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要下不下的时候，那阵子天地之间的光芒是最诡异的。
车灯开和不开是一样的效果，路灯照与不照也是一样的效果，这个时候光亮和黑暗仿佛在互相吞噬，光在黑暗中显得尤其扎眼，难以相容，黯淡能把整个发光体吞并。
齐封原他们来的时间刚好赶上了这么个时候，山中黑漆漆的一半，远远看着像是通往死亡的大门。
不过，他们不会死，从没想过这个命题。
唐乔在前头开道，齐封原走在中间，齐术压着权猛随后。
灵力和阴力在山腰的位置形成巨大的磁场，稍微靠近一点都能深深地感觉到压力。
齐封原看了一眼齐术，齐术立刻明白，自己身周环绕上灵力形成保护。
而已经是个灵魂的权猛，失去保护，这时候就比较痛苦。
齐封原冷眼看着他，还是出手相助，唐乔在他行动前，已经先一步把自己的气场笼罩过去。
“你省点力气，就算待会不用，等回到楼上楼，也有一堆事情等着你。”唐乔说。
朋友之间，或许就是这样。
不需要你直白的语言，直接帮你担下这份力气。
路上，还能看到不少滞留的鬼魂，齐术最先注意，那些鬼魂穿着平常，有的身上还带着伤痕。
齐封原道：“大概是那些个执能者招来的，全是等着送走的鬼，因为阴间这么一通闹，暂时不能步入轮回。”
数量之庞大，是齐术无法数的过来的。
鬼魂碍于他们这行人的气场魄力，不敢上前，大多数唯唯诺诺躲在阴暗的位置。
眼睛泛着光，在黑黝黝的深处，就像是野兽等着过往的美食。
齐封原说：“权猛，我把你丢给这山里的恶鬼，你觉得怎么样？”
权猛哼了一声：“楼上楼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你让我在其他地方消失，楼上楼会吃了你。”
“看来了解的很清楚嘛，那我就不用担心什么。”齐封原忽然眼中泛着冷冷的色调，直面他。
权猛被他突如其来这么一下真是吓到，那一瞬间他想了好几种可能，怎么算自己都不应该是这么个结局。
他不信！他不相信齐封原会真的枉顾楼上楼的规矩把他就地灰飞烟灭了。
那样子的话，楼上楼对楼主的报复也是相当严重的。
也就是因为知道这点，秋临风才和权猛敲定了这个主意。
齐封原见他神色终于露出了慌张，顿时改变刚才的样子，哈哈一笑。
“逗你呢，这么不经耍，临风怎么能放心让你来的。”
权猛意识到自己被齐封原摆了一道，怒火中烧，奈何自己现在灵魂状况下，还要受到齐封原的控制，做不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好恨恨地作罢。
说话间，来到了沈博雅和众多执能者聚集的位置。
齐封原知道这，这里能够打开通往阴间的门。
所有在一些情况下，有往生者或者其他类型的执能者会选择在这里将灵魂带走，或者是解决一些恶鬼的事件。
眼前的阵仗，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说到底，大家都还是同事，共事多年的感情仍在。
他们看到齐封原，有人露出鄙夷不削，有人露出惊讶。
沈博雅三两步上前和齐封原简单说了下现在的情形。
“他们在这里的是大部分，有些人临时选择了转世，有些人直接就学当年秋临风前辈那样，离开阴间，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的这些，还在一门心思想让我们认同他们的观点。”
一时之间，就这么僵持了，而且周围聚集起来的灵魂越来越多。
继续这样，不是个事。
他们这代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的经验，所以沈博雅只能把他请来。
齐封原轻轻点了点头，看着这些人。
熟悉的面孔占少数，大多还是陌生的，其中不乏有他教出来的学员。
对方的人群中，有人跳出来说齐封原是最没资格站在这里的，因为他的楼上楼根本不受死亡人数的局限，执欲者跟市易者才是一家，这次的事，全是往生者的。
也有人说，正因为齐封原不属于往生者，才能在这里说上话，他的资历不算最老，也是高于在场的众人的。
齐封原听他们先发表了一遍，自己猜慢悠悠地说：“你们真是傻到一起了，就没想过，为什么那些真的有资历的执能者从未出面，为什么上层的人就不曾来观望过一眼？”
他的问话，砸在每一个执能者的心头，他们这才老实。
“仔细想想吧，上头为什么能放任你们闹到这一步，正是因为阴间的事物还没有崩盘，你们这样小打小闹损害不到上边的利益，之前你们感谢那个增加大量死亡率的幕后者，却没想过，他为什么要帮你们。”
甚至……他们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齐楼主，你这话，我们听不懂，我们接手的灵魂减少，那个帮我们的人肯定也是往生者，不然他凭什么出手。”
齐封原看着提出问题的那个：“那个人是谁，你们至今还不清楚，那我身后这个，有人记得吗？”
他把权猛从后边拉到众人面前，权猛耿直了脖子，凶狠地看了一圈。
人群中隐约有了动静，不过没有形成清晰的言论。
齐封原道：“权猛，代表那个人出面和你们接触，帮你们增加人间的死亡率，你们中一定有人认识他，见过他，可现在一句话都不敢承认。”
