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很久的忙音，一直到电话那头归于平寂，才确定林倩是真的挂了电话。
“我出去一下。”我说着，打开手杖。
“好像要下雨了，你去哪？”简明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他早产导致的氧中毒，自幼失明，所以有了这么个名字。
“还能去哪？肯定又是哪个大小姐没事找他。”不知道为什么，提到林倩的时候，赖以恒的语气都不太友好。
林倩曾经私下问过我知道不知道赖以恒是怎么失明的，她说他的眼皮像是被融化了一样，搭在眼睛上。看上去有点吓人。
我只知道他是被硫酸泼了眼睛，具体为了什么并不清楚。
我不八卦，也懒得关心。大家相安无事，日子也会过的快一些。
“就在校门口。我去去就来。”我说着扶着桌子往门外走去。
“要不要带伞。好像风很大。”简明年纪比我大几岁，挺会照顾人的。
“不用了，谢谢。我很快就回来。没事。”我道谢，然后不再说话，专心的开始数步子。
8步右转，4步下楼，第一层8级楼梯，第二层14级楼梯，往前走7步..........
出宿舍楼的时候，一阵大风吹过，手杖轻，被风吹的有些拿捏不稳。我定了定神，慢慢往前走。
粉碎性骨折之后，每到阴雨天气，我腿上和手上的关节都会有些酸胀，隐隐作痛。
天快黑了，整个世界开始黯淡了下来。举目望去，四周朦胧一片。远处依稀可见有点点的灯光，但那是什么，我并不清楚。
有风，一阵阵的夹着树叶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叶子打在我身上，发出“梭梭”的声响。
我听见有汽车开过的声音，还有103步，就可以走到校门口。
“展秦！”林倩兴奋的喊我的名字，然后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把我紧紧抱住。
“我很想你。”她对我说。
“我也是。”我在心里对她说。
我非常不喜欢和别人突然之间的肢体接触，只有林倩除外。她的怀抱温暖的我根本不想离开。
天已经黑了吧，我眯着眼睛，眼前却还是一片混沌。
扶着肩膀抚上她的脸，一点点的经过她的眼角眉梢。
还好，她没哭。
林倩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一点点小事都会让她不停地掉眼泪。
我很怕她哭，因为我怕她哭坏了眼睛。
瞎子的滋味，我知道就可以了。
所以不管任何事情，只要她一哭，我都会妥协。
当然，这一切，林倩从来都不知道。
她只要开心就够了，我的烦恼，与她无关，她也无需知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激动成这样？”我说着，把她重新抱在怀里。
“就是特别的想抱抱你，跟你说加油！”林倩躲在我怀里，的声音小小的，和着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的风声，直达我心。
我不知道那一刻她有没有发现我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
我定了定神，笑笑：“相信我，林倩。”
她的脑袋在我的怀里不住的蹭着，头发不长，软软的。
“嗯！嗯！”林倩大声的呼气。
傻丫头，又快哭了吧。
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要刮台风了，赶紧回去吧。”
左脚一阵一阵的疼，如果不回去立刻用热水泡一泡，到晚上根本无法入眠。但我还是努力说的风平浪静，不让她听出什么破绽。
“嗯............”林倩默然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我道“展秦，今天有人帮你们喊楼吗？”
喊楼？多久之前的记忆了！
难怪她今天这么激动。我笑了笑：“我们学校就三个高考生。”
“我帮你喊！”她突然加大了音量，把我吓了一跳。
“在哪？”我试探着问。
“这里！”林倩说的很坚定。
“现在？”我简直不能相信
“现在！就像这样。”她说着不等我再有反应，拉过我的手，突然大喊：“展--秦--加--油！高--考--顺--利！”
我被她突然爆发的呐喊惊呆了，完全不知所措。像是突然有人在我耳边不停的打鼓，跟我说展秦加油！
心跳的很快，整个人像突然间被抛到了云端。如果不是死死的抓着手杖，我几乎就要跌坐在地上。
“好奇怪啊，这么喊一喊，整个人感觉就像充电一样，立刻会信心满满！”林倩在我耳边，说的气喘吁吁。
我抓着她的手，用尽我全部的勇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跟她说：“林倩，相信我。”
是在告诉她，也是在告诉我自己。
相信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只是林倩，在我无法认可自己之前，原谅我无法对你说出后半句。
等我，等我考上大学，找到工作。
等我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等我......娶你。
林倩在我身边一边跳一边喊，一遍又一遍，声声句句，刻在我心底。
“大--学--见！”林倩拖了很长很长的音，喊完，趴在我胸口，喘着大气。
