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晋忽一个踅身,盯着赵濯江,幽幽目光中似有一柄刀,刀尖朝着他的方向,直要戳刺到他的前额中心来。
赵濯江心中一紧,额上的汗又是多了一层。然而,独孤晋却向着他忽的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那神情,竟叫赵濯江心中如坠雾端云中,浑不知道独孤晋究竟是什么意思。所幸他也未叫他糊涂太久,背过身,开口道:“他既是喜欢张网捉虫,就让他做这个筏子。人,总是要做点儿什么,才能叫他不闲着,不会活得太没有意思,是不是?”
赵濯江喏喏着应了一声。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正当赵濯江独孤晋又问:“知道小蛮的情况了?”
他虽到了景梨宫并没有逗留,但是沈太医被突然急召进宫,从这里就能知道小蛮的情况并不怎么好了。赵濯江本还揣着一丝奢望,想着,虽然她眼下性命堪忧,可到底并非因为寻常的病症导致,只要赵濯浦仍旧觉得小蛮有用处,非要留着这么一个人不可,那小蛮就不会有多大的危险。可是眼下看来,全不是这么回事儿。赵濯浦大约是迫不及待想要除掉小蛮的,小到底小蛮一旦恢复过来,赵濯浦自然是多一个劲敌。他没有留着一个敌人来给自己的道理。
一端是自己多年前被家族所抛弃的兄长,一个是他十分挂念的女子,两个人,无论是哪一个受到了损害,从赵濯江的心情来说,都是分外不愿意见到的。可是,他又不得不选择,他并不只是一个人,他身上有家族的责任和使命,丢开吗?他要怎么样才能够丢得开呢?
卫小蛮那一声恳求似乎仍旧还在他的耳边,她说,请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站在独孤晋的身旁。她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知道该舍弃什么来保全什么。在这一点上,赵濯江深知自己是不能够和她相比的。他一味的想着家族荣耀,想着自身的名誉,要说家国天下,在一开始,他是并没有顾及到的。就好像当初和独孤修一道前往北疆战场,在马登坡的时候,他明知道皇命有误,独孤修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得一个“死”字,却还在紧记皇命,记着在合适的时机将独孤修斩草除根。最终,虽独孤修不是因他主观意识而死,却也总是死在他的手下。
赵濯江不禁垂下眼去,视线落在自己的一双手上。他的这双手,沾染的何止是敌人的鲜血?
“知道。”从唇齿之间慢慢吐出这两个字来,分外的困难,赵濯江道,“陛下可找到了办法,能将小蛮医治好?若是实在无法,还是让我去找赵濯浦吧。尽管机会不大,总要试一试。我想,他不至于会对我痛下杀手。否则,也不会暴露身份,来找我合作。”
“你真当他还认你这个兄弟?”独孤晋听到他说这话,也是不禁一笑,眸中颇多嘲讽,“那就是你的天真了。濯江,不是所有人都会念着兄弟情深。尤其是像你我这样的人。”
这句话.....赵濯江听了一愣,有些诧异的望向独孤晋。他在出发前往马登坡的时候,被当时的独孤晋召进皇宫,单独相见的时候,那个独孤晋也曾和他说出过这样一句话。意思大致相同,他说的是:皇家最无兄弟情深,赵将军也相同。
瞥见赵濯江愣愣望着自己,眸中惊讶丝毫未来得及掩藏,独孤晋嘴角的笑纹微微勾了起来,他将手在赵濯江的肩膀上轻轻一拍道:“好了。这些事情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叫你过来,是为了另外一桩事情。然而,在除了这里之外,整个皇宫之中,恐怕都少不了赵濯浦的眼线。因为我将你抓到这里来。稍后出去,还得掩饰一番,你明白了?”
