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断剑的影子拖得老长，陆尘踩着青玉的柱子的碎片转过山门。
七十二根镇宗灵柱如今只剩十九根歪斜地立着，裂痕里渗出的灵气在暮色中凝成淡青色雾霭。
他弯腰捡起半块刻着"惊鸿"二字的玄铁，指尖摩挲过锯齿状的断口——那是苏浅芷本命灵剑的残片。
"库房灵米仅剩三十斛。"商婉的声音从丹鼎阁传来，金算盘珠子碰撞声里带着罕见的滞涩，"药田被魔气污染，至少要三年才能复耕。"
陆尘望向后山蒸腾的紫黑色雾瘴。
三日前那场恶战，魏长老自爆时炸开的魔毒已渗入地脉。
他袖中曹颖赠的饕餮玉珏微微发烫，提醒着千里外某处正在成型的漩涡。
"陆师兄！"楚侍女提着染血的裙摆跑来，发间绷带被风吹得飘起，"又有七个外门弟子......递了离山帖。"
少年战神鎏金暗纹的护腕磕在残碑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记得那些孩子，半月前比武大会时还追着他要指点剑招。
如今却要背着行囊踩着护山大阵的残骸离开，就像当年他被赶出陆家时踩着族老扔出来的破棉被。
"让他们去账房领双倍盘缠。"陆尘转身时龙吟剑穗扫过楚侍女苍白的脸，"记得把《清心诀》拓本放进包裹。"
暮鼓敲到第三声，孟阁主捧着星图玉简撞进祖师殿废墟。
老人胡须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怀里还抱着半截炸碎的观星仪："地脉灵气流失太快，若不能在月圆前补全护山大阵......"
"我知道。"陆尘突然打断他，目光落在供桌上歪斜的祖师画像。
画中仙人执棋的手被火烧去半边，露出后面墙体上密密麻麻的剑痕。
三日前魔修就是从这里撕开护山大阵的缺口。
夜风卷着焦糊味掠过回廊，陆尘在子时潜入了药王谷黑市。
褪去绣金纹的宗主袍，粗布斗篷下的龙吟剑裹着三层敛息符。
当铺老板的琉璃镜照出他易容后的蜡黄脸，却照不破他袖中紧攥的饕餮玉珏——那里封着三滴武尊精血，足够在黑市换十车玄晶铁。
"青山宗的单子我们不接。"第三家炼器铺掌柜直接摔了茶盏。
飞溅的瓷片擦过陆尘耳际时，他看清对方脖颈处新纹的赤焰图腾。
惊鸿阁的余孽竟已渗透到黑市。
五更天的露水沾湿了陆尘的靴底。
他站在空荡荡的码头，看着最后一艘运粮船调转船头。
船头灯笼映出"金蟾"二字，却是朝着与青山宗相反的方向驶去。
商婉清晨传来的灵鹤笺还在怀里发烫："家父勒令商会暂停对贵宗资助。"
朝阳跃出云海时，陆尘在演武场撞见柳若璃。
白衣少女正用冰魄针替受伤弟子逼出魔毒，见他经过时突然轻弹针尾。
一缕寒雾缠上他手腕，将渗入经脉的暗伤冻成冰渣簌簌落下。
"逞强。"她低头继续施针，耳坠上的蓝晶石晃得陆尘眼睛发涩。
第七日黄昏，陆尘跪在灵脉泉眼旁，看着泉底逐渐暗淡的灵石矿脉。
灵魂感知力穿透岩层，三百丈深处有团躁动的魔气正在啃食地髓。
他忽然想起曹颖说过，饕餮纹能吞噬万物，亦可反哺天地。
染血的玉珏按上泉眼的刹那，整座青山突然震颤。
七十二道金光从残破的青玉的柱子根部冲天而起，惊得后山群鸟乱飞。
陆尘喉间腥甜翻涌，却死死咬着牙关——玉珏中的饕餮之力正将魔毒炼化成精纯灵气反灌地脉。
"快看！药田发芽了！"不知哪个弟子喊破了音。
陆尘抹去嘴角血渍回头时，正撞见商婉提着算盘站在田埂上发呆。
昨日还泛着紫黑的泥土里，嫩绿的新芽顶着露珠钻出裂缝。
更远处，孟阁主捧着自动修复的星图玉简老泪纵横。
夜半的宗主别院突然落下十七道传讯符。
陆尘指尖燃起真火逐一扫过，瞳孔被各色印记映得明明灭灭。
古族曹家的青鸾印、听雪楼的寒梅印、甚至药王谷新谷主的百草印......三日前送出的求援信，此刻化作漫天流光涌向青山宗。
"陆宗主安好？"窗外突然探进个锃亮的光头，胖和尚肩扛的降魔杵上还挂着西域葡萄，"我们悬空寺的八百武僧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没带贺宗重建的礼物。"
陆尘手中茶盏晃出涟漪，看清和尚袈裟上暗绣的饕餮纹。
曹颖到底动用了多少古族关系？
晨雾未散时，七十二艘浮空舟已泊在青山宗上空。
玄天盟的飞舟卸下三十车星陨铁，药王谷的丹师正在抢救灵兽园，就连金蟾商会都连夜运来百斛灵米。
商婉拨算盘的手快出了残影，忽然抬头望向正在核对清单的陆尘："你究竟许诺了他们什么？"
"一个未来。"陆尘笔尖顿在"九转还魂丹"的条目上。
祖师殿方向传来叮当声响，苏浅芷带着弟子们正在清理瓦砾。
她束发的银铃缺了半边，却在朝阳下晃出比往日更耀眼的光。
柳若璃就是在这时踏着冰阶而来的。
少女将玉瓶轻轻放在堆满文书的案头，瓶中药香惊醒了蜷在梁上打盹的寻宝灵貂："用天山雪莲换了三颗清神丹，某些人再吐血可没人抬得动。"
陆尘刚要开口，天际突然传来熟悉的鹰唳。
他灵魂感知力瞬间张开，却只捕捉到半片打着旋落的黑羽。
那振翅声与三日前如出一辙，此刻听起来却像是某种催促的鼓点。
夜露凝在柳若璃的睫毛上，结出细碎的冰晶。
她将药杵重重砸进玉臼，溅起的雪莲汁液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再添三味至阳药材，药性才能中和。"
苏浅芷正用银簪挑亮丹炉下的地火，闻言手腕轻颤，簪头铃铛发出清越声响："陆师弟经脉里还残留着饕餮反噬之力，若是药性过猛......"