“没事吧？”我轻拍她的后背，轻声的问。
林倩的心脏不好，憋气时间久了会缺氧。
“没事儿！”她吸了一口气，说的很轻松。她停了一下，气息似乎顺畅了许多：“你们学校真大，喊半天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人多一起喊，效果可震撼了！”
“已经很震撼了。”我看着她的方向：“谢谢你，林倩。”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很想知道林倩现在的表情，哪怕只是看一眼。
小丫头晶亮的眼睛，期待的眼神，高兴的时候微微扬起的嘴角，这些记忆中的画面早已模糊不堪，一如我现在的所见。
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任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原地，小声的道谢。
“谢--谢--林--倩！我--喜--欢--你！”我突然间着了魔一样，发泄似地大声喊。
怀里抱着的人儿整个身体明显一僵，似乎是愣住了。靠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上次何子康是这么喊的吗？”我问。
“我……都忘了！谁知道他的。你还说自己不小气，几百年前的事了……”林倩像是还没回过神来，说的愣愣的。
我情不自禁的笑：“和你有关的，我都忘不了。”
别人能为你做的，我也会为你一一做到。
因为，林倩，我爱你。
“要下雨了，我先回去啦。”林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舍不得走的样子：“你别送我了，早点回寝室吧。”
“送你到门口。”我说的很坚定。
林倩没有反驳，拉着我的手，转过身去慢慢往前走。脚很疼，每一步都针扎一般的难受。
索性林倩走的不快，我还跟的上。
“你带伞了吗？”林倩问我。
“没，不过没关系，我很近。”
校门口就是一个公交站点，路灯和站台的灯光加起来，光线很亮。林倩背着红色的书包，在我面前，亭亭而立。
“那你先回，我等出租，很快的。”她说着，顿了一顿：“你明天考试。”。
路上不停的有车子呼啸而过，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带着风从我身上经过。我想转过身往回走，却发现脚很疼很疼，半边身体都是麻麻的，感觉上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一动也不能动。我撑着手杖强忍了一下，对林倩笑笑：“我知道。”
“乖~”林倩像是没有发现我的异样，摸摸我的头发：“我回去给你打电话。”
我怕她发现我整个人不对劲，不敢在昏暗的光线下再去寻找她的脸，只好垂着眼睛轻声道：“我等你上车。”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再说话。四周突然间变得非常安静。
山雨欲来。
“啊！有车了！我先走了！”没有听见停车的声音，林倩突然间夸张的跳了起来，然后拍拍我的胳膊，像逃一样的转身就跑。
然而她的红色背包却定格在不远处的某个点上，在我的视野里格外刺眼。
我眯着眼睛看了很久，心里却忍不住的想笑。
她真的不适合撒谎，一点儿也不。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我所有的力气抓紧手杖，挺直了腰板回过身慢慢往前走。
林倩还在呢，你怎么可以看上去那么狼狈？
心很乱，根本数不清步数，努力维持着平衡，一点一点的胡走着。
学校大门已经关了，只留了旁边很小的边门。我找了很长时间，才摸着栏杆走了进去，靠在传达室的大门上几乎精疲力尽。
你看着我进校门，总该放心了。
终于下雨了，豆大的雨滴打在水泥地上，泛出一阵湿热的味道。又撑着手杖往前走了几步，雨越发大了起来，倾盆而下的雨水打在我身上，被风一吹冷的我直打哆嗦。身体的疼痛一次又一次袭来，让我无暇顾及其他。躲在教学楼的窗台下，慢慢的弓起身子，用手轻轻的按脚踝，试图让它平静下来，但似乎收效甚微。
雷声很大，一个接着一个。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在下大雨的时候抱着我躲在屋子里告诉我说：“不要怕，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可是妈妈，我这么痛这么狼狈，你看见了吗？
有雨水打在我眼睛里，生疼。
恍然间，有人拉过我的手，想都不用想我几乎就脱口而出：“林倩？”
“快走，这里很危险。”她的声音很着急。
我笑：“你不是上车了吗？”
“对不起，我刚才是想让你先回去……”林倩说着又用力想把我往外面拉：“这里真的很危险。”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
你没错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你是个瞎子？
还是对不起因为我好心想让你先回去？
还是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垂下眼睛，让眼泪随着雨水一起洒在脸上。稳了一稳声线，笑着问：“为什么骗我？我很好骗是不是？”
