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灯光明亮，无论是坐在玻璃外面的人还是坐在玻璃里面的人，脸上的面部表情都在这闪着光的空间里无所遁形。
林意眠听到林河源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下意识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人。那人带着帽子，站得笔挺，直视前方，脸上毫无波动，像是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似的。
处在这个位置上，每天见到的事情多如细沙，像他们这样谈话的父女绝不少。见得多了，习惯了，自然就不觉得奇怪了。
林意眠收回视线，在心底自嘲了一句。
是她还不习惯。
不习惯生她养她的亲生父亲会直白的说出这种话。
“我是没用，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事情在你看来都是没用的。”林意眠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滴一滴的血往下流，“只是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做的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对吗？”
这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很久了，久到记忆泛黄，久到她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林河源重男轻女。
林河源似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盯着她略带苍白的面容愣怔了两秒，随后忽地大笑了一声。
“对。”他像是恶狼咆哮：“你做那些有什么用，你学那么多有什么用，迟早都得嫁人，迟早都是别人家的！”
许是这里面整体的装修风格偏冷色调，林意眠进来这么一段时间了，也没觉得多暖和。这会更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往身上蹿，冻得她手脚发颤。
难怪从小就不让她接触公司的事情，难怪每次挨骂的都是她，林易安永远没事。
“既然我迟早都是别人家的，自然不能再和宋温礼有什么接触，您还是好好在里面待到服刑期结束吧。”
林意眠冷着声音，把话说完，“啪”的一下挂断电话。
她一要走，林河源就慌了。他拍着玻璃，喊林意眠。这里的玻璃隔音效果是绝佳的，放下电话后，两边互相听不到对面的声音。
林意眠听到玻璃拍打的声音，后退一步。她站在那，眉目清绝，面若含冰，披散下来的头发衬得她一张小脸更是赛雪白。
林河源带着手铐，趴在玻璃上，扭曲的表情像是变异的僵尸。尽管听不到他说什么，但林意眠却能从他的口型中，看出他说的话。
无非就是叫她的小名，说自己错了。
林意眠盯着他那张又陌生又熟悉的脸看了几秒，而后等着人拽着他回牢房。探视那扇门还开着，林河源被抓走时，手还使劲往外伸着，像濒临死亡的人绝望的向外求救。
可他明明不是。
说难听点，今天这个局面，都是林河源自找的。
林意眠透过玻璃，看着对面的墙。上面斑斑驳驳，有几道抓痕，经年累月下来痕迹早已不清晰了，像是印上去的似的。她看着那几道抓痕，想到了林河源被送进来那天。
他双手带着枷锁，一下车就想跑。被抓住后，开始拳打脚踢的挣扎，他哪里斗得过身体健硕强壮的专业人员，三两下就被摁在了地上。那时人家见他不老实，就要给他带上脚铐。
让林河源带着手铐，坐刑车，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侮辱了。还要带脚铐，他更是不愿。脸在地上用力摩擦，企图阻挡狱警的动作。地上全是泥石子，不出片刻，他的脸便涨成了猪肝色。
给他带好脚铐，拉起来时，林意眠看见他的侧脸印着好些石子，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殷红的血透过皮肤渗出来。
那一刻，林意眠是真的有些恨宋家的。
但只是一瞬，因为她知道宋家做的并没有错。
“探视时间到了。”
她站在门口的时间有些长了，有位女狱警来提醒她该走了。
“麻烦了。”
林意眠冲女狱警点点头，转身离开。
站在大门口，向外望去，真是一点新年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回头，大门还意思意思挂了两个红灯笼。
林意眠瞥了一眼那平平无奇的灯笼，扭头走向停车的位置。
大年初一，来见林河源真是个错误的决定。有营养的话没说两句，全是扎心窝的对话。
从林河源被关进来开始，她就没来过一次。刚开始法院判决下来时，她想来的，但突然被告知还欠着高利贷。为了替林河源还钱，她忙得焦头烂额。
后来，高利贷还完了，何柳又却来了。她一看见何柳又就想起曾经林河源做的事，慢慢的，她也就不想来了。
许是当初在林河源进监狱前，林意眠说过会想办法救他，所以林河源今天才会各种闹着让她来。是等了这么久，终于等不住了吧。
林河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受什么伤，但被宋家送进来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被特意关照呢？
今天把话说开了，她以后大概也不会来了。她始终想不通，既然林河源这么不喜欢她，当初又何必养她呢？早在她出生时，直接把她送走或者把她弄死都行。
这样，她也不会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自己这么多年，都觉得像是个笑话。
从南来监狱离开后，驶往市区中心有一条岔路。林意眠直直的开过去，目光却止不住从后视镜看向那个分岔路口。
脑海中的声音抑制不住的响了起来，由模糊至清晰。
“绵绵，以后你就姐姐了。”
“姐姐，你别哭，以后我保护你。”
“这个鱼好吃，姐姐尝尝。”
“姐姐，我好害怕。”
林意眠咬了咬唇瓣，打了转弯灯，在下一个路口打转，重新返回到那岔路口，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海嘉精神病院坐落在城西区，这边不仅有精神病院，还有养老院、孤儿院、疗养院。这边绿化做的极好，设有人工瀑布，喷泉，还有大型假山流水水泥制造。上面做了小亭子，小石板凳，还造了假人。一眼望过去，小桥流水，饮酒作诗。不远处，渔夫撑着船，顺着流水一路往下滑。
清脆的哗哗声，缓慢流淌进竹桥，听来治愈极了。
林意眠一路走过去，全是这种声音。脚底下的小石子像是会自动按摩似的，踩上去，脚心便一阵舒爽。
她还没走到精神病院门口，便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叫声。
听见那声音，她甚至不想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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