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林倩冲我喊，声音似乎是愤怒到了极点。
这么多年，这似乎还是林倩第一次，这么生气的拒绝我的要求。
我没有说话，也谈不上恼怒，站在那个地方，握着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我在她面前最后的尊严。
“你！！！”林倩一激动的时候，讲话就会有点结巴：“到底是什么比赛，这么重要，需要你把自己的....残....残....”她在这个字上停滞了许久，才憋着一口气说：“需要你这么牺牲自己去打动评委？”
她声音不大，带着所有的不甘心和不服气。
一如几个月前的自己。
我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很知道。
我也知道她在气什么，清清楚楚。
但是林倩，你知道吗？失明对我而言，就是这辈子最大的原罪。
我很努力的尝试了这么多年，试图摆脱他们
但是没有用，林倩，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瞎子，这辈子，也许我只有这一个名字。
“你觉得在大家面前暴露残疾，是牺牲自己？”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影，反问道。
“不是！”林倩说的很快，几乎不假思索：“我......我......”她结结巴巴，像极了小时候闯祸被她爸爸发现，承认错误的那种语调。
我笑了笑，真心笑了一笑。
“是有一点尴尬，但是那又怎样？这就是我最真实的生活状态！”我说的很平静，平静到觉得这些话几乎不像是自己说出来的那样。
“林倩，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无法接受，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吧。”我笑着问她，却不想听她回答。
然后我说了很多她不想听的话，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些话说出口的，她一定很失望，这很好。也许只有这样，她才可以过更加好的生活。
她应该有的生活。
“够了！”林倩打断了我，声音很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展秦........”
我笑笑：“以前不懂事，才把自己搞的这么累。现在想想，挺傻的。”
林倩没有再说话。
我垂下眼睛，听见她的呼吸急促而湿润。
对不起林倩，我总是让你哭。
我在心里对她说。
王乐怡过来给我送联谊会的邀请卡，也给了林倩一张。
她问林倩说，你有没有男朋友，然后林倩脸红了。
我侧着头微微的眯着眼睛想看清楚面前的这些模糊不堪的人影。
想看清楚，林倩羞红的脸。
妄想。
王乐怡送我回寝室的路上，又一次跟我确认了我会不会去。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送给我一条领带，说是，当做谢我的礼物。
“不用客气，谢谢你带我回来。”我笑着对她说。
“什么话，这点小事，跟我客气什么！”王乐怡笑着跟我再见。
真的，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离开刚才那个林倩。
寝室不大，摄制组的人一进来，几乎就挤得水泄不通。
“准备好了嘛！这么墨迹！”那个导演一说话，满嘴的烟味。
他们拍我看书，拍我写字。拍我的助视器和放大镜。像检查视力一样的给我一张报纸，问我看得清楚上面的字吗。我摇头，他们又给我助视器，问我这样呢。我还是摇头。
“对不起...........”我赔笑着说道。
“这么大的字都看不清楚，你平时有个什么小硬币掉在地上，怎么捡？”那个导演问出口，似乎找到了灵感一样。啪的一声，扔了一枚硬币在地上：“你找找看，能找到吗？”
“我......我.............我只能.........蹲下来摸。”我据实以告，希望他们放过我。
“没关系，那就拍一拍生活细节。”那个导演说的满不在乎。
地上很凉，冰块一样寒彻心扉。
我像一个乞丐一样蹲在地上找那枚硬币，眼前，是漫长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摄制组的人走了，呼啦一阵，像风一样。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未知的角落里，无所适从。
我茫然地走了两步，碰倒了一张椅子呼啦啦的响。
天色将晚，环顾四周都是朦胧一片，我甚至分不清楚，寝室的大门在哪里，什么方位。
那一瞬间我猛然发现，自己跟一个真正的瞎子，没有任何区别。
“我帮你！”不知什么时候，林倩的声音蓦然间从身后响起。