"所以需要这个。"柳若璃突然抛过一枚赤红鳞片，炉火映出鳞片上天然形成的八卦纹路，"火麒麟褪鳞时我在场，那家伙啃了我半筐寒玉参才肯给。"
陆尘推门进来时，正看见两女指尖缠绕的冰火灵气在丹炉上方交织成太极图。
苏浅芷鬓角汗珠滴在炉壁上发出滋滋声响，柳若璃的冰魄针却已悬在他眉心三寸："站着别动。"
针尖挑破皮肤的刹那，陆尘识海里翻涌的混沌突然平息。
他这才察觉自己已经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灵魂感知力像张绷到极致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张嘴。"苏浅芷用银铃托着刚炼成的丹药，铃铛缺口中腾起白雾凝成小鹤形状，"孟阁主说护山大阵需要七十二星宿方位......"
话音未落，楚侍女撞开院门的声音惊散了灵气白鹤。
小姑娘发髻上沾着草叶，怀里抱着个不断挣扎的布袋："药田里抓到偷灵芽的贼人！"
陆尘捏诀解开布袋封印的瞬间，数十只闪着幽光的玉腰奴扑棱棱飞出。
这种以灵气为食的妖虫本该绝迹三百年，此刻翅膀上却沾着新鲜的魔气。
"后山断崖。"柳若璃突然甩出冰线缠住一只妖虫，蓝晶石耳坠与虫翼上的魔纹产生共鸣，"三天前我在那里见过相似的痕迹。"
晨雾未散，陆尘站在被露水打湿的观星台上。
灵魂感知力如潮水漫过后山，在触及某个深渊时突然被灼痛——那感觉就像三日前触碰饕餮玉珏时一样，但这次带着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
商婉的算盘声从回廊转角传来，金蟾纹腰牌在她指尖转出残影："三个时辰前，负责清扫祖师殿的杂役弟子在后山拾到这个。"她抛来的铜牌上，饕餮纹正被某种血色侵蚀，边缘已经长出细密红毛。
陆尘指腹擦过铜牌表面的血锈，灵魂感知力突然捕捉到千里外相似的波动。
那是曹颖半个月前传讯时特有的频率，但此刻传来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剑鸣。
"宗主！"浑身湿透的巡山弟子踉跄跪地，捧着的铜盆里盛满漆黑如墨的泉水，"灵脉泉眼......又开始渗出魔毒了......"
柳若璃的冰魄针突然齐刷刷指向西方。
苏浅芷的本命剑发出嗡鸣，残缺的剑身映出七十二星宿方位中突然熄灭的天枢星。
陆尘袖中的饕餮玉珏剧烈震颤，在青石板上灼出焦痕。
暮色四合时，陆尘站在祖师殿新换的琉璃瓦上。
远处药田腾起的灵气形成淡金色薄雾，却遮不住后山某处岩缝里渗出的猩红。
他握紧白天拾到的铜牌，上面新出现的裂痕恰好将饕餮纹分成两半。
夜风送来柳若璃身上特有的雪莲香，她将冰凉的药瓶贴上陆尘后颈："孟阁主重新测算过星图，说天狗食月的异象会持续三个时辰。"
"正好够探查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苏浅芷的声音从飞檐另一端传来，她新铸的银铃剑在月光下流转着血色纹路，"楚丫头在库房找到了前宗主留下的避瘴珠。"
陆尘望着逐渐被阴影吞噬的月亮，灵魂感知力再次扫过后山。
这次他刻意收敛气息，果然在魔气翻涌的间隙，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真元波动——那绝不是青山宗功法该有的气息。
最后一缕月光消失时，七十二星宿大阵自动亮起微光。
陆尘看着手中突然浮现血色纹路的宗门令，终于明白三日前那些贺礼背后藏着怎样的代价。
山风突然转向，将后山深处的枯叶卷上高空，其中一片边缘泛着诡异的金线，像是某种法衣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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