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在对方的面前，这让两人都有些感慨。
“从团队赛结束到现在，我期待这盘棋已经很久了。”
李万赫缓缓说道。
他说的是宇宙国语言，因为他知道陈默的宇宙语很好，比起本地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也就没必要再用蹩脚的夏国语进行交流了。
夏国的语言实在是难学得很，饶是以李万赫的聪明大脑，都感到非常吃力，苦学了许久许久，一开口仍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外国人。
“我也在期盼这盘棋。”
陈默笑了笑，很真诚的说：“大家都希望我能打败你，但说实话，我自己其实是没什么信心的。”
“哦？”
李万赫诧异：“为什么这样说？”
他不太理解陈默的思路。
正常情况下，作为一名职业棋手，坐在棋桌前的时候，不论对手是什么人，都要抱着必胜的积极心态，这样才能把自己的棋力发挥到极致。
而如果没什么信心的话，那么……就会像前几年打世界赛的吴予那样，明明棋力很强，却总是因为过多的顾虑和不自信，导致输给远比自己弱很多的对手。
要说中低段位的棋手，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似乎还情有可原，可陈默……这就让李万赫觉得有些怪异了。
堂堂的九段棋手，世界第一棋手，本届世界赛冠军得主，这样直接承认自己没有信心，真的合适吗？
“这是夏国的兵法吗？”
他忍不住问。
夏国有着数千年的文明传承，厚重的历史留给了后人太多的宝藏，尤其是那些兵法之流，‘借古喻今’、‘以史为鉴’之下，总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李万赫这会儿就是在担忧，怀疑陈默想跟自己玩什么盘外招。
“这哪是什么兵法？”
陈默哭笑不得：“想太多了，我好歹也是本届的世界赛冠军，被誉为世界第一棋手，还不至于用盘外招的手段。”
“也是。”
李万赫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盘外招什么的，一般都是弱者在用，如果陈默当真要用盘外招的话，那岂不是说明，他自己心里已经认输了？
“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确实是没什么信心。”
陈默缓缓说道：“因为我准备用一种全新的棋跟你下，这种棋……从创造出来到现在，还从来没用过呢，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水平。”
“全新的棋？”
李万赫眼睛一亮。
“对。”
陈默点点头，解释道：“之前我在世界赛上用的那种棋，回国后，越是反思越觉得不行，弱点太多了，多到我自己都看不下去，所以，我把它跟另一种同水平的棋进行结合，研究出了一套全新的棋……我一直都苦恼该找谁测试，还好你来了……”
李万赫：(⊙_⊙)?
听着陈默耐心且详细的解释，不知为何，李万赫心里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之前打败过我的棋，与另一种同水平的棋进行结合……您确定没自信吗？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您这话一出口，我都不太自信了。
李万赫心里嘀咕着，面上露出腼腆且勉强的笑容，非常客气的回道：“那就……试试看吧。”
他猛吸一口气，把状态调整到最佳。
甭管陈默的新棋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他都要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如此一来，不论谁赢，都不会留有遗憾。
……
陈默和李万赫的对弈开始了。
两人都是实力很强的棋手，再加上他们分别是一国围棋代表人物的缘故，这盘棋变得格外有看点。
云奕围棋社的会议室里，众人都安静的看着，偶尔低声讨论些什么。
路路坐在吴予身边，低声询问：“陈默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新棋的事情？”
“闲聊的时候说过几句。”
吴予老老实实的回答：“不过我没怎么问，也没见识过，毕竟我们的棋力差距太大了，也感受不出来。”
路路：“……”
这姑娘真是越来越机灵了，还没等她开口问呢，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果然，陈默不在身边的时候，小姑娘还是有点脑子的。
“行吧，当我没问。”
路路不再询问，抬头看着屏幕上的棋局，黑白棋子交错着落在棋盘中，她一开始还能看出些门道来，但越往后看，就越觉得疑惑，而当两人到了‘中盘’的时候，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不行了，这棋没法看。”
不亚于九段的孙赫率先放弃了：“他们的算力实在太可怕，落下一颗棋子的时候，至少已经想到了几十种后续的思路，对手的每一次出手，他们都能从容应对，双方斗了半天，频繁换家……我已经完全看不懂他们到底想干嘛了。”
这盘棋，才下到一半，就已经让孙赫感到头晕了，内心甚至都有一点绝望。
他现如今的棋力已经不亚于普通九段了，可是在这两位集大成的大宗师面前，却像是刚开始学棋的‘兴趣爱好者’一样，双方的差距大到无法想象。
“职业段位最高只要九段，我觉得还是低了点，应该把‘棋圣’也算进一个段位才对。”
赵晓明叹了口气，只见他闭着眼睛，瘫坐在椅子上，看都不想看了：“看不懂还是别自找打击了，咱们好好修生养息，然后等着回去复盘就完事儿了。”
他才是真的彻底放弃了呢。
强如路路、孙赫都看不明白了，更何况是他区区一个八段？
“李万赫的棋力有了明显增长，比起世界赛时进步很大，看样子，前几天跟吴老的对弈，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李辛皱眉说道：“现在我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陈默了，如果他赢不了李万赫的话，那……这家伙多半要重回‘世界第一棋手’的位置，然后成为第二个吴老了。”
第二个吴老……
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吴老在役的时候，夏国围棋是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