他两人在外人面前,虽表面赵濯江以一个来路不明的身份,不但得到了曾经赵家的宅邸,更以赵濯江的名字在朝堂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好似很得皇帝的宠爱。可是,私底下却传得厉害,说这位赵将军和那景梨宫同样来历不明的女子,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陛下之所以赏识他,不过与那唐明皇赏识安禄山是同样的道理。然而陛下又并非那唐明皇,因女色而丧失了判断黑白,明辨是非的能力,心中明亮得很,左右不过是因为那女子有异人之相,过人的本事。甚至是有令人长生不老的能力。这才厚待了他们两个。
而在赵濯浦,在白袍国师他们,他们两个人便是为了卫小蛮而勉强维持表面平和,实际上却早就已经决裂的关系。
所谓环环相扣,一出戏之中藏着另一出戏,每一出戏都演给相应的观众瞧。这是独孤晋的计谋,也是独孤晋刻意营造出来的陷阱。如此,不但能够迷惑对方的视线,对于他自己来说,亦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独孤晋的话才刚说完,外面有人在小心翼翼的敲门,待独孤晋应了一声,那外头才有一个小太监,忐忑着禀报道:“陛下,萧丞相,萧丞相求见,说北疆战况告急,需得面见陛下。”
独孤晋将那门一开,一手将赵濯江猛推到桌子边上,赵濯江顺势一倒,人跌着倚靠到那桌角。书房的门一开,外边的小太监便瞧见独孤晋和赵濯江动起手来,赵将军似乎有受伤的模样。那萧丞相裹挟着一身风雨进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也是一愣。独孤晋便立即把人往里一拽,把门“砰”的一声关上,脸上的表情分外阴沉难看。
那门外的小太监被那砰然撞上的门甩了一脸的风雨和危险,心里不禁忐忑,忙得往后连退几步,也顾不得风大雨大,直退到廊子外面来。直叫那风雨兜头浇着,他也不知道冷,缩着肩膀,人怔怔的。边上躲着往这里瞧的宫人,立即有好事的过来,一把将他拽到了走廊下来,佯装着关心两句,接下去便追问里面情形如何。那小太监愣了一愣,旁边有人一推,“嗨”了一声道:“怎么傻了?到底是见着什么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便像是看到了一出好戏,又像是探得了一件格外重要的秘辛般,缩着脖子和那好奇的宫人拥在一块儿,把他方才见到的情景一五一十说了,再加上些自己的揣测,这一番传扬出去,又成了陛下为卫姑娘,和那赵将军扭打起来的故事来。
而在书房内的三个人,却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凝重非常。尤其是萧律,那一双眉头几乎要扭结到一块儿去了。
好一会儿,独孤晋才道:“赵濯浦果然很小心。他应是早就已经猜到我们在孟不得的左右安排了人手,所以才能够一击即中。令我们的人损失惨重。”
“眼下应该怎样安排?”赵濯江也是没有想到,“我只当他并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对于北疆的事情总是鞭长莫及。却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能耐,竟然是连北疆的肥王也对他俯首称臣。这么一来,攻打北疆便更加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这就难怪,为什么他听说你将要被陛下派往北疆的时候,竟露出高兴的模样来。”萧律抚着花白的胡须道,“依照老臣所见,他恐怕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赵将军彻底笼络过去。”
“汉李陵为何至死不肯回到汉朝,为何成了那匈奴的俘虏?”萧律缓缓道,“正是武帝听信传言,妄下决定。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令汉朝错失良将!”
“萧丞相的意思是,一旦濯江前往北疆,便是踏入了赵濯浦的一个巨大陷阱里去。他想要令濯江彻底归顺于他,为他所用,必定会先令濯江到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再于其身后推加一把力,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如他所愿?”独孤晋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点着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濯江并不太相信,他脸上的颜色涨红,眼睛瞪凸着,竭力想要找出一个赵濯浦绝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来。他道:“就从他肯来找我,肯自己抬出身为赵家子孙这件事情来看。可见他对赵家还是很有感情的。至少!他对不能够得到赵家的认同,简直深恶痛绝!既然这样,那他怎么可能将赵家推到万劫不复的地步里去呢?假如我成为了俘虏,投降了北疆,那赵家多年来的忠心,对独孤皇室的一片赤诚,便将是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地步!他还要如何再回到赵家,如何恢复他赵家子孙的计划?岂不是,岂不是全都乱了套吗?”
萧律眼中似含着一丝悲悯,朝着赵濯江那急躁,如是热锅上蚂蚁,不得逃生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朝着独孤晋一望,独孤晋对着他点了点头。萧律这才说道:“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彻底毁掉赵家。这个家族,曾经遗弃了他,在他看来,已是罪恶滔天,留不得。譬如你我,只想着一味征求家族的认可,能够做些什么来对得起这个姓氏,能够令曾经遗弃你我的人看清楚,并非是我的出生造就了错误,而是你们的误判造就了错误。然而在他的眼中,既你们负我,便要叫你们从此之后万劫不复。正所谓,宁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赵濯江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身上的力气似是在这一刻抽光。赵濯浦倘若真有这心思,不但是想要毁掉赵家,更是连这整个九州皇朝也要毁个一干二净了。
他下意识朝着独孤晋望去,独孤晋竟也恰好望着他。自他眼中看来,倒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一般。赵濯江口齿顿僵滞起来,他试图说出一句什么话来,阖动着嘴唇,却并不能够发出一个音来。独孤晋背转过身去,离了他,远走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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