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旭辰不说话，指尖始终慢慢点着桌面，以此来拖节奏和增加对方的压力。
他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必然也有他的优势，此时刻意板着脸做出威严的模样，看着还真有几分吓人。
若站在这里的是普通的文官，说不定已经擦着冷汗不敢开口多说了。
吴将军是谁？面对战场万千铁骑，依然可以毫不畏惧的举着大刀策马往前冲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怕这黄毛小子一张冷脸？
御书房里寂静片刻后，他见龙旭辰没有说话，便又开口提醒：“听闻小女如今应当在国寺中？以常人的身份，进入国寺烧香拜佛也只能在前院走走，无人能叨扰她分毫。”
“她性子再怎么娴静，一个人困于深寺中也难免寂寥罢？前些日子我还做梦，梦到她化作小时候的模样跑来寻我，说自己要进宫，要当皇妃，和小时候真一模一样。”
后面这话说的像是笑谈，和所谓的讨赏已经没什么关系，但话里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不仅要把惠太妃接出来，还想保证惠太妃依旧留在宫中。
这样才能保证这人能够成为他们的内应，在他们真正想做什么的时候提供一些帮助。
龙旭辰不咸不淡地应一句：“朕与她确实也许久未见。”
态度尚不明确，只能看出他对这个话题并不反感。
吴家父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一直在旁边默默喝茶的公孙瓒在心中骂一句蠢货，这才在放下杯子时稍微着力，故意发出一些清脆的声响，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惠太妃……当年是自请去的国寺吧？”
他要脸上带着些浅淡的微笑，表情相当感慨，“她确实是个有灵性的人，性子也仁厚。”
“我记得她进宫早，陛下幼时就常与她来往，说是就馋她宫中那一口糕点呢。”
小孩嘴馋，话是这么说，但谁不知道背后的意思是陛下和惠太妃相处得极好，能让当时在几经挫折后称得上孤僻的龙旭辰心生向往。
公孙瓒正是抓住这一点，以此发散。
龙旭辰终于跟着笑笑：“那时不懂事，总去烦她，她也不恼朕，每回都笑着给点吃的，纵容朕在她院中玩闹。”
“皇家规矩多，在被人逼着往前走的时候，她那处，确实是朕为数不多能休息的地方。”
公孙瓒眉头一挑，转头和另外两人对视，三人眼中都带着差不多的笑意。
成了。
吴家父子抓住机会，赶紧说他们的闺女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寄回家的书信中有什么能和陛下沾上边的地方。
就算没有，也能根据他们话里的蛛丝马迹现造。
公孙瓒负责以慈爱的长辈视角打辅助，时不时提点一句，道一声难得。
再默默看着事情按照自己计划的发展，低头品那尚好的贡茶。
在割裂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多少，人格都会有所欠缺，在情感方面也更脆弱，缝缝补补的痕迹被轻轻一拉扯就会分崩离析。
哪怕钱与权能填上绝大部分的空虚，这些东西也没办法取代记忆里那些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光。
在没有熬出头的时候，也有人只因为他是他，就愿意对他好。
公孙瓒将这一点无限扩大，成功看到龙旭辰脸上浮现出感慨的笑意。
再适时一提：“也不知道她如今如何，寺庙中的生活一定比不上宫中，怎么会叫人不担心？吴将军也是爱女心切。”
吴家父子笑着点头，说那毕竟是他们家闺女，血脉至亲，扯不开的。
龙旭辰眉宇见多了淡淡的不悦。
这种不悦无关乎占有欲，他只是觉得不爽。
不爽于那些所谓的阖家欢乐，又或者只是因为被哄着说话的人失了绝对位置，在这种他感兴趣的笑谈上，话题重心居然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血脉至亲又如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龙旭辰站起身：“几位说的对，为国祈福是好事，几年的时间也已经足够将寺庙中的经书来回抄个几遍。太妃一辈子辛苦，人近半百还要惦记国民，实在令人感怀。”
他一挥手，扬声召守在外面的太监进来，让人传话，为了重视，自己要亲自去接惠太妃回宫。
这样一来，他就还是站在绝对位置，并且受尽万民敬仰。
吴家父子一对视，故意露出一点为难的模样。
听到面前仰着下巴的人发出一声上扬的“嗯？”的音，他们这才赶紧低头拱手，齐声道谢。
龙旭辰可是皇帝，天之骄子，他有什么想大办的，事情必定闹得轰轰动动。
在他亲自将惠太妃接出国寺那天，附近大路两边挤满了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感慨，当今陛下是个极有孝心的人。
“看那表情，给他夸爽了。”
易容成老太太的林锦云躲在人群后，拄着拐杖靠着萧秉文的肩看着这一幕，借着头碰头的近距离说小话，“惠太妃被接回宫的话，关注度肯定会增加，附近的人也多了，咱们之后再想和她，联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萧秉文一只手揽着她，绕过去扣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帮她端着手臂。
看上去只是两个半白老人在相互搀扶，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姿势可谓抱了个结实。
“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心急。”
萧秉文眼神始终在龙旭辰身上，声音极轻，“这只能说明，他们准备动手的时间，比我们料想的要早，节奏也要更快。”
“要么就是吴家底蕴厚实，要么就是公孙瓒那边愿意给予远超出原合作内容的帮助……但为什么？”
林锦云皱眉：“他想借吴家的手做什么？”
难道他们一开始就猜错了，公孙老贼找机会把吴家人接进京，不是为了培养自己手下的武力？
惠太妃有异心，从她拐着弯拉拢萧邬璃就能看出来。
他们之间绝对是互相防备着的。
吴家动手这么快，底气究竟从何而来，公孙瓒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要重新调查的事情太多，林锦云看着渐渐朝他们这边靠近的人，拉着萧秉文往后退，尽量保持安全距离。
只能找机会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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