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鼓刚敲三声,门外头就响起了巴掌声,一样是轻轻击打三回就熄了声,侍候的奴才踏在软毯上半点声儿都不敢出,翡翠眯了眯眼儿赶紧从罗汉床上披衣起身,趿了鞋子掀起厚重的软帘,才要试探出声,就听见帐子里头传出问话声:“可是到时辰了?”
翡翠回头瞧一眼珐琅小炉里燃的更香,还有半寸长答道:“再有一刻就三更了。”说着套上袖子系了扣儿走到周婷床边:“主子娘娘不若再歇一会子,这天儿可是越来越凉了,外头还落着雪珠子呢。”
周婷掀开眼皮,揉揉眉心:“掌灯吧,叫人预备水。”说完就闭上眼眯糊着,自有人上前给她裹上薄袄,侍候她穿袜着鞋,漱口洗脸。
虽已除了服,到底不能大妆,翡翠侍候了周婷这么些时候很是明白她的心思,挑了件宝蓝缠枝纹的袍子,身上再配上三串东珠,头上加几把银扁方就算是妆扮过了。
周婷走到穿衣镜前,宫人早早点亮了鹤形落地烛台,她半侧了身儿望着里头眉目温婉却一身肃穆的女人敛了敛眉,竟不知不觉走到这一步了。
皇后乘坐的撵轿早就在殿外头候着,里头加了两个炭盆儿,烧着上好的红萝炭,周婷裹了白狐裘往里面一坐,一丝儿风都吹不着,宫人太监们在外头候着,等翡翠见一切妥了挥手示意再一齐抬了轿子往养心殿去。
轿子是十六人抬的,稳稳当当的走在宫道上,沿路扫雪的宫人三三两两的跪下,天色如泼墨一般,前前后后一长串宫人拎了玻璃灯走得蜿蜒,倒似条长蛇在暗幽的紫禁城里不断前行,给这被雪盖了一多半儿的红墙黄瓦添了丝生气。
才两个月不到,自坤宁宫走到养心殿的这段路周婷就已经走熟了,她估摸着要到了,抬手整整衣裳,等轿儿落地伸手过去搭住翡翠的胳膊,养心殿外早早就已经候着接她的人。
胤禛一身黑裘站在阶上,周婷隔着雪沫露出一个笑,隔着两阶呢,胤禛就冲她伸出手来,周婷递了手过去,胤禛还似旧时一般念叨:“早叫你不必每日都来,天这样冷,别给冻着了。”
后殿里一团暖气,因正守孝并不供花,只拿了鲜果摆在桌上,这节岁里头鲜花鲜果难得,对皇家却不是大事,还因为是差了季儿的东西,再好看也并没人去吃,光摆着看个意思。
胤禛伸手解了周婷的大毛衣裳,一面给她脱风帽一面跟她絮叨些前朝事。康熙死的太过突然,周婷冷不丁从亲王福晋升成了皇后,头两天还真是万种不适应,虽见惯了大场面,等自己站在最上头的时候还是不免气怯。胤禛却一点都没怯过场,按着章程一步一步把事儿办得有礼有仪。
康熙的陵墓是早早就建了的,老皇帝也没想到自己能活得这样久,不仅陵墓建好了,就连陵园里头的花草树木业已繁茂。
万事都要等到康熙丧事办完,等二十七天除了服再换上吉服行了登基大典的,皇后宝册金印也是那一天就送到了周婷手里。
国不可一日无君,底下办事的人这时候哪里顾得上扯皮,既是有了诏书,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自然紧赶慢赶的把一应事休办了下来。
丧报要一层一层传递下去,不说王公大臣们在临哭三日,就是外邦也要前来致哀,这可不是办伯王丧事那一回,周婷先想帮胤禛搭把手,谁知他三两下就把事情吩咐下去,丧礼自有礼部内务府督办,胤禛还特派了九阿哥去理蕃院做接待。
光是哭梓宫就要三日,幸而天气凉爽,瞻仰梓宫的那些个老臣不住有哭昏过去的,太医在一旁候着,见着个晕过去的就抬到棚里用药。
这里头就有佟国维,康熙去了的时候他还不怕,等诏书拿了出来,他这才真正心慌起来,八阿哥是龙子,就算原先为着大位有过争执,总没有撕破脸,新皇上位也要优容于他方显大度宽和。可佟家还真没有对上了位了皇四子付出过多少善意,虽说平安无虞,可佟国维心里念的却不仅仅是“平安”。
显赫了大半辈子,突然变成过了气儿的皇舅,他心里这道坎怎么也跨不过去。起着凉风的天儿,佟国维却出了一脑门子汗。这些旧臣里一多半儿都在真真切切的哀悼康熙的逝去。
胤禛是在朝臣三表四请之下才肯除了服的,本来天子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就是二十七月,一月不足就算是守满了丧,他却偏偏另下新旨,除登基封后穿吉服外,非要为康熙守满二十七个月的孝。
原本提着心的那些旧臣们因为这个倒存几份侥幸,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三年不改父志是为孝,新皇既肯守这二十七个月,就是向天下表明他是个纯孝之人,待老臣也不会太差,虽不如康熙在时温和,起码也不会伤动筋骨。
