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辅缓缓退下，道衍和尚心里心里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适才的解释……张辅只怕是半信半疑。
自从李棣一命呜呼后，燕军基本上是李高煦的地盘，仅有的两个投向燕王李高炽的将领，也是最后的降将，并不是燕军的老人。
张辅如今受太妃徐氏钦点执掌宫禁，但若是有投向李高炽一方的迹象，只怕李高煦难以容忍。
不过道衍和尚也不担心，张辅此人，年纪不大，城府却很深，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
他日若是事变，陛下纵有霸王之勇，也无济于事，若是得太妃之助，引张辅为臂助，或许有所希翼。
道衍和尚眯着眼想了会儿，或许应该让太妃授予信物，即使他日太妃不出面，陛下亦能遣派张辅。
不过，陛下真的是手无寸铁吗？
道衍和尚将桌上那几张纸移开，看着刚刚送来的公文，早朝御史叶希贤闹了那一通后，武库清吏司郎中被罢官搜脏。
吏部尚书张紞与兵部尚书黄观合议，平调武选清吏司郎中谭翼转任武库清吏司郎中，同时调户部湖广清吏司郎中史仲彬转任武选清吏司郎中。
虽然还没有任何线索，但道衍和尚隐隐察觉到，这场建文年间最后一次，看似规模不大的朝争，有可能与李允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的是陛下所为吗？
道衍和尚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本册子，按图索骥翻到那页。
“昨日相见……”道衍和尚眯着眼想了会儿，突然向前又翻了几页，定睛看了看，嘴唇轻启，无声的说：“上一次也是在这家书坊相遇，七天……酒楼也有两次，相隔十四天。”
当日李允熥被逼登基，身边只带了一个常宽，之后他从吴王府只调了一个人来，原吴王府教授杨应能调任中书舍人，他是最显眼的目标。
道衍和尚很早就盯上了杨应能，两个月前他入住皇城后遣派秘谍暗查，很快顺着这条线发现了程济。
之后秘谍每日回报，积累成册，道衍和尚笑了笑，将手中的册子继续往前翻，“是每月……不对，是七日为界而轮，书坊、酒楼、茶社各处，倒是个聪明人。”
程济也颇为忌惮道衍和尚这位黑衣宰相，据说燕王府秘谍无孔不入，而掌管秘谍的就是道衍和尚……呃，这件事是五年前李允熥胡说八道的，不过却是歪打正着。
为了不引人注意，程济和杨应能定下了七个地点，每日轮换，若有事务就在这些地方碰头……这种伎俩落入有心人的眼中，显然瞒不过秘谍头子道衍和尚。
那么巧吗？
昨日程济和杨应能在书坊会面，第二日都察院御史叶希贤就上书弹劾武库清吏司郎中……道衍和尚缓缓翻动册子，很快就看到了那一条。
之前两个月内，翰林院编撰程济，与都察院御史叶希贤一共有十三次会面……虽然程济在京中交际甚广，但这么高的频率，显然是不正常的，而且十三次会面，其中十一次是互相登门拜访。
道衍和尚缓缓放下册子，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如果真的是陛下所为，应该是通过杨应能，再通过程济，然后程济筹谋，让叶希贤在早朝弹劾武库司郎中。
如果没猜错，那位刚刚从武选司郎中转为武库司郎中的谭翼，应该是陛下的人……为的就是将武库清吏司握在手中。
还没有任何证据，但道衍和尚已经确定，这场莫名其妙而掀起的小小风波的幕后主使人，就是当今陛下李允熥。
原因很简单，也很直接……若陛下欲有所为，必要手握兵权，否则就如无根之木。
握有兵权，首要选将，虽然靖难五年，南军大将中，李景隆不堪大用，瞿能阵亡沙场，耿炳文老迈而亡，铁铉依附徐辉祖，而平安、盛庸等人被打压，但道衍相信，李允熥依旧能挑选出将才。
一方面是事实摆在面前，道衍和李棣早在最后一次南征之前，就私下讨论过燕军诸将，丘福过刚，李能过柔，其余诸将或长于冲锋陷阵，或长于坚韧不拔，但都非独当一面的将才，唯独张玉长子张辅，虽初入军中，但治兵整肃，性格刚毅，若得磨砺，必为一代名将。
