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卷堂内，灯火通明。
几排长案上堆满了试卷，密密麻麻，如同小山一般。
屋内的文臣或坐或站，手中翻动着试卷，眉头紧锁，表情各异。
一个年轻的文臣一边翻阅试卷，一边忍不住低声自语，
“亡国之题，切中天下兴亡之理，陛下果然高瞻远瞩。”
他嘴角带着笑意，将一份文章归到“上等”堆中。
旋即。
他又迅速抽起下一份试卷。
另一名文臣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摇头叹道，
“这春闱结束，卷子便堆满了三张案几，咱们才审了几百份？”
“后头还有数千数万卷等着呢。”
年轻文臣听了，不以为然地笑道，
“卷子虽多，却是为陛下分忧，难道不是好事？”
一个身形微胖的资深文臣放下手中的试卷，揉了揉眉心，神情中满是疲惫，
“好事？”
“好事是有了，但麻烦也不小。”
他指着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卷子，无奈道，
“这卷子未免也太多了！”
“从天黑看到天亮，别说好卷，眼睛都快看花了。”
另一名年长的学官附和道，
“最要命的是这些文章的水准参差不齐。”
“那些世家子弟空话套话一堆，寒门士子虽有才情，但多有锋芒，真要从中挑出真正堪用之才，谈何容易？”
微胖文臣点点头，低声抱怨，
“陛下这是给咱们出难题呢！”
“不过，谁让这评卷堂是新设的，咱们这些被冷落的文臣总算能有点事做了。”
话虽如此，他的动作却不慢，继续翻阅起一份试卷。
就在这时。
一位年轻的学官，陡然兴奋道，
“诸位快看此卷，文章直指亡国三因：君失德、民失心、敌失畏。”
“论点分明，文辞精炼，实乃难得的佳作。”
另一位年长的学官接过试卷，细细读了一遍，点头称赞，
“此文的确可堪一观。”
“如此切中要害，足见其心志非凡。”
可另一位性情谨慎的文臣却摇头道，
“锋芒太盛。”
“此文虽切题，但处处直指朝政弊病，陛下若见，未必欢喜。”
旁边一人冷笑，
“此题本就尖锐，若要避重就轻，倒显得心性不足了。”
一时间。
众人各执一词，难以统一。
另一边。
一份辞藻华丽的试卷也引起了讨论。
一名学官将试卷举起，缓缓道，
“此文华丽非常，用典繁多，但读来只觉空洞无物，似乎并未切中题意。”
一个年长的学官看过后，皱眉道，
“此子太过圆滑，文章虽无实质，却无处可挑。”
年轻文臣冷哼一声，
“如此投机取巧之人，放到朝堂，岂不是误国？”
却有另一人反驳，
“投机未必全是坏事。”
“文辞模棱两可，却也不失一种自保之术。”
“试想朝堂之上，这等人或许更能为陛下所用。”
讨论许久之后，提调官敲了敲案几，沉声道，
“议论到此为止。”
“速速将这三位学子的文章誊抄完毕，呈送欧阳大人亲审……”
评卷堂内室。
三份试卷，整齐地摆放在欧阳敬的面前。
自接手此次春闱评卷，他本担心有人会在其中徇私舞弊，将世家子弟的试卷特意标记，以求高位。
然而，陛下的安排，却让他全然没了这些担忧。
“糊名之后再誊抄，连字迹都消去了痕迹，陛下用心果然深刻。”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轻轻抽出最上面一卷。
试卷摊开，一行遒劲的标题映入眼帘：
《亡国三策论》
其眉头一挑，眸中多了几分兴味，
“君失德，民失心，敌失畏。”
“开篇短短几句，便直入主题，如此，当属上等。”
欧阳敬的目光迅速扫过文字，随着文章层层展开，其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文章从君主失德如何招致朝纲紊乱，讲到官吏贪腐如何令民心离散，再到外敌乘虚而入导致国土破碎。
层次分明，论据扎实，言辞锋利如刀。
【君无德则朝堂倾，民失心则江山裂，敌失畏则国祚断。】
【三者皆失，亡国之势不可逆矣。】
欧阳敬轻轻放下试卷，手指摩挲着案几的边缘，眼神微微眯起。
“好一个锋芒毕露之才。”
他喃喃低语，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也带着几分担忧。
“此文切中要害，每一字句都仿佛在直指朝政之弊。”
“然而，太过刚直，恐不合陛下心意。”
他的眉头皱起，目光再度落回试卷，
“锋芒过盛，虽令人惊叹，却未必是长久之道。”
他轻叹一声，将试卷归入“上等”。
欧阳敬抽出第二卷，这次的标题却比之前温润婉转的多。
“以亡国鉴治国……”
他微微挑眉，抬手展开试卷。
【臣愤懑难言！】
简单的五个字，却是让他眉头狠狠一跳。
欧阳敬轻轻放下试卷，沉默片刻，才继续阅读下去。
【今之天下，已非往昔之天下。】
【朝中权臣把持，贤士沉沦，小人得志，君子失路。】
欧阳敬的眉头紧蹙，眼中的惊诧更浓。
此学子气势犹如雷霆，毫不掩饰其对朝堂现状的愤慨与不满。
这些字句恰如一柄锋利的利剑，直指当下朝政的弊病。
把朝中权臣横行，小人得宠，贤士沉寂的本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饶是他，都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还以为是个温婉之士，没想到，却是个大胆狂生。”
“难怪那些人要我来评判。”
欧阳敬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读，
【臣每观史书，未见有国如此而不亡者。
陛下若问亡国之道，何须他求？
但观今日之政，即亡国之道也！】
欧阳敬的心跳骤然一滞，对这篇文章的态度完全改变。
眼前这位学子，虽然以文人的身份站立，却完全没有任何掩饰自己情感的意图。
面对现实的深重不满，其笔触宛如怒潮席卷，让人不禁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如此直言，怎能不让人心生忌惮？”
欧阳敬低声自语，眼神闪烁。
其手指在试卷的边缘摩挲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评判。
若单从文字的力量来看，这篇文章无疑是一份可以打动人心的佳作。
但从内容的角度来说，其所传达的愤怒和挑衅，很有可能会让陛下不喜。
更有甚者，甚至会让陛下对其心生怀疑！
思索片刻，他继续往下读。
尽管接下来的文章，情绪依旧激烈。
但每一条论点都论证得有理有据，细致地展开了对朝政腐败、权臣把持的批判。
再对方看来。
当今朝堂中，许多才子贤士早已被抛之脑后。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为了个人利益而丧失忠诚和道德的奸臣！
而这一切，都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把大夏推向了覆灭。
【若陛下欲问亡国之道，非必求天命，而是当见今之朝堂，权臣为国重，忠臣无地，百姓疾苦。】
【如此，天下安得不乱，国不至于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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