嬷嬷说过,林氏祖宅地窖里藏着前朝火药,需用砗磲粉中和硫磺味。
此刻密道石缝渗出的咸腥,与那日王大夫药箱底层的海盐如出一辙。
"林小姐的胭脂沾了龙涎香。"商悦突然将银针扎进石壁苔藓,幽蓝冷光沿着漕运图的水路蔓延,"临仙阁的沉香里掺了砒霜,你鬓角碎发比晨时短了三寸——方才暗格里藏着绞发的机关吧?"
林婉儿脸色骤变,金蚕丝缠上商悦脖颈的刹那,商悦袖中珊瑚珠串突然崩裂。
浸过药汤的珠子滚进石缝,遇着蜡泪竟燃起青紫火焰。
密道顶部的夜明珠被火舌舔舐,忽然炸裂成无数琉璃碎片,将林婉儿的罗裙割出十七道血痕。
"你以为逸轩哥哥真信你?"林婉儿捂着渗血的手腕冷笑,"他腰间玉佩的穗子,还是用我及笄时的青丝编的。"她突然扯断颈间红绳,坠着的狼头火漆印坠入水洼,霎时腾起呛人白烟。
商悦胎记处传来钻心灼痛,这痛楚却让她想起钟逸轩掌心温度。
三日前他在书房擦拭剑穗时说过:"狼头火漆遇水则化,需用艾草灰固形。"此刻她抓起账册残页按进白烟,纸页上的艾草灰果然凝成尖刺,将林婉儿的绣鞋钉死在青砖上。
当啷——
密道深处传来玉器坠地声,像极了韩嬷嬷药杵敲击铜臼的节奏。
商悦趁机将发间银簪掷向漕运图的"泉州港"位置,石壁应声翻转,咸腥海风裹着钟逸轩的血气扑面而来。
临仙阁二楼已化作修罗场。
十二盏青铜灯台倒悬如利剑,钟逸轩的玄色披风浸透暗红,剑穗上缀着的木槿花金线竟被他生生扯断,此刻正缠在横梁上吊着三个昏迷的刀客。
他倚着屏风咳血,手中剑却稳稳指着西北角的酒瓮——那瓮中飘着的,分明是林婉儿今晨簪的杏花。
"悦儿..."他剑尖微颤,在青砖上划出个"巽"字。
商悦立即将袖中银针射向东南梁柱,针尾系着的红绳正是方才密道中的金蚕丝。
整层楼的红帐突然如活物般翻卷,将追兵裹成九个猩红的茧。
商悦扶住钟逸轩时,摸到他后腰暗袋里硬物——是半枚沾着艾草汁的龟甲。
三日前王大夫占卜时说过:"龟甲现纹,当取巽位之水。"此刻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龟甲裂纹处,对着朝阳折射的方向泼出怀中凉茶。
水雾弥漫处,十二名刀客突然抱头惨叫。
钟逸轩闷笑出声,血渍染红的牙齿白得惊心:"他们在酒窖吸足了砒霜烟,最怕...咳咳...最怕王大夫开的解药方子遇水化雾。"
残阳染红江面时,最后个刀客栽进装艾草的竹篓。
钟逸轩指尖轻轻摩挲商悦胎记,那里凝着粒珊瑚色的蜡泪。"婉儿颈间红绳..."他气息拂过她耳畔,"系着能打开钟家祖祠的鱼符钥匙。"
商悦心头猛跳。
难怪林婉儿今日的金蚕丝走势总像在摹写钟氏族徽,那狼头火漆印的裂缝也与祠堂匾额后的密格严丝合缝。
她正要开口,忽见钟逸轩瞳孔收缩——临街窗棂上,三只黑羽箭钉成个"川"字,箭尾系着的砗磲贝雕正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是海寇的集结令。"钟逸轩蘸着血在桌案画漕运图,"你看这狼头火漆的纹路走向,像不像..."他突然剧烈咳嗽,掌心血迹里竟混着细碎的艾草灰。
商悦攥紧那半册账本,纸页间突然飘落片干枯的苦艾叶。
叶脉间用蜡泪写着极小篆字,凑近看时,却是韩嬷嬷常哼的安神曲调。
远处传来打更声,今日梆子竟比往常多敲两下,像极了那日王大夫说"凶煞在西"时的叩门节奏。
钟逸轩的玉扳指突然发出脆响,裂痕里渗出珊瑚色的药汁。
商悦想起今晨煎药时,韩嬷嬷特意在药吊子里多放了三钱砗磲粉。
江风卷着咸腥扑面而来,她忽然读懂了他眼底的惊涛——这场始于临仙阁的杀局,恐怕连林婉儿都不过是棋盘上的过河卒子。
窗外潮声渐急,最后抹夕阳沉入江底时,临仙阁飞檐上的青铜风铃突然齐声碎裂。
谁也没看见,对岸芦苇荡里闪过半幅绣着狼头火漆的玄色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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