而李允熥偏偏挑中了张辅……送入宫内那么多妃嫔，李允熥除了中宫皇后之外，只偏宠淑嫔，这不可能是巧合。
另一方面，道玄从种种细节推测，陛下早有雄心，又有识人之明，能早在五年前打断李景隆小腿……五年了，难道还挑不出将才吗？
首要择将，次要选兵，只是道衍和尚想不通，陛下的伏笔到底在哪儿，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陛下的伏笔已然完备，因为陛下的手脚已经伸到了武库司。
武库司隶属于兵部，是工部之外储存铁料最多的一处，而且还拥有大量的军械铠甲，按照惯例，各地的卫所可以自行打制军械铠甲，但开国之初，频频征战，所以南直隶以及周边的军队都需要兵部的武库司提供军械。
换句话说，陛下必然是需要军械铠甲的，才会闹这么一出。
也就是说，如果陛下已经择将选兵，现在缺少的就是军械铠甲。
道衍和尚盘腿而坐，久久沉思后摇了摇头，他还是无法判断李允熥的后手到底在哪儿……连李允熥选的那个人是谁他都猜不到。
之前一个多月，道衍和尚通过徐氏，有意识的渐渐调换禁军将校，将几个和陛下或是故交，或是姻亲的塞了进去，比如耿家，比如常家，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道衍和尚缓缓摩挲着书架，心里有一些兴奋，因为他觉得，或许可以通过这次的事找到一些端倪。
想到这，道衍和尚牵了牵桌下的暗绳，片刻后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太监出现在门外。
“盯住武库司郎中谭翼。”
“是。”
朝中六部都察院的头脑人物大部分都纷纷择主，保持中立的也就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右副都御史景清，以及吏部尚书张紞和没什么太多实权的兵部尚书黄观。
道衍随手翻了翻那本记录程济的册子，微微皱眉，在心里想，武英殿内的重臣，燕王、赵王虽然内斗，但总归大体是一股势力，而侍郎级别的官员中，徐辉祖更占据优势。
但没想到的是，侍郎以下的郎中级别，陛下安插了不少人手……此次的武库司郎中谭翼，以及武选司郎中史仲彬应该都是，而程济交好的官员中，还有好几位也是郎中级别。
刑部四川清吏司郎中周恕、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何济、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王之臣、礼部祀祭清吏司郎中方兴。
道衍忍不住揣测，这是陛下早就安排好的吗？
但从陛下登基前欲远遁江湖的行为来看……有些矛盾。
不过若是陛下能顺利掌权，郎中这个级别很是微妙，只是个正五品，按例走的应该是外放知府的路数，熬上多年后或许才能回朝晋升正三品的侍郎。
但郎中是六部实际操作部务的关键人物，若是陛下将这些人越级提拔起来担任侍郎，是能迅速接手六部，不至于让朝中生乱的。
六部中，只有工部好像没有安插人手……道衍在心里如此想，正要将册子放回去，突然想到了什么，紧紧皱起眉头。
工部下属四个清吏司，营缮、虞衡、都水、屯田。
正在此时，外间下属在门外禀报，“大师，马和求见。”
“让他进来。”
刚刚捕捉到的灵感一闪而过，道衍看向推门而入的马和，“查到了？”
“是。”马和上前几步，低声道：“但……不是从药店买来的……”
道衍白眉微动，“说。”
马和身子前倾，轻轻说了几个字，随后道衍和尚的白眉一挑。
“可有实证？”
“已然供认不讳。”
“还有谁知晓此事？”
马和后退几步，垂首肃立，“未有他人知晓，查探之人不知晓内情，尚未禀报太妃……”
道衍和尚长叹了口气，沉默良久后轻声道：“听闻今日陛下于乾清宫设宴？”
“是。”马和顿了顿，补充道：“除却陛下皇后之外，尚有太妃、燕王、燕王妃、赵王、赵王妃并子嗣。”
“今日是除夕……”道衍和尚缓缓道：“罢了，这几日你盯着宫内，务必人赃并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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