“不是.......对不起嘛！”林倩声音很软，像是在哄小孩：“你别生我的气，先走好不好？”
呵呵，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你骗我是为我好，现在回来也是为我好，我怎么还敢生你的气？”我说的很冷，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展秦！“林倩唤的很无奈。
“对不起，我眼睛看不到，麻烦你带路。”我很用力的说着在这个学校里学到的盲生礼仪，并且刻意强调了那几个字。
“你......”林倩似是有话要说，被一阵雷声打断。她顾不得其他，拉着我往回走。
我一动，脚上钻心一般的疼。站不稳，步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没事吧？”林倩立刻回过头来。
我怕她过来扶我，怕被她看出破绽，怕她可怜我。便开始口不择言：“瞎子走路是很麻烦，你......”
我话未说完，就听见头顶一声巨响。紧接着我被林倩狠狠的往里面用力的一推，然后又是一阵巨响，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像是很大块的玻璃，撞在石头上的那种感觉。
我心往下狠狠的一沉。坐在原地竖着耳朵仔细的分辨林倩的声音。
没有。
什么也没有。
雨声很大，打在窗台上，打在地上，打在叶子上，打在我身上，打在草丛里。
发出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只有林倩没有任何动静。
甚至没有平时惊讶的时候下意识的那一声惊叫。
我微微有些慌了。
“林倩，怎么了？”我一边试图让自己站起来，一边对着前方问道。
她没有说话。
我开始觉得害怕。
忍着疼，拿着手杖试图往前走：“怎么了林倩？告诉我！”我命令一般的问道。
她还是没有声音。
但是我知道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甚至可以听见她不安的呼吸。
但是我看不见她，即便我睁大了眼睛，面前仍然像是蒙着一层浓重的水雾，看不见任何东西，哪怕仅仅是轮廓。
“你说话！”我一边忍着疼循着她的呼吸声走去，一边愤怒的吼。
“说话！”短短的几分钟内我几乎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
从来没有经历过某一时刻像现在这样，让我如此痛恨自己眼睛的残疾。
我胡乱挥着手杖，像一个疯子。这是我唯一可以找到林倩的办法。
碰到她身体的时候，我几乎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摸到她的手一把抓住，像是担心她会从此消失一般：“刚才怎么了？”
“你在发抖？”我搭着她的肩膀，惊恐万分。
“没..........事........”她咬牙说道。
“告诉我！”我大声吼道：“不要欺负我是个瞎子！”
“展秦.........”林倩说着，整个人顺着我的身子往下滑，瘫坐在地上，大声的喘着气。
有腥热的液体流到我手上，是血。
“怎么了？林倩，怎么了？”我毫无办法的坐在原地，像复读机一样的问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一刹那，我对自己的嫌恶突然到了极点。我痛恨一个叫展秦的瞎子！
“是不是心脏不舒服？你药在哪？啊……？你说话，我求求你，说话……林倩，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你怎么了？告诉我！告诉我！！”我抱着她大声的喊叫，几乎绝望。
时间漫长，犹如黑暗。
一直到120的车子开进校园，有医生冲我大声呵斥：“不是让你帮她止血的吗？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我没有手杖，像一株无人收割的玉米，愣愣的站在原地。甚至分不清跟我说话的人站在哪个方向。
四周声音很乱，一如我心。
“对不起，我看不到她伤口，我怕弄疼她............”我喃喃的说。
“医生，她怎么样？”我问
“要紧吗？会有危险吗？”我问
“医生，你在吗？”我问
“求求你，告诉我林倩伤的重吗？”我问
救护车重新拉起了警笛，我听见汽车再次发动的声音。
不要，林倩，我不能离开你，一分一秒都不行。
“带我一起去！”我胡乱的朝前奔跑：“带我一起去！求求你们，带我一起去！”
“我周围有人吗？.......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我胡乱的伸手摸索，试图抓住一切可能被我抓到的东西。
“你想跑哪去？”有人在我身后拉我的衣服。我立刻转身，几乎要跪下来。那人扶了我一把：“快走，晚了小姑娘很危险。”
被连拖带拽的弄上了车，还没坐稳，车子便呼啸而去。救护车上有心律检测的仪器，发出不稳定的滴滴声。
恐惧感像空气一样的蔓延开来
“阿姨.......是我，展秦。麻烦你通知林倩的父母，林倩被玻璃砸到了头，送医院了，急救室。让他们尽快来一次。”我抓着手机，努力保持声音平静：“我.....我不知道。我也在医院，有事打我电话。让他们尽快.........”