“不用！”我恼怒道。
“给我！”林倩说着，抢过我手里的东西。
“我自己会弄！”我大吼。
“我几分钟就可以弄好的东西，你要整理多久！”林倩大声的提醒着我：“不是说承认自己眼睛看不见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我望着眼前的黑暗，无言以对。
挫败感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把一直以来支撑着我的那个叫做“自尊”的东西，击的溃不成军。
“那，谢谢你了。”我精疲力尽，小声说道。
“不用！”林倩的声音冷的像冰：“我星期二去参加了联谊会，说不定找到男朋友了，就没空过来帮你做这种事情了。”
我一愣，下意识的，几乎无法呼吸。
“哪要恭喜你了。”我压着心里排山倒海一般的绝望，轻声说道。
几秒钟没有人说话，四周安静的几乎没有一点声响。而后，是林倩带着哭腔的大喊：“为什么要去参加这种活动？承认我是你女朋友很难吗？我让你这么丢脸吗？”
我想笑，很想。
一个连硬币掉在地上都捡不起来的瞎子，谈什么女朋友，真是可笑。
“呵呵，说什么呢？说我女朋友被一个男人抱上了他的保时捷，然后一夜未归。过了一天特意来告诉我说，自己不舒服，回去睡了一个晚上，并再三说明，让我不要告诉她自己的父母？林倩，对吗？”我问林倩，也问我自己。
“不是这样的.....”林倩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你为什么骗我？”我大吼，带着对自己所有的憎恨，冲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喊：“为什么骗我？”
我是瞎子啊，林倩！我看不的。这个世界对你我而言，是不公平的。很多事情如果你不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林倩很乱，解释的语无伦次。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不会撒谎，她撒谎的时候说话速度很快，一句话会说的很长很长。
他只有说真话的时候才会停顿，急了，尤其结巴。
“你不相信我？”林倩骤然停了下来，反问我道。
“没有。”我顿了顿，冷笑道：“瞎子多疑，没听过吗？”
“你！！！”林倩语塞：“干嘛把自己说的那么难听？”
“没什么难听的，本来就是事实！”我站起身来，眼前所见，尽是一片模糊不堪的影子。那一瞬间，我对自己几乎厌恶到了极点。我摸索着往前走去，用最难看的姿态。只想把心里所有的坚持和自尊统统撕碎，扔在地上。
“你刚才也看见了，离得那么近的我都看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没有人带路我根本连出门都困难！”蓦然间，我脚下撞在了桌腿上，顾不上疼，伸手胡乱摸了两下，碰到了一叠书，随便拿了一本起来，贴着眼睛，很仔细很仔细的看，却依然看不清，上面的写的，是什么字。
读书好有什么用，考上大学了有什么用，展秦，你这个瞎子还有什么用。
我愤怒的把书拍在桌子上：“我看不到你的样子，看不到你的表情，没有助视器，我根本连这么大的字也看不了。林倩你明白了吗？这就是事实！我这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砰”的响了一声之后，我没有再听见任何声音。
林倩走了。
终于，走了。
我觉得我所有的力气加起来也只能让我支撑到此，如果她再不离开，我真的，也许就支持不下去了。
扶着桌子坐下来，只觉得整个人几乎精疲力尽。
结束了。
终于，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很累，累到几乎就想这么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可我睡不着.事实上，如果没有药物的支持，我根本连一个小时都睡不着。
盲表自动报时响起的时候，已经晚上8点了。
这是林倩设置的。
“以后每天晚上8点都要打电话给我，汇报一下晚饭吃了吗，吃的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做什么事情！”她一边弄一边说，语气很凶，但是很可爱：“这叫例行检查！听见了没！”
“大小姐，要不要管我管这么严！放心我跑不了的。”我窝在沙发上苦笑道。
“谁让你经常不吃饭！再说了，跑了还来得及嘛！”林倩说着气呼呼的把表递在我手心里。
林倩很细心，从来都是放在我手心里，等我拿稳了才会松手。
她的手很软，肉肉的。像猫爪子下面的肉垫。
八点了，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划开手机，机械化的女声不停的提示：林倩，188******，拨出.........
