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谢偃华胥梦(五)
天狐苦笑道:“你数百年前便可飞升,却一直逡巡下界不去。吾所修之狐魅道与你所修之清静道相克,妖气感染此地灵气,致你修行不进反退,日渐枯竭……其实吾都明白,只是,只是……终归是吾害了你。”
凤绮和声道:“从心而行,忘忧百年,好友,吾……无憾。”
“从心而行……便无憾么……”天狐轻声重复。
“四叔!”一名红衣小姑娘忽然出现在天狐脚边,仰脸望着他,“凤绮在说什么啊?他要去哪儿?”
凤绮微微一笑,“辟邪,以后你伴着你四叔,好好照顾他。”
辟邪奇道:“你不要他了?”
凤绮柔声道:“天意如此,如之奈何?”
辟邪思量了片刻,问道:“你们不是约好了,待岛上封印开启后要去外面走一走,览尽天下奇景的吗?怎么说话不算数!你是恼了我四叔吗?”回头一本正经教训天狐,“四叔!都怪你没保护好凤绮!凤绮脸色好差,我看伤得不轻,我帮你把那些坏人赶走,你快帮凤绮疗伤,他伤好了,不恼你了,咱们一起出去玩儿!”
小狐狸说罢,掠上半空,衣袂飘飘,虽年纪尚幼,然而媚骨天成,清稚中却透出娇媚妍丽之态。
她玉手一挥,将一条五彩丝绦抖得飞上天去,盈盈涨开,罩住整座湖泊。
众道急忙迎战,祭起飞剑疾刺丝绦。
一名道者移至谢衣身侧,低声道:“阁下亦是为冉遗鱼而来吧?不如我们暂且联手,待擒了此灵物再作分配,阁下意下如何?”
谢衣摇头道:“冉遗之鱼乃是清圣之灵物,得其一鳞便可有诸般妙用。诸位以至阴至秽之十幽草污其内丹,坏其修行,此等手段,在下不敢苟同。”
那人冷哼一声,不再与他废话,飞身上前与同伴联手斗那小狐狸。
小狐狸年幼力弱,显然不是对手,片刻间便露败象,五彩丝绦被割成布缕,好几次险象环生。天狐自凤绮现身后,便神情恍惚,眼中只剩凤绮一人,却是看也未看小狐狸。叶海看得不忍,掠至小狐狸身旁,替她挡开数剑,朗声道:“几位道长围攻一名小小女童,羞也不羞?”
小狐狸气道:“呸呸呸!我是少女!少女!”
叶海忍笑道:“好好好,几位道长围攻一名如斯美丽的少女,羞也不羞?”
众道骂道:“多管闲事!便将你一道杀了!”下手愈加狠辣。
小狐狸与叶海并肩御敌,转嗔为喜,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那斩什么光真的不能教别人吗?我拿宝贝和你换行不行?”
叶海一笑,刚要作答,忽然揪住小狐狸疾退数丈,避开一柄飞剑。小狐狸叫道:“小心身后!”叶海回掌一推,与一名偷袭的道士对了一掌,将对方震得倒退数步。他并无杀心,气势上落了下乘,然而众道都受伤不轻,他以寡敌众,居然战了个平手。
谢衣早知叶海修为不凡,却未想到竟高明到这般地步。他看了片刻,略略放心,稍一思忖,朝天狐行去,远远站住,行礼道:“天狐大人,暂请节哀,在下乃神农后裔,有一法或可挽救凤绮先生。”
天狐与凤绮皆转脸望来。
天狐眉梢微挑,手臂到指尖动也未动,谢衣便被一股大力摄了去,凝神看时,已立身于天狐面前。
天狐扼住谢衣脖颈,寒声道:“你适才说能救吾友,可是真的……罢了!你便是反悔也不成了!若救不了吾友,吾便以你性命陪葬!”
凤绮皱眉道:“好友……”
“吾意已绝,好友莫劝。”天狐断然道。
凤绮无奈,右手一抬,卸去天狐扼在谢衣颈上的手,朝谢衣苦笑:“小友,你又是何苦趟这浑水?”
