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晋颌首，拿指尖在她鼻子上轻轻一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孩子心性，就只有这点子要求吗？不会求着我，跟我多提些要求？”
她摇了摇头：“不了。我只要再见到我的师父，别的要求，不提也罢。”
她未说出来，可他并非不知道。独孤晋嘴角的笑意一点点的少了，将她微微推开些距离，望着她的眼色较刚才也凉了许多。她不愿意提的，是她想要离开，想要从这里逃走，从他的手掌心里逃走。回到楚丘山去，回到麒麟寺，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而不是，为了他，留下来。
他一瞬间变了脸色，她心中顿觉惴惴，从台子上跳了下来，站在他的身后：“独孤......”
“卫小蛮，”他背对着她，不愿意叫她看到他眼中满布的阴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我问你，假如我告诉你鉴心的下落，你会怎么做？”
卫小蛮一怔，倒没有想得这样深远去。是，一开始她的确是有主意的，她会带上师父逃离这里。她要和师父回到楚丘山，去找师兄的父母，替师兄好好的尽孝道。此后再不下山，就在楚丘山终老一生。平平淡淡，无风无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是现在，他再以这样的问题来问她，她心里的答案一开始是不确定的，慢慢的想，非但没有明晰，反而越来越混乱，糊涂。
从铜镜里瞥见到她的目光低垂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变得晦暗，独孤晋猛然转身，握住了她的肩膀：“在你的心中，哪怕只是片刻，也从来没有想过，你日后的日子里会有我是不是？你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哪怕我待你再怎样体贴，怎样顾及你，你也难以忘怀独孤修！那个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世上的人！”他说着，变成怒吼来，将卫小蛮往边上一搡，便要抽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有她的地方。
什么赵濯江，赵濯浦，他在乎什么？他有什么是不知道？这两个兄弟没有哪一个能逃脱得了他的眼睛。谁在背后搞鬼，谁想要动九州江山的脑筋，他会盯着他们，看着他们，望着他们一个个跳进他早就已经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只等着最后一收拢，便要叫那一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都烟消云散。她全无必要来告知他这些，可是她偏偏说了，甚至将那个鬼魂的存在也暴露到了他的面前。独孤晋想，这大约要算是她对他的某种妥协了。
她只要对他稍稍示个好，他并不是一个吝啬的男人，有什么是不能够给自己女人的呢？可如果她的示好也是带了某种目的，她的心并非如他对待她那般，那么，连一丁点儿的施舍他也不可能给与。
卫小蛮望着他盛怒的样子，有一瞬间是怔愣的。她对于猜人心，从来不是那样有把握，否则又何故要去学那读心术呢？眼下，她完全也可以用读心术来试一试他，就算不能读到十分，有个皮毛，也足够让她来应付他了。师父的下落就在眼前，她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可是......
“独孤晋，你待我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有没有独孤修这个人，我这辈子注定是残缺愧疚的。”她声音低低的，若不是他倾尽了心思在她的身上，只管摔门而去的话，必定是没有办法听到她这句话的。
独孤晋贴在门上的手顿住，他半转过身来，不禁看到她满是雾气的眼眸，他心中大大的一恸，大步走过去将她往怀里一拽，用尽力气的抱住她，真想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了，融合到他的身体里去。从此之后，他去哪里，她也一起去哪里，再不用担心她会走，会离开。
“这能怪我吗？这能怪我吗？我这里......恨不得剜了出来丢掉才好。人人都只是一心一意的记着那一个人，何苦我却是这种境地？要怪，怪不得别人，全都只能怪我自己。”
她伏在他胸口，半点儿也忍不住了，苦到口中尽发涩，这一句话说出来，她的眼泪也落了下来。这便算作是妥协了，她当着他的面，从来就没有赢的可能。这个人，他不是独孤修啊！
“小蛮。”他喊了她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小蛮像是听到了他嗓音里的颤抖。
他两只手紧紧的搂着她，忽将她一下子抱了起来，掉转身就朝着里面走。卫小蛮第一次没有挣扎，两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抱到哪里去。