停稳，开门，有人来抬担架。
“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伤哪了？”
“小动脉，已经压迫止血了。”
“脑子上怎么也这么多血？”
“不知道，不过大伤口应该在胳膊上。”
“伤多久了？”
“不清楚”
谈话声夹杂着救护车刺耳的蜂鸣，渐渐远去。
我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小伙子，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朋友进ICU了，通知她父母了吗？”司机师傅回过头问我。
“啊...！”我抬起头，恍然大悟一般：“她......她是不是出了很多血？”
“废话，车都要拉去洗了！你.......”司机的声音有几分迟疑：“你.......”
“我看不见。”声音已经克制不住的有些颤抖。抬起头，努力的看着司机声音的那个方向：“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眼泪终于掉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分不清楚，这四个字，到底是说给别人听，还是在提醒我自己。
最终这位司机把我带到了急救室门口。
从房间里传来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林倩最讨厌的味道。
“家属，里面女孩子家属是哪个？”有人从我身边掠过，一面走一面大声喊
我听见声音几乎跳了起来，举起手，不管面对的是哪个方向，叫了起来：“我！”
“这里。”司机把我的身体转了一下。
“她是你的.........？”
“她是我朋友！”我焦虑答道。
“哦，已经通知女孩子父母了，正在来的路上。”哪位司机代替我解释了一句。
“这样.......”医生愣了一下：“小姑娘伤了小动脉，失血过多。病危通知书家属签字。
这五个字像一枚炸弹，在我脑子里发出轰的一阵巨响。
有几秒钟的时间我觉得整个世界几乎一片空白。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小伙子，家属签字.....家属签字......”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又细又远，夹杂着嗡嗡的杂声，像是坏掉的无线电传出的那种不真实的女声。
“小伙子，你别哭，这个是例行公事，我们还在抢救，小姑娘目前生命体征还是平稳的，你别着急，别着急！”医生像是在背书一样的劝慰道。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水泥浇灌过一样，僵立在原地，木讷的点头。
“黄医生，他是个盲人，大概不能签字的。小姑娘父母马上就来了，再签吧。”司机师傅说。
“哦...........”医生拖了一个很长的音，随即迅速说：“你快点再打一个电话给她父母，让他们快点来！”
我来不及回答，只听见有人在远处喊：“黄医生，你在这！”说话的人很着急，像是跑了一路，气喘吁吁。“血库说，AB型的，没有这么多，只有800CC，还有的需要去市里调。”
“800？？”黄医生疾呼：“怎么会这样！”
“血袋！！！”屋子里面有人厉声叫。
“怎么了？”面前过去一阵风，周围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突然消失了。
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像一块没人要的垃圾。
“家属呢？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来？”几分钟过后，黄医生跑到我面前冲我喊。
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我不敢想象这些都是林倩流的血。
“家属呢？”医生凑到我面前，急急问道：”我问你她家属什么时候来？我们院血库AB型血用完了，要去市里调。但是她情况危重，家属里有没有和她相同血型的？”
“我！”我突然疾声大叫。上前一步，摸到黄医生的手臂，抓着他：“我是AB型！抽我的。”
“你.............你的眼睛...........？”
“视网膜萎缩，不是青光眼，不影响脑压。”我急急解释。
房间里又传来“啊”的一声尖叫，随即一阵骚乱。
“跟我来！”黄医生一跺脚，狠心说道。
抢救室里的光线很好，犹如白昼。
人走动时急促的脚步声，转身时候衣服摩擦的声音，器具碰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心率仪发出“嘟.......”“嘟...........”的声响，这是我唯一可以感知林倩的工具。
停下脚步，努力的朝人影多的地方张望。
眯着眼睛，睁开。再用力眯着眼睛......