我不想打给她，只是想听听她的名字。哪怕，仅仅是从机器里。
摩挲了很久很久，突然间，电话里毫无预警的响了起来。像一个炸弹。
我很紧张，紧张到几乎忘记了去听电话的读屏，直接贴着手机屏幕挂断了电话。
可还未及把手机放下来，它却又突然震动了起来。在离我眼睛很近的地方。
“林倩，188******，来电。”
像是心事突然被人揭穿一般，莫名只觉得无比心慌，手一松，电话就直接掉在了地上。
蹲下来摸到它的时候，屏幕亮着，但是很安静。我甚至不确定，电话是接通了，还是挂掉了。
捧着电话小心翼翼的贴近眼睛，依稀仿佛，下面有一团红色的影子。听筒里传来隐隐的哭泣声，像遥远的土地上，风吹落树叶的时候，留下的呜咽。
我挂了电话，像终于剪断了炸药的引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泪再也无法抑制的从心底涌了出来。
林倩，对不起。
真的真的，对不起。
后来，我给林倩的母亲打了电话。只说是和林倩吵架了，让她去看看林倩。
她母亲待我很好，她什么也没有多问，只关照我说，展秦，寝室太冷的话，可以回家。
我真是太没用了，差一点，就又要哭出声来。
整整一个周末，我几乎都没有出寝室，没怎么睡觉，也没有怎么吃饭。
柜子里有包饼干，我吃了两天，居然还没有吃完。
星期天上午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陈若言，请她陪我去医院配药。
有些事情，我实在无人可托的时候，还好有她在。
“你跟林倩又怎么了？”陈若言一边走，一边问我道：“别跟我似得，快分手了吧！”
“大概吧。”我笑笑。
她忽然笑出了声音，然后拍了拍我的胳膊，笑道：“你说，我们家是不是跟姓赵的一家有仇。如果我们都分手了，那么你的女朋友和我的男朋友，等于都是被他们那家子给抢跑了。这是不是挺逗的？”
我迟疑了一下，居然也笑出声来：“是，挺逗的。”
“这药少吃点，吃多了容易得老年痴呆。”陈若言一边说，一边帮我在药瓶上做好记号。
我笑笑，没有说话。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星期二早上的大课我没有去上，故意的。
我怕碰到林倩，我怕听见她的声音，察觉到她的气味，我怕我们面对面的路过，我知道她在却无法触碰的那种感受。
王乐怡来找我去联谊的时候，寝室里的所有人都在，也都嚷嚷着要去。
她无奈，只能全部答应了他们。
孙立涛问女生都有哪些人的时候，王乐怡忽然回过头问我说，林倩会不会去？
我一怔，有几秒钟的时间，仿佛忘记了呼吸。
“应该不会把.......”我喃喃地说。
我没有带手杖，跟着她一路忐忑到了会场。王乐怡是组织者，许多人找。
我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愣愣的发呆。
女生们从房间门口走过，似乎在讨论着什么，细碎的声音传过来，如风吹落叶。有男生过来搭讪的，自己的名字说了有半分钟。女生们一边听，一边嘻嘻的笑着。
“我们周末去看电影吧！好不好！”男生问。
没有女生说话，似乎也没有应答。
“太好了，我星期六早上10点学校门口等你！”男生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像要跳起来。
这是不是就算成功了？
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林倩应该也会这样被搭讪吧。
被男生约出去看电影，逛街，和他一起看漫画，打游戏，去漫展..........做她想做的一切。
“展秦！”王乐怡很兴奋的喊我的名字：“林倩来了！我带你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说罢，不由分说的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林倩！”她喊她的名字：“我就说你会来，展秦还说不会！”
林倩没有说话，他和另外几个女生站在一起，一眼望去，我甚至分不清，哪个影子是属于她的。
我笑笑，也没有说话。
所幸王乐怡很忙，所以没过多久便带着我离开了。
“展秦，那边有饮料和点心，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有酒吗？”
“诶？”王乐怡似乎愣了一下。
“呵呵，没什么，感觉人大了，又穿西装打领带的，喝橙汁实在有点奇怪啊！”我笑着说。
“哈~”王乐怡笑的颇有些不屑：“有葡萄酒，我帮你拿。”
葡萄酒没有放冰块，有些涩。一口下去，喉咙有些毛毛的，哽地难受。
“你要不要紧啊？”王乐怡说的有些啼笑皆非：“喝了这么些，眼泪都呛出来了？”
“我没事.....咳咳咳.....”我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笑道：“刚没留神呛了。都没喝出味道了，再给我拿一杯吧。”
晚饭吃的不多，两杯酒下肚胃里一阵烧的荒。头也有些晕。
感谢这些身体上的不适，让我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其他。
恍惚间，我被王乐怡拉着坐了下来。
对面是林倩吧，我眯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们两个似乎在讨论着一些什么，林倩有点激动。站了起来说了很长一段。
我胃很疼，疼的连她说的是什么都没有听清。
无所谓的，林倩。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
只要你高兴就好。
王乐怡让我陪她去做游戏，我答应了。