手扶在她的腰上，他轻轻的把她放到了床榻上，一条腿屈着，将她搂在自己的臂弯里，半侧身躺了下来。她侧身望着他，然后乖顺的过去，往他的怀里靠过去。
独孤晋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剧烈的跳动起来。白袍这一点说得没有错，想要叫他的生命长长久久的稳固下去，他只能和这个女人纠缠在一起。因为他虽已是彻彻底底的占据住了独孤晋的身体，控制了这破碎拼凑而回的魂魄，然而身体里到底还是藏着那一个人的灵魂。早前从他的魂魄里分离出去的一魂三魄，再多年之后，就好比得到了灵气的影子，也有了自己的意识，有了自己的，相对完整的小灵魂。他爱恋卫小蛮，哪怕已经被彻底吞入某一个更为巨大的灵魂，他爱恋卫小蛮的心却仍旧无法阻止。
独孤晋心中暗暗叹息，更感到庆幸。庆幸他原就对这个女人有着难以言说的渴望和不甘罢手的占有欲，倘若他恋慕上的是别的女人，这一颗心恐怕就要如白袍所说，慢慢的，将会跳得越来越慢。最后，他也许会成为一个再无法对任何人，任何感情动心的一个冷血动物。
事实上，在刚刚得到这个完整灵魂的一瞬间，在筹谋着把独孤修那个逃逸分离出去的魂魄彻底吞灭的时候，他也想过，不如就把卫小蛮给杀了。世上再没有这个女人，他便能冷静的看待每一桩事情，在做下决定的时候，不会被情感与不理智所左右。可是他不得不依靠卫小蛮的力量促成灵魂回归的事情，而在他睁眼的一刹那，种种过往念头都已不再算数。他见着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她，迫切，且不容反驳的要她。要将她彻彻底底的占有，夺得，哪怕是心，他也一并要拥有！
搂了她在怀里，独孤晋心中亦是满满的惘惘。他轻吐出一口气道：“人皆言相见恨晚，你我相见，原算不上晚。却是阴差阳错。只要你从今往后，待我再无异心，你的师父，想见便去见罢。至于你未说出口的愿望......”
他反过身去，将她压在身下，俯首含住了她的双唇道：“恕我永不能答应你。”
......
小冬子在外候了好长的时间也不见独孤晋出来，心里着急得很，可让他在这个时候前去打搅，他又不敢。只好握着两只手在门前院子里来来回回不停的走着，时不时抬头朝着那门板一瞧，两道眉头简直要纠缠到一块儿去。
只听得门“吱呀”一声，好不容易开了，小冬子忙赶上前去，唤了一声“陛下”，道：“桃红姐姐那里出事了，孟不得将桃红姐姐刺伤，从军营里逃了出去。依照前去追赶的士兵上报，倒像是朝着那北疆人的地方逃过去的！”
“小桃红人呢？”独孤晋一听，脸上立刻紧绷起来，从阶梯上下来，他嗓音紧抑问道，“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怎么不早些告诉朕！从北疆传到大都，路上已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此刻，也不知前方究竟是什么境况！”
他说着，疾步要往奉达宫的方向走，后头的门一开，卫小蛮走了出来。独孤晋听到声响，回身望了望她，见她只一身月白绸纱罩在身上，原本要走的步子调转过来。将身上氅衣解下，三两步过去，将那氅衣往她身上一披，极快的系上了带子道：“你出来做什么？染了风寒不是胡闹！快进去！我有些要事急着去处理，得空自然过来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小冬子在后头瞧着他们互动的情况，目光流转。半侧过身去，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定了定神，往前道：“卫姑娘，前方来了战报，陛下眼下需急着往奉达宫去见萧丞相等人呢！”
独孤晋微微侧首，朝着他望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小冬子的说词。卫小蛮垂首朝着小冬子的脸上一望，又将视线落到独孤晋的面孔上，她往前走了两步，回过身来道：“前方来战报了吗？从北疆到大都，就算是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两三个月的路程，这快报上的信息就算再及时，也是延后的消息了。”
独孤晋望着他的眼神便收拢了起来。卫小蛮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我想你必定也想过这个问题，甚至拿这件事去与国师交谈过。然而国师一定是以天机不可泄露诸多说词推脱了是不是？”
他眉峰往上耸，眉尖便蹙了起来，凝着卫小蛮道：“难道你不害怕？天谴，可不是闹得玩的。”
“我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是将实况告诉给你听，至于最终怎样布局排兵，我不懂打仗，不会给你任何提议。还是在你自己。”她望着他道，“独孤晋，这是我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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