谢衣颈间浮起五道鲜红指痕,却不在意,亦不恼怒,朝凤绮行了一礼,温言道:“凤绮先生勿自责,在下擅闯贵岛,惊动辟邪姑娘,才引得天狐大人出手。若非如此,有天狐大人守护,先生岂会遇害?此事与在下难脱干系,请容在下稍尽绵薄之力。然而有一事须提前说明,此事有一难处……”
天狐不悦道:“唧唧歪歪作甚!还不快……”被凤绮嗔怪地横了一眼,只得稍稍收敛,勉强行礼道:“请阁下速施援手,吾必当厚谢。”
谢衣点头道:“有劳天狐大人代为护法。”又向凤绮道:“在下所修术法乃神农一脉,灵力清正,与先生所修清静道颇有相通之处。阁下若信得过,稍后请运出内丹,我以灵力冲激洗涤,助先生祛除污秽……”
话未说完,耳边一声炸雷,天狐怒发冲冠,按剑道:“小贼欺人!花言巧语想要诳取内丹吗?”
谢衣无奈道:“此事为难便在此处。赌或不赌,还请二位裁量。”
天狐犹豫不决,凤绮却洒然一笑,颔首道:“阁下眉清眼正,端方凝肃,人品温雅,乃翩然君子,吾信得过。”
谢衣神情凝重,慨然道:“先生过誉。在下当尽心力,不负先生信任。”
天狐忽道:“小子,你叫谢云是不是?”
谢衣点头,“正是。”
天狐冷冷道:“你若救下凤绮,吾便欠下你这桩人情,此后但有差遣,绝不推辞。但你若敢包藏祸心,上天入地,吾也必取你性命,诛尽你亲族好友!”
谢衣不置可否,朝凤绮道:“先生留意了。”
神农精于医道,流月城中存有不少相关术法的记载,但内丹受污,谢衣搜肠刮肚,也只有一法勉强可一试。他双手掐诀,右掌缓缓运出一道灵气,在空中曲折游走,缓缓凝成一轮金色法阵。
天狐神色凝重,按剑而立。
凤绮安抚地拍了拍天狐肩膀,盘膝而坐,吐出一枚鸡子大小的金紫色内丹。内丹上黑气缭绕不绝,清浊两股气息相争相伐,黑气大盛,清气已然衰竭。凤绮轻斥一声“去!”,内丹滴溜溜一转,落入法阵之中。
法阵罩住内丹,缓缓旋转,洒落清圣之气,带走浊气,回溯入谢衣左掌。
天狐微微动容——这名年轻偃师竟然是以自身清圣之气为凤绮洗去污秽阴毒,这几乎可以称之为以命易命了!
至清至纯的灵力不断自谢衣右掌送出,带走至阴至秽的污浊之气,自谢衣左掌回溯。这种交换终有极限,虽然眼前这名偃师看来颇为不凡,身上灵气也极沛然,但凤绮数百年修行,内丹被污,若要涤尽浊气,需要的灵力必然极多,这名偃师负担得起吗?纵然他负担得起,他的身体里承受得了如此多的污秽之气吗?
世间虽有医者仁心,但岂有为旁人送掉自己性命的?
这个谢云,究竟所图为何,竟肯付出这般代价?
天狐双眉紧锁,心下暗暗忧心。
凤绮内丹上的黑气抽丝般流去谢衣身体,进程虽慢,凤绮面色却显然在渐渐好转,衰败濒死之色淡去,生机缓缓萌发。
天狐心下稍安,分了半分心力在外。
叶海、辟邪此时已占到上风,众道分进合击,声势大不如前,显然已萌生退意。
天狐冷笑一声,淡然道:“牛鼻老道,受死!”
右掌一扬,灵力幻作万千利刃自天而降。他实力强横,众道原本就远非对手,此刻同伴亡者甚多,阵势散乱,一击之下便有大半被削去头颅、肢体,血雨漫天洒落,残酷之景触目惊心。
剩余数人急施遁术,化光而去。
天狐寒声道:“走得了吗?”
双掌再一扬、一握,数道光芒被摄回,四名道者血染半身,目眦欲裂。
叶海叫道:“天狐大人且慢!”