上台的那一霎那，我只觉得周围很吵，吵的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我只能不停的笑，不停的笑
像是之前，接受那些莫名其妙的采访的时候，老师所要求的那样。
眼前很模糊，越来越模糊。
一个一个的人影在我面前重叠，又分开。
忽远，又忽近。
直到我听见有人问我说，眼睛看不见的人，是不是鼻子特别灵？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整个人突然清醒了一下。
眼睛看不见的人？
我愣了一下，眼前的晃动的世界像是突然停顿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只能这样应付他。
王乐怡在旁边嬉笑着替我解围，然后拉着我重新坐好。
我很乱，乱的几乎不知道如何自处。
猛然间我只听见有人很大力气的拍着桌子。然后是一连串凳子被踢倒的声响。
林倩用很凶很凶的语气问：“你刚才说，周末想约我出去是吗？”
我一愣，还未来得及叫她的名字，就听见她继续说道：“你说去哪？”
不是.....在跟我说话。
茫然间，只觉得心里揪起来一样的难受。
“我都可以，你说去哪就去哪。”孙立涛答的很快。
“那就去看电影吧！”林倩说着，顿了顿：“很久很久，都没有人陪我看过电影了。”
是------说给我听的吗？
“就周日好了！”林倩继续说：“10月22日。”
我的生日。
疼痛的感觉如大兵压境一般，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
我只觉得耳朵嗡嗡的作响，完全听不清楚周围人在说什么。
蓦然，林倩走到我眼前，离我很近很近。
她俯着身子，迫得我无处可逃。
“展秦，祝你们玩的开心。”林倩咬着牙，把话说的很重很重。
“林倩.......”我叫她的名字，后面的话千言万语，全都堵在胸口。
却是一句也说不出。
“我累了！”她松了一口气：“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玩。”
话说完，我眼前的那个影子也跟着消失了。
睁大了眼睛，却只看见前方白茫茫的一片。
突然间，我很害怕
害怕失去她，害怕永不再见。
“林倩！”我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叫她的名字。
拳头捏的很紧很紧，却怎么也挡不住手心涌出的潮汗。
我只能这么做。
只是，如果她不回头，我要怎么去追？
回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
“哟，涛子很高兴啊，跟林倩微信传情呢？”韩进一进屋，就冲着孙立涛喊。
“哪呀！“孙立涛大叹一声：“那女的挺烦的。我本来还想问她要不要去跳舞，结果她一出来就喊心疼，又说头疼不舒服，就只能送她回寝室了。”
“哈，和着，没让你占便宜，不高兴了啊！”
“爷是那种人嘛！”
“哈哈，我看像！”韩进嬉笑着说道：“你别说，我觉得按照这架势，这女的搞不好是个处女也没准。”
“处女？？？”孙立涛反问的声音大的有些夸张：“靠！那运气也太好了吧！”
一时间，我只觉得心里血气翻涌，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不甘堆积在一起，一下一下的撞着我的胸口。
我扶着桌子，整个人却禁不住的微微发抖。
“展秦，你那个邻居，是处女吗？”孙立涛说着过来打了我一下肩膀。
“走开！”我说着，用力拍着桌子。
“怎么了？？你也喜欢她？”孙立涛反问了一句，随即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喜欢就说嘛，公平竞争我也不拦着你！反正还有个开卡宴的垫底呢，我们两个估计都没戏。”
我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再听他说话。
一句都不想。
第二天的大课我去的很早，林倩没有来。
打了一次她的电话，提示无法接通，就再也打不出第二个。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些什么，抑或说，逃避些什么。
林倩的母亲在电话里跟我说：展秦，如果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的话，对你对倩倩，都是一种惩罚。
我没有做声，林倩的妈妈又道：“慢慢来，会好的，阿姨知道你最舍不得倩倩伤心了。”
“阿姨...............”我哽咽道：“对不起，我..............”
“别担心，我打电话给倩倩，再打给你。没事的，不用道歉。”
挂了电话，我撑着手杖站在那个未知的路口。
思念像风，无孔不入。
“展秦，我问了，倩倩没什么事情，说想喝奶茶了，所以跑出去一个人呆了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就会回去。你别担心。”林倩的妈妈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倩倩身体不好，你让让她吧。”
“好。”我应声说道。
撑着手杖摸到她们寝室门口的时候，林倩还没有回来。
天已经黑了，我的视线里，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光圈。
“我打电话给她了，说吃过晚饭就回来的。你要不要进来等一下？”林倩的室友一边说，一边拽我的手杖。
“不用了......我再联系她。”我用力把手杖拉了出来，转身离开。
“这人怎么这样，真是瞎子多疑...........我又没要吃他.......”