齐封原确信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还蒙在鼓里，并不清楚地理解自己是被人利用的。
所以他要说明白，让他们认清。
那个人又说：“就算你说的对，可这跟我们现在想要改善工作的环境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往生者没有足够的灵魂，就无法完成指标，可你齐楼主不同，根本不受系统考核的影响，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是，你还不是为了上层的利益说话？”
“这里根本就和你没关系，齐楼主，你有楼上楼。”
齐封原低笑，有人煽动的情况下，以一人之力很难辩过他们，齐封原心说，我又不擅长这方面，要是灵力充足，哪用得着这么费工夫。
他们关注的问题很正常，有人在多年前发现，并且帮她们改善，给他们带来了实际的利益，他们自然会选择相信对方。
而如今站在对立面的齐封原，是要阻止他们继续获取那样的利益。
唐乔说：“灵魂法则，你们都忘记了吧，用无辜增加的死亡来给自己带来福利，你们还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本身，是一个执能者该做的事吗？”
他指着阴暗处那些藏着的、无处安身的魂魄：“看看他们，你们最初做往生者是为了谁？从一开始，这份工作就不是为了大家自己存在，你们每一个通过考核的都清楚，因为有鬼魂在，才有你们。”
“现如今，魂魄减少，顺应大势固然很难，但妄图改变这种大势的你们，就真的明智吗？”
每个人都清楚，时代不同了，阳间的医疗水平上升，死亡率降低是大势所趋。
底下顺势改革，重新调整原本的秩序也是理所当然。
“改革没有错，用对方法，每个人仍然可以在自己的位置，属于你们的一点也不会少。”
或许事到如今，最早挑事端的人们已经无法抓出来，不过齐封原还是能从每个人的反应中或多或少猜出几个。
头头是煽动者，剩下的是从众。
能解决照样能回去做好自己的事情，上头的人迟早会安排人来组织革新，像这样通过违反人道的手段，实在……
齐封原冷道：“这些年里枉死的人，他们的鬼魂相信上头一定都有记录，这些债都是要还的。”
想离开转世，可以，债依然要还。
到那个时候讨债的人由上头决定，他们这些曾经安稳享受的执能者，代价是惨重的。
“既然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废话的，我们自己转世，总比落在他们的手上好！”
人群里有人喊出声，顿时影响不少人的认同。
穷途末路，自己选择生死，确实比由上头审判来得强。
沈博雅刹那间就感觉到对方释放出的灵力气场，相对来说，他们人多，自己人少，斗起来，真的无法保证将他们全部控制。
往生者中，突然有了骚动，那边已经有人打开了黄泉路的门，周围几个犹疑着是否进去，有胆小的直接冲了进去。
沈博雅一急：“拦住他们！”
最先出手的是唐乔，最靠前的一些人被阻拦，沈博雅带领的其他执能者立刻上前，沈博雅负责关闭门，其余人和他们打到了一起。
齐封原对总部的人送出一道信息，关闭所有执能者打开黄泉门的权利，现场其余想要自己躲开单独逃走的便没了出路。
对方的人虽然多，可是精神上已经溃不成军，无法成气候。
他站在战局外，对权猛说：“你想过会是这种结局吗？”
“……”
“我不是说你们失败，你们真的是用错方法了，把别人的命不当命，也不会有天道把你们当回事。”齐封原说。
权猛转头，看着齐封原莫测的表情。
“你怎么没有对秋临风的恨？他为了你的楼上楼，做到了这个地步。”
齐封原轻笑：“叶晓的账，我来还，秋临风真是想错了，如果他真的想要楼上楼，直接跟我说就好。这个楼主，我一早就不想做了，他早一步说，我可能还不会收齐术做徒弟。”
权猛无法想象齐封原怎么会真能放手楼上楼那么大的权利。
“不相信？”齐封原好笑地看了看他，把齐术叫过来，问道：“齐术，告诉我，你对楼上楼有什么一定要得到的欲望吗？”
齐术莫名地摇头：“为什么要得到楼上楼？”
齐封原摸摸他的头发，推了一把，“去吧，接着帮沈博雅去。”
“看到了吗？”齐封原对权猛说，“往往越是这样的人，越能得到旁人眼中羡慕不已的东西。”
所以，秋临风算计那么久还是会失败，因为他用了心计。
正如齐封原自己说的，如果他想要，那就直接告诉齐封原，齐封原绝不会有什么舍不得放手的心思。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权猛苦笑一声，感觉听到耳朵出茧子的话，居然在这一刻得到如此深的解释。
“怎么样，现在还觉得你死得值吗？”
权猛眯着眼睛：“值，他会回来的。”
“我觉得不会了吧。”齐封原笑了笑。
再踏进这片土地，盯上他的就不是自己，而是阴间的上层，秋临风是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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