却是迟了。
天狐手指一曲,“咔嚓”一声,四名道者脖颈生生折断,断气身亡。
叶海:“……”
辟邪却是不以为然,拍手赞道:“四叔好厉害!”
叶海喝道:“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嗜杀!?”
辟邪讶然回头,奇道:“他们不跑来害人,谁会杀他们?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怎么说的……就是,就是……人作了孽就活不成了!”
叶海目光掠过满地残肢鲜血,摇头道:“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辟邪笑道:“嗯嗯,就是这句来着!他们做了坏事,这叫做自寻死路,我四叔杀了他们,这叫替天行道!”
叶海默然不语。
辟邪问道:“他们刚才要杀咱们,四叔替咱们杀了他们,你为什么不高兴?”
叶海叹道:“生命何其珍贵,一旦失去,永远无法重来。他们铸下大错,自是死有余辜,只是……”
天狐目光扫过来,讥笑道:“滥好人!”
叶海苦笑一声,也不辩解,右掌竖在胸前,念动往生经为这些道人超生:
“冷冷甘露滋,法味难思议。
骞香流七真,冥冥何生疑。
……
一念升太清,再念归太元。
功归九幽下,旋旋生紫虚。”
叶海诵毕经文,右手凭空书写咒符,斥声“去!”,清光如雨而降,绕地三匝,裹挟着无数魂光往西而去。
天狐懒得再看,全副心神放回凤绮身上。
金色法阵仍在运转。凤绮内丹上仍不住升腾起黑气,颜色却淡了许多。黑气源源不绝流入谢衣体内,一团沉沉黑气聚在他眉心,面色衰败,额上不住滴下汗来。
“谢兄!”叶海急掠而来。
天狐手一抬,为谢衣与凤绮设了个结界。
叶海撞上结界,被弹出数丈,又急掠而回,狠狠擦去口角血迹,提剑喝道:“让开!这样下去谢云会死的!”
天狐冷冷道:“他行功到要紧处,你冒然打断,浊气反噬,反倒是必死之局。”
叶海岂有不知之理,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他脸色数变,紧握宝剑,寒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令他……令他如此不顾自身安危?”
天狐眉心微皱,他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位小友……乃是自愿相助。”
叶海怔了怔,想起谢云来此是为了寻找一样偃甲材料。这座百年方得一开的岛上,最珍贵的莫过于冉遗之鱼了。据谢云说,他师尊有个小妹子,常被噩梦折磨,他要做一个能操控梦境的偃甲盒放在小妹枕边,令她每夜梦见的皆是想见之人,想见之景。
他又想起今夜从幻境中挣脱前去寻找谢云时的情景,那时谢云分明是在自渎,口中所唤的竟是“师尊”二字。
叶海望向谢云,心底茫然间响起一个声音:“为了那人……你连性命也不顾了吗?那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令你这样的人如此念念不忘?”
谢衣最终撤去法阵时,凤绮内丹上的残毒已仅剩十之二三。凤绮收回内丹,运转一个周天,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睁开双眼。
谢衣面如金纸,眉心黑气如泥丸般徐徐转动。
叶海一掠而至他身侧,伸手扶住了,低声道:“你怎样?”
谢衣侧身让过,闪避之态令叶海一阵尴尬。谢衣也觉失态,歉然道:“我向来有此毛病,不喜旁人近身……叶兄莫怪。”
叶海忙道:“是我莽撞,还要请谢兄见谅才是。”
凤绮起身深施一礼,忧虑道:“谢先生,您的身体……唉!若因救在下而有个万一,吾岂能安心!?”
谢衣回礼道:“多谢关心。在j□j质特殊,日后徐徐化去浊毒即可,只是麻烦些,并无性命之忧。只可惜余力绵薄,未能助先生将浊毒尽数拔去。剩余的浊毒,只能留待先生自行化解,可惜要毁去不少修行。”
凤绮道:“能保住残命,已是上天眷顾,焉敢不惜此福。先生想必是有所求而来,若吾能稍尽余力,回报一二,也稍稍心安些。”
谢衣感激道:“在下惭愧,想求先生一块鳞甲。”
凤绮微笑道:“这却容易。”沉思片刻,手掌按在眉心。
天狐急道:“好友不可!”