女生细碎的抱怨从我身后飘过来，手杖打在地面上发出嗒嗒地声响，交织在一起，搅着我的心，几乎连步数都数不清楚。
没事.....她不是林倩............不是...........林倩不会说这样的话...........林倩不会在乎我的残疾........林倩不会............
我不停的安慰着我自己，像是一种劣质的自我催眠。
入秋了，晚上起了风，便觉得有些冷。
我摸到了一个路灯下，等林倩回来。
带我到这里的女生告诉我，这是一条回寝室的必经之路。
来来往往，人影交错。
不停的有人经过我身边，有人嬉笑，有人叹息。
我用力的分辨着眼前的这些人影。
像一个学者，认真的看着显微镜下的世界。
许久，许久。
林倩都没有出现。
盲表报时已经8点半了。如果她路过，一定就可以看见我。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一直没有回来。
9点的时候我打她的手机，没有人接，我慌了，再打第二次，还是没有人接，第三次......
“哦，林倩刚才回来了，她洗澡去了。我让她.......”
电话里的女生还在说着什么，我却等不及直接挂了电话。
在手里把电话捏的很紧很紧，却仍然抑制不住心里翻涌不息的那些念头。
自卑的近乎绝望。
转身直接往回走，用我最快的速度。
几乎不顾一切。
眼前很黑，整个世界对于我而言，仿佛不存在。
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也可以消失。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知走了多久，电话响了起来。
机械的女声一个字一个字的报着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林倩，188******，来电。
一次又一次。
我攥着电话，不知道碰了什么，电话接通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话筒，发出嘶嘶地声响。
“你找我？”林倩冷冷的问。
“嗯。”我轻声应
“有事？”她反问。
“没有。”我连忙否认。
她没有再说话。
“晚安。”隔了许久，我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轻轻地对它说道。
所有的力气仿佛在电话挂断的那一霎那全都离开了我的身体。
我瘫坐在地上，发疯一样的用手杖死命的敲打地面。
手杖断了，零落的散成了好几截。
我扔下了他们，踽踽独行。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没有指引，没有保护。
没有，林倩。
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后两天的课我都没有去上，整天整天地胡思乱想。
我想念我的母亲。
给了我生存的希望，却又抛下我再也不管的母亲。
星期天的时候接到了王乐怡的电话，她很兴奋地告诉我全国十佳大学生模范，我是第二名。
她很高兴，电话里一直在笑着，祝我生日快乐，说恭喜我，恭喜我双喜临门。
“入党申请书你尽快交上来，刘老师说，可以特批。展秦，这次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好。”我轻轻的说：“你们高兴就好。”
“展秦！”王乐怡在电话里把我的名字拉了一个很长的调子，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
她这时候的语气很像林倩。
很像。
我恍了一恍神的功夫，门被很用力的推了开来。
“哟，涛子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看电影去了嘛？”韩进笑道。
孙立涛一阵风一样的闯了进来，拍桌子骂道：“看个鸟电影。死女人太TM讨厌了，气死我了！”他说着，走到我面前，啐了一口：“我呸，展秦，你这个邻居，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装B的女人，看个电影碰都不能碰，摸一下而已，叫的杀猪一样,跑的影子都没了............”
“你.........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抖的很厉害。
“我说，那个林倩，也太TM装了，我就摸了她一下，她就............”没等他说完，我直接冲着面前的影子狠狠的一拳挥了过去：“谁让你碰她了？？？”
我大声吼：“谁TM允许你碰林倩了！！！”
“她人呢？”我怒吼道，恨不能冲过去把他撕碎。
没有回音，我只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直冲头顶，拍着桌子，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我问你她人呢！！！”
“她............跑了。”
“去哪了？”我心慌的几乎可以跳出来。
“我.....我哪知道！”孙立涛迟滞着说道。
我顾不得其他任何的东西，划开手机打了林倩的电话。
没有应答。
再打，再打，再打。
连续打了十几个，都是没有应答。
摸索着找到了她的寝室，不在。
又打了她母亲的电话，没有回家。
打了赵澄的电话，没有联系过他。
我害怕了，真的，害怕极了。
咬碎了嘴唇，努力的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的越绷越紧。
我不能出去找她，只能坐在路边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给所有我能想到的人打电话。
然后坐在原地，等林倩的消息。
像一块没有人要的垃圾。
只能这样。
天渐渐的黑了，视野慢慢的暗淡了下来。
我接到林倩母亲的电话，说她们找不到林倩，已经报警了。
她母亲噙着泪，声音听起来很疲倦。
她让我先回家去，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回家？
回哪里？
林倩不在，哪里才是我的家？
我站起身，对着眼前光影浓密的地方走去。
有车子从我身边经过，急急的按着喇叭，远光灯打的很亮，恍的我眼前一片光明。
“你不要紧吧！我没碰到你，是旁边助动车把你带下来的，你别赖我.........”
