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坤的脸色微微一沉。
如果放在平日里,对方说这些话,自己还能认为是在向自己打趣。
可问题是,此地乃朝堂之上。
若被陛下听入耳中,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但随即。
他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和坤轻笑一声,
“张相,您可别开玩笑了。”
“我的户部,乃是大夏的根基所在,岂容污名?”
他故作愣神,仿若自己真的是个高洁无私的臣子,
“张相,不是我说,您这话似乎有些偏激。”
“既然您这么担心严大人能不能与我共事,何不让陛下亲自做个裁决?”
“免得日后我等心头有疙瘩,岂不是要闹得大家不愉快?”
张二珂的眼眸眯了眯,嘴角的笑意并未消散,反倒愈发深了几分。
虽然自己身为左相,但这种事,自己又怎么敢亲自去询问陛下?
平日里都说我张二珂是狐狸。
却不曾想,这和坤才是那只狐狸。
先前自己在户部的时候,怎么没瞧出来,这家伙这么有能力?
“和大人果然心思深沉,巧言令色,给人添了不少麻烦。”
眼瞅着张二珂没有继续挑起话题。
和坤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这张二珂虽然是左相不假。
可自己乃是右相欧阳敬的人。
如果真撕破脸,自己还真不一定输。
反观严松。
此刻的他,却全然没有那些大臣那般轻松。
他跪在殿中,额头触在地上,半天不敢谢恩。
他从未想过。
户部侍郎,漕运粮税。
这个连父亲谋划半生,都未能染指的要职。
今日,竟然如此轻易的落在自己掌中?
“陛下当真让我执掌大夏的钱粮命脉?”
袖中指尖掐进掌心,刺痛让他维持着恭顺的姿势。
就在这时。
他忽然用余光瞥见和坤与张二珂似是在交流什么。
可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
自己今日出门前,父亲为他系上玉带时说的话,
“松儿,陆家皇帝最擅长的,是把饵涂成砒霜。“
回想起这句话。
严松只觉得后脊一阵发凉。
恰时。
他猛然发现。
自己的身影,被龙椅投下的阴影所包裹。
打眼一瞧,就像是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网。
而自己。
正是网子里的那只猎物!
只是瞬间。
严松猛然回过神来。
淮晟、北疆、漕运……
是陛下对自己偏爱?
这分明是让这些寒门记恨我啊!
“好一招二虎竞食。”
严松几乎要冷笑出声。
那些以为陛下向世家示好的蠢货,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看不明白。
可是,此时此刻。
他又如何敢抗旨?
当下,严松连忙换上恰到好处的感激,叩首谢恩,
“臣,叩谢陛下隆恩。“
可正当他抬起头时,却忽然触及帝王眼神。
只此一瞬,严松瞳孔骤然锁紧。
因为。
他惊恐的发现,陛下那摩挲着茶盏的食指,正以某种古怪的节奏轻叩釉面。
只是稍稍分辨,便能判断出,这正是《折柳曲》的鼓点!
大殿之上,陛下又怎么可能做出毫无意义的举动?
只是稍加思索。
严松便有所明悟。
半年前李侍郎落马当夜,花船上歌姬抱着琵琶唱的就是这阙词,后来查抄的密账里少了整整七页……
“原来如此。”
懂了。
这次是真的懂了!
严松忽然明白,陛下为何偏偏会把自己安排到户部。
陛下从头开始,并非是想让我去管漕运的钱粮。
而是因为我是世家的身份!
想让我成为那把最为锋利的刀!
一下一下,去剖开半年前,始终撕不开的漕运暗账。
要知道,一同沉入秦淮河的,可不只是《折柳曲》。
这靡靡之音,却是催命的曲儿。
可是……
陛下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除非……
当时那艘花船上,有陛下的探子!
念及此处。
严松心中再次一震。
没想到,陛下竟然已经从半年前便开始布局了。
既如此。
那严府岂不就是这一环节中的一个棋子而已?
陛下并非想让严府获得权力。
而是给严府一次,一个彻底与世家断绝,与过去断绝的机会。
倘若我听话,那我便是这户部,掌管漕运的侍郎。
可若是我不听话……
不仅是我,包括严府,都再无一条活路!
“嗯。”
“看来这次布置的不错。”
龙椅上的陆渊,见严松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为此相当满意。
瞧把这孩子激动的。
都不会说话了。
陆渊轻笑一声,旋即看向魏忠贤。
见其正站在一旁,眼神低垂,双手交叠在袖中,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陆渊眨了眨眼。
魏忠贤:???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见魏忠贤一脸疑惑的模样,陆渊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满意。
这种反应,才是他真正所期待看到的结果。
这老魏的演技,简直是炉火纯青。
看看看,朕就说,朕手底下这么多人,就老魏一个人能成事。
贪墨了那么多银子,还能摆出一副“与我无瓜”的架势。
就这种演技,日后怎么可能不成事?
陆渊在心中轻轻一叹,带着几分自豪。
他轻笑着扫视了一眼满朝的大臣,目光最终定格在魏忠贤身上。
魏忠贤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刚才自己那一眼背后的深意。
陆渊心中轻叹,再看看其他那些文官。
虽然嘴巴上三寸不烂的舌头,一个个说得头头是道。
但到了关键时刻,做起事来还真没有魏忠贤这般靠谱。
不管什么时候,总能在关键时刻沉得住气,反应迅速,配合到位。
真没亏朕白心疼他。
既然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便再也没有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
毕竟这龙椅坐起来,还真不怎么舒服。
念及此处。
陆渊袖袍轻甩,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向后宫方向走去。
见状。
魏忠贤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陛下今日是累了。
他连忙一甩拂尘,朗声高呼,
“退朝!”
百官闻声,连忙叩首行礼,口中山呼不断。
待严松俯身长拜,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然做出决定,
“既然陛下给了严府这次机会。”
“那臣,必把漕运二十年陈账,都翻出来……”
“晒晒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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