凤绮淡然一笑,“一片鳞甲罢了,吾友你好生吝啬。”手指落处,眉心鳞纹凸起,现出一块晶莹玉甲,吞吐着万千毫光。
谢衣忙道:“先生且慢!”
凤绮却已将那片鳞甲生生抠下,手掌一扬,一片宝光射入谢衣手中。
谢衣一时不知所措,“这……这……在下只需一片寻常鳞甲即可。先生此举,自损数百年的修行,这怎么成……如此珍贵之物,在下岂可觍颜受之……”
凤绮微微笑道:“反正也装不回去了,于我已是无用之物,先生自己看着办吧!”转头看向天狐,“吾受这番劫难,道根尽毁,只得另择它途修炼了……好友,你所修之道不知吾是否能修得?”
天狐如被雷劈中一般,吃吃道:“你、你、你说什么……”
凤绮笑容洒脱通透,掌中多出一柄羽扇,展开羽扇遮住唇,笑眼弯弯道:“这嘛……好友,你便慢慢想吧……”笑容渐渐淡渺,身形无法凝聚,化作虚影,终于连虚影也散去了,湖上现出一尾晶莹大鱼,拖着绚丽尾鳍沉入湖底。
天狐怔怔立于湖上,白袍绯袍,红发如瀑,望着足下湖水,神色似惊似喜,似忧似愁。
叶海忽然噗哧一笑,自言自语道:“听说狐魅道中有双修之术,嗯……那个,听说……极为厉害……”
天狐白玉般的面颊上顿时涨红起来。
便在这时,空气突然剧烈扭曲起来。
谢衣抬头望去,惊道:“叶兄,仙岛要重新被封印了!”
天狐回过神来,右掌一抬,沉声道:“此岛一旦关闭,百年之后才能重启封印,二位凝神,我送你们离开。”
谢衣颔首道:“多谢天狐大人。”
空气一阵波动,景色一幻,谢衣、叶海已立足于来时所乘烸船上。
明月当空,清风吹拂,时辰才过子夜而已。
仙岛徐徐向海底沉去,形成一个极为巨大的漩涡,无数海水随着海岛倒涌而下,激得海面上一片狂涛骇浪。
谢衣催动术法,海船急速驶离漩涡中心。
叶海望着海水倒灌的壮阔之景,心情激荡,正自沉吟,眼角捕捉到一角红衣,转头看去,惊道:“辟邪姑娘,你怎么……怎么……”
辟邪坐在船栏上,遥望着渐渐被海水吞噬的仙岛,晃动双脚,笑吟吟道:“我说了喜欢你的嘛,自然要跟你走喽!四叔和凤绮闭关修炼,少说几十年见不着,我一个人在岛上多无聊……叶海,你带我去外面玩好不好?”
叶海急得抓耳挠腮,“这、这……天狐大人绝不会同意……”
辟邪道:“他跟凤绮双修,我都同意了,他凭什么不同意我跟你去玩?”妙目一转,狡黠笑道:“反正岛已经封印了,我也回不去了,你就看着办好了。”
叶海求助地望向谢衣。
谢衣也没什么好办法,微笑道:“辟邪姑娘无依无靠,仙岛百年后才能重启,叶兄只好暂代天狐大人的监护之责了。”
叶海拊额一声长叹,伸手道:“罢了罢了,辟邪姑娘你下来吧,那里危险。”
辟邪嫣然一笑,脚尖轻点,跃下栏杆,投入叶海怀中。
三人朝海上望去——海上风浪未息,漩涡却已变小,一道瑞光自海水下直射斗牛。忽然,自漩涡深处传来一阵清越歌声:
“朝露昙花,
咫尺天涯,
人道是黄河十曲,
毕竟东流去。
八千年玉老,
一夜枯荣,
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
落英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
御风弄影,
谁人与共?