我摇头，告诉他没关系。
“帮我打一辆出租车可以吗？”我低着头小声请求。
“你............”
我笑笑，抬起头，又笑了笑：“我眼睛看不见，也没带手杖。想打车回家。”
“哦...........”那个人拖了一个很长的音。
“可以吗？谢谢你。”我又说。
“我送你回去吧，你家住哪里？”那个人说着，扶着我的手把我搀到车上。
我说了一个地址。
那是在这个城市里，我所知道的，唯一一处，我和我母亲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今天是她的祭日。
我想她。
摸着楼道里的扶梯慢慢的往上走。第一层15格，转弯，再上10格就是二楼。
“展秦？”有人问我。
我数着步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她的声音很温柔，暖暖的：“回来拿东西嘛？下午倩倩也来了，你来找她？”
时间仿若突然凝固。
我愣了好一会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林倩来过？”
“是啊，下午来的。怎么了？”
我顾不得回答她的话，顾不得再数步子，顾不得所有的一切，抓着栏杆几乎连滚带爬的冲到家门口。
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林倩！！！”我叫她的名字，撕心裂肺，用尽我所有的力气。
“你别过来！”林倩的声音很尖，恐惧而不安。
她在，她真的在！
我松了一口气，跟着眼泪就莫名其妙的掉了下来。
分不清楚是喜悦，感动，愧疚，还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情绪。
我只知道，我可以为了那一瞬间立刻死去。
了无遗憾。
“林倩，对不起........”我小声的道歉。
“我等下就走..........呜呜........你别赶我......呜呜.......”林倩一边说一边哭，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
“别哭了。”我劝她，却怎么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对不起，林倩。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我说着，慢慢的走到她跟前。屋子里很黑，我什么的都看不见。
林倩小声的哭泣，委屈的像个小孩子。
我担心她会害怕，慢慢的顺着床沿向前摸索着，碰到她手的时候，用力的把她拉进我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抱起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我的道歉。
对不起林倩，我的自卑，却要让你来承担痛苦。
“对不起林倩，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喃喃的说道。
林倩像是终于活过来一样，抱着我，放声的大哭，絮絮叨叨的解释着什么的。
“后来我洗完澡跑出去找你了.....你已经走了.....我打电话给你，当时就想说如果你先道歉我就立刻原谅你.....呜呜....但是你不理我.....你说没有.....你说晚安....呜呜呜呜......”林倩说着，把我用力的抱在怀里：“我以为你已经不要我了，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呜呜呜呜呜”
傻瓜，怎么可能？
我不想要的，是我自己。
“你怎么这么笨？”我问她的话，笑话我自己。
“你！”林倩挣脱了我的怀抱，一时语塞。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带着眼泪，又愤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笑了笑，把她重新抱在怀里：“我怎么舍得？”
“你每次都这么说，但是每次都和以前一样凶。拍电视的那天也是。”
“没有....”我滞了一滞。
那天的无奈和自卑的情绪此刻在林倩面前渺小的，仿若尘埃。
“我觉得....觉得....”我迟疑再三，笑道：“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其实你生病了，告诉我也没用，我什么的都做不了......”我话未完，就被林倩急忙地打断。
“没什么的。”她说：“赵澄有时候像我妈一样，你也知道......”
可是林倩，你知道吗，你也很像一个妈妈。
没关系，没事，不用担心，每次每次都是这么安慰我。
“疼吗？”林倩碰了碰我的额头，小声问。
我说不出话来，只笑着摇摇头。
“别笑了，都难看死了。”林倩说着，又要碰我的伤口。
我不想让她看见这些，看见我的无奈何无助。
我抓过她的手，把它们压在床上。
我们两个离得很近，林倩的呼吸吹在我脸上，带着点婴儿面霜的香味，很甜。
“生日快乐，小展秦。”林倩小声说道。
我迎着她的声音探到了她的脸。脸颊湿湿的，有点凉。有眼泪路过，像是春天刚刚下过雨的天气里，从树叶上掉下来的水珠。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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