这却是打错了盘算,胤禛上位头一道旨意是奉德妃为皇太后,第二道旨意是册封皇后,等那盖着蓝色御印的第三道旨意出来,底下听旨的一大片喘不过气,原是胤禛令那些亏欠了公库,借粮借银的大官小官,限期把国家的银粮吐出来。
这道旨意一出,那些个心存侥幸的立马熄了心思,倒是原来就有打算的知道好歹,观新皇的为人跟在听政时做下的那些事,就能知道他们这些在先帝手里过习惯了松快日子的老家伙们自有一番折腾,如今好歹算是下了旨意,若按着不发,等个三年谁知道那旨意变了什么样子。
譬如佟国维,他这时候倒想起宫里的佟家女儿来。佟妃跟着太皇太后如今就住在宁寿宫里,这还是没大敛不好给宫眷移宫才叫她求来的,此时知道家里给她这个任务搭上新皇后这条线不由得冷笑,丈夫既死儿子又无,不如闭了眼儿念佛,好歹有个太皇太后在,她这个皇太妃日子总不会难过。
佟家那一笔烂事儿她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若为了家族再把最后安心立命的那点东西给丢了,她就真该去找先皇哭去了。
佟妃自己心里有本谱,原来她不打听也没人会特意告诉她,玉柱的事且不必说,太子倒台那事儿佟家都扯不干净呢,这时候去巴着新皇后,她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佟国维没走通佟太妃的路子,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新贵那拉一门,伊尔根觉罗氏倒是寻了周婷一回,被她上下一打量,就又缩了回去。佟国维自上而下的算计了一回,这才发现新皇除了册封了皇后,后宫里个嫔妃都还没封,他还真没法子走通后宫的门路。
后宫是空着,却不会空得太久,周婷明白这个道理,胤禛打定主意要给康熙守上二十七个月时,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守孝就要有守孝的样子,皇帝都守二十七个月了,她这当皇后的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守,两人一个住坤宁宫,一个在养心殿,过起了分居的生活。
周婷接过胤禛手里的粥碗,咽了两口放下粥碗抽了帕子按了按嘴角:“算算日子,再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虽在孝里,朝臣们也是要来贺的,原搬得匆忙,只说家里那些个晚些挪进来,这都要两个月过去了,再叫她们在潜邸住着,倒不成话儿了。”
胤禛倒真没记起这个来,既不翻牌子他哪里会在百忙之中想起这一茬来,话是他说过的,之前那样忙乱,周婷跟孩子们又是住在圆明园的,同潜邸像是两处不相干的地方,胤禛倒忘了府里头还有些旧人。
他沉吟一回点了头:“倒把这个给忘了,定个什么等住在哪个宫院里你瞧着办吧。我正叫宗人府拟了旨来,好给大妞二妞两个定下封号。”
大妞二妞如今就是嫡出固和孝伦公主,自然与大格格不同,周婷咽下嘴边那句话,只点头笑:“这回两个丫头还不乐疯了。”
周婷在礼仪上头很是费了一心,整个大清国后位空置得就快成了摆设,多少年没有皇后这样身份的人在那上头杵着,许多事情都是由妃子们办的,许多规矩早就模糊了,就是宫人们都不大清楚。
首先第一条就是皇后入主中宫各命妇要如何参拜,平日在殿中混一混也就过去了,等新年朝贺的时候,皇后身边竟没嫔妃的坐位,又怎么像话。
可怎么定下这些女人的等级还真叫她烦心,二十七个月总有过去的时候,等出了孝更要不断进新人,周婷的路是一条走到头,另一条刚开始。
桌上还是那几个家常菜色,不因为两人升了级就铺上一桌子菜,她藏好眼里的深意,才进了几口竹节小馒头,那边苏培盛就捧着朝服等在门边。
周婷拿热巾子擦了手站起来亲自给胤禛穿衣,似在家时胤禛出去上朝一样,理完了腰上的玉佩穗子,她抬头冲胤禛露出笑意,才要送他去前殿听政,胤禛就握了她的手:“我追弘晖为荣亲王,旨意今儿就发下去,等弘昍几个长大了,瞧谁的儿子多过继一个。”
周婷一怔,忽而咬住了唇,胤禛的这个承诺久远到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许下来的,才要展眉却又忍不住有些泪意,才要低头借势抹一抹,胤禛的嘴唇就贴到她的耳边:“答应你的,我都会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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