千秋北斗,
瑶宫寒苦,
不若神仙眷侣,
百年江湖。”
谢衣倚栏倾听,不觉痴了,右手击节,轻声念道:“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一壶酒送至面前。
谢衣伸手接了,酒味甘醇,入喉却只觉得苦涩。
他仰面朝天上望去,高天之上,一轮皎皎孤月照彻漫漫天海。他举起酒壶,如在邀饮,神情一片黯然,将酒液倾于甲板上少许,自己饮了一口。
叶海在他身后道:“谢兄,我陪你饮。”
“有叶兄相伴,是在下荣幸。”谢衣浅浅一笑,与叶海对饮了一口,眼底却是一片无尽落寞与哀意。
叶海望着谢衣。
月华下的谢衣,面容英挺中透着秀美,一言一笑皆是温雅蕴藉,风度与仪态皆完美得无可挑剔。
可是,他不快乐。
他被过去的阴影笼罩,纵然谈笑晏晏,也总在不经意间便被悲思反噬。
然而,他若不说,叶海便不打算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与过往,对方若不愿提起,旁人便不该问。
叶海笑了笑,问道:“谢兄此后有何打算?”
谢衣微笑道:“我打算回纪山一趟,研究控梦偃甲的制作……叶兄呢?”
辟邪用力摇叶海手臂:“叶海,咱们四下游历去,好不好?我想四处看一看呢!咱们去大漠!去雪山!去城市……”
叶海被她摇得头昏脑涨,苦笑道:“好好好,咱们四下游历去——谢兄,日后我往纪山讨酒吃,可别小气啊。”
谢衣拱手道:“自当扫榻以待。”
于是,便这样说定了。
这是真正的君子之久,淡如水,却绵长悠远。
仿佛是与海上的歌声相和,北方极远处传来缥缈笛声。
曲调悠远,像大海深处沉潜的水流,冰凉淡漠,没什么热度,亦没有强烈的悲欢。又如月光下的沙漠,浩瀚无边的荒凉寂寞。
可是在那沉潜冰凉的水流里,却闪着微微的粼光。
在那浩瀚荒凉的沙海里,却有薄纱般的月光漫天垂落。
谢衣手指蓦地收紧,眼光雪亮地凝视远方,如要望穿这片天与海——是蛊神幻术!有人在动用蛊神幻术!
那是……七杀祭司吗?
辟邪根基最弱,第一个受不住,无声软倒在叶海怀里。
叶海运功抵挡,惊道:“这是什么邪术!”
谢衣握紧双拳,轻声道:“此地凶险,我们……速速离去。”术法催动,船下偃甲运转,海船离弦之箭般朝内陆驶去。
谢衣立于甲板上,一直望着北方。
直到笛曲远去,渐渐不闻。
此时离捐毒之夜谢偃的死期还有九十七年,乐无异、夏夷则、闻人羽尚未出世,阿阮的百年封印才过去三年。
这是谢偃与沈夜离得最近的一次,此后,还有将近百年的时光,他与沈夜,将在截然不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一生一代一双人,相思相望不相亲。
而谢偃不知道的是,在流月城中,真正的谢衣——已然死去的谢衣——将以初七的身份陪伴沈夜百年。
这个故事从始至终,其实一直是沈夜与谢衣的故事。
谢偃算是什么呢?
三年前,谢衣去捐毒前夜,曾跪在床前,握着沉睡的谢偃的手低声说:“阿偃,将我的偃术好好传承下去……还有,替我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照顾好自己,过得开心些……”那夜,谢衣将额头贴在谢偃掌心,久久垂首半跪于床边,而后卸下所有的包袱,轻装上路,被杀,或寻到昭明神剑杀死砺罂。
他是谢衣留在这世界的一道光。
这道光将造出水车、牛车,造福一方百姓。
这道光将在百年之后照亮另一名年轻偃师的眼睛,指导那有着茶色晶瞳的阳光少年踏上一条充满艰险苦难的光辉之途。
肉身或会腐朽,精神却超越生死,永不磨灭。
有二事焉,恒然于心;敬之畏之,日省日甚:外乎者如璀璨星穹,内在者犹道德律令。
此为——谢偃传承的谢衣之道。
证道之途千难万险,自有义士前赴后继,九死而犹未悔。
百年,还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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