光影如雾。结在我眼睛里，像一个永远打不开的结界。
“你没事吧！”医生拍拍我的肩膀问道。
我摇头：“没....没事。”
“放松，别紧张.....”医生一边在我的手臂上大面积的涂抹消毒药水，一边安慰我。
针头冰冷，扎在我的手臂里。
努力按照医生的指挥调整呼吸。
握拳.....放开.....再握拳......
神奇的是除了心跳速度略快些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
一点也不疼。
刹那间我又想到了母亲，如果就这么把血流干净，直到死去。
我是否会就此重见光明？
是否会再一次.......见到你？
400CC，不够。
再400CC，还是不够。
最后一次医生反复和我确认身体状况之后又抽了200CC。
我瘫坐在一张躺椅上，像一只死里逃生的动物。浑身难受的几乎麻木，而思维异常清晰。
手机里我设定的闹钟响了，9点半。我原先想好的，今晚睡觉的时间。
忽然间觉得很好笑，自己之前为之努力了一年多的事情，现在看来几乎微不足道。
很多事情，是否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还是说，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比如我曾经一直苦苦维护着的，自尊。
时间忽然间都变得可有可无，一如我现在意识里，展秦的人生。
“病人父母什么时候到？”黄医生拉着我的手问道。
“我............我再打个电话。”我说着慌乱摸出手机。
“你在干嘛啊！不是很早就让你打电话了吗？到底什么时候到？”黄医生像是已经不耐烦了。
“我...........我没她父母电话........打给她家阿姨的..........刚才我又打过........她家已经没人了.............”我语无伦次，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就问你她父母什么时候来！”黄医生冲我大吼：“晚了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他的声音忽然间停在原地，像是乐曲里一个奇怪的断点。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周围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失，在一片安静的近乎可怕的世界里，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黄医生，病危通知书家属签字！”有人跑了进来，急急说道。
“市里的血还没来吗？”黄医生连忙问
“没有啊！外面下大雨，路面积水堵车，都急死了。”
“怎么能这样！”黄医生的声音愤怒到了极点：“我们这边要死人的啊！”
“抽我的血！”我想站起来，刚离开凳子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不行不行！你已经1000CC了！不是开玩笑的。“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跪在地上哀求道：“我身体很好，年轻。没关系！”
“不行！病人的生命的确重要但是我们也要对你负责！”医生言之凿凿。
“把林倩救活就是对我最大的负责！”我抬起头，对着那个医生的方向，几乎用喊的。
“你别激动，先起来，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医生说着过来扶我。
我立刻反手用自己所有的力气把他拽住，像一个疯子一样顺着他的手胡乱的摸索。
那一刻理智和冷静已经荡然无存。我要救林倩，因为----我自己。
如果林倩现在死去，那么我也将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小邓，把他拉住！”黄医生高声叫道：“找护士，拿镇定剂！”
我害怕极了，恐惧感在他这句话的发酵下到达了鼎峰，冲破了所有意识。
我放开他，用力的让整个身体呈自由落体状下坠，把头重重的落在地面上。
“砰”的一记闷响。
我一声不吭。
“你干嘛！”黄医生失声大喊。
“不要给我打镇定剂！”我尖叫。
头上有血留下来，停在我太阳穴上，炙热似火。
“我是瞎子，不会乱跑........我不要.....不要一觉醒来发现林倩已经死了.......我身上不干净.........血也是脏的.......你们不要没关系.....我也不想要！”我用力的闭起眼睛，又一次把头用力的撞向地面。
“你干嘛！”黄医生一阵风似的挡在我身前，用力把我往后推了一把。
“再抽400CC，最后一次。”他喘着气，对我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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