如果李万赫成为第二个吴老，那也就意味着，未来至少十年，整个夏国围棋界的所有人，都要活在李万赫的时代里。
古代有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放在围棋界也是非常适用的。
吴老的时代，实力强劲的棋手很多很多，可大家却只记得最强的那个，只记得那是一个属于吴老的时代。
就像是全世界著名的山峰，绝大多数人都只能记住最高的那个。
眼下，如果李万赫成了，那么，未来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都会被李万赫垄断，后人再提到这段历史时，只会记得一个叫李万赫的棋圣，记不得这些年里诞生的一大批职业棋手。
“大家别气馁嘛，我们还是要相信队长的。”
邹梦瞧见气氛这么沉重，赶忙说道：“队长之前就能打败李万赫，现在肯定也能，虽然说，李万赫这段时间的进步很大，但队长肯定也没闲着呀，肯定也在很努力的练棋，为这一战做准备。”
说着，她还伸手轻轻扯了扯吴予的衣袖，求证似得问道：“小予姐姐，队长这段时间应该每天都在刻苦训练的吧？”
吴予：？？？
她有点懵。
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吃瓜群众，却没想到，居然还会被牵扯进来。
小姑娘抬头望去，就瞧见周围二十多双眼睛都齐刷刷的朝着自己看过来，就好像，她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将会影响到全人类的命运一样。
“每天都在刻苦训练……”
小姑娘迟疑片刻，重重点头，硬着头皮回答道：“没错，陈默每天都在练棋，可辛苦了，我相信他一定能打败李万赫的。”
说话的同时，小姑娘的良心稍微有点痛。
她是知道的，陈默除了在‘云奕棋社’教学、制作围棋相关视频之外，别的时间基本都在陪她一起玩，压根就没训练过，更别提什么每天刻苦训练了。
但……
“陈默曾跟我说过，‘事实真相’这种东西只有小孩子才会在乎，成年人只在乎利弊，我说谎，也是为了整个‘云奕棋社’的大和谐，要是让大家知道身为头领的陈默私下里从不练棋，完全就是个纯天赋流……那大家肯定会心态失衡的，所以，我说谎也是为了大局，我还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吴予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忽然——
小姑娘感觉腰部一痛，吓得她连忙低头去看，就瞧见一只分外熟悉的、白皙修长的手正捏在自己腰部，顺着胳膊看去，就看到了路路那怪异的眼神。
小姑娘心尖儿一颤。
糟糕，差点忘了，这里有个知道真相的。
陈默从不练棋这个事儿，路路是看在眼里的，心知肚明。
……
棋室里。
陈默并不知道自家小女友的遭遇，他此刻的心思都在面前的棋盘上，脑海中两股意识的对撞，让他一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但随着棋形走势，他脑海中明悟的围棋真理越来越多，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走完了众多九段棋手一辈子的路。
“人类的棋有缺陷，AlphaGo同样有缺陷，前者精于心计但算力不足，后者精于算力却无心计，如今，我将两者结合到一起，以数位世冠的心计去驾驭AlphaGo的算力，两相结合，新棋的心计已然超越了人类极限，算力同样如此。”
陈默心想。
他一边与李万赫下棋，一边在脑海中反复的尝试，地球上诸多世冠棋手、以及吴老在几盘棋里展现出的所有手段，以此为根基，再以AlphaGo的强大算力作为武器，这让他迅速明悟围棋真理，勘破千古棋局。
如此一来，李万赫看似强大到登峰造极的棋力，在他面前已经变得不堪一击。
陈默就像是开了透视外挂一样，轻易就能看穿对手的所有踪迹，因此，他总能提前预判出对手的所有思路，包括对方某一手明显在给他挖坑的伏笔……
陈默越下越轻松，他不由得抬头看向对面的李万赫。
与他的轻松不同，李万赫的脸色都开始发白，鼻尖、额头都在冒汗，手里捏着一颗棋子，眼睛死死的盯着棋盘，犹如雕像一般。
偶尔，他也会伸出夹着棋子的手掌，试着将棋子放在某处，可还没等棋子落下，他便摇摇头，将棋子收回。
陈默等了足足十几分钟，李万赫愣是一步也没走，眉头紧锁着，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
……
“李万赫到底在干什么？”
会议室里的众多棋手们，瞧见李万赫数次迟疑不决的动作，也跟着皱起眉头。
中段位的棋手们不敢随便发言，因为会议室里的大佬太多了，容易惨遭打脸。
而那些高段位棋手们，则是低着头与身边人窃窃私语，也不敢大声说话。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晓明、马晓宇等人都没看明白，于是去找李辛和孙赫求助。
“别吵，我正在算呢。”
李辛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尽显高冷。
“呃……”
赵晓明等人这才发现，李辛、孙赫、路路等人，一人拿着一本草稿纸，正快速的计算着什么东西。
过了几分钟，几人停笔。
“你们算的怎么样？”
路路询问。
李辛、孙赫等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的摇摇头。
“我算到了一百五十手之后，会走进死胡同。”
孙赫说道：“计算了十六条路，全都是死路。”
“我计算的结果也是这样。”
李辛叹了口气：“我计算了二十四条路，一直算到最后，一条活路也找不到。”
路路又看向吴予，小闺蜜的棋力虽然差点意思，但算力还是很强的，能帮不少忙。
“已经找不到活路了。”
吴予摇摇头：“我们都没找出活路，李万赫自己也没找到，他都快半个小时没动了。”
是的，从刚刚几人意识到不对劲开始计算，再到现在，距离陈默落子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李万赫手里捏着一颗棋子，却始终没有落下。
“李万赫的算力太强了，他一个人的算力堪比我们几个人的总和。”
孙赫想到这里，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他庆幸己方还有陈默这种救世主般的人物，不然的话，未来十年还真没人能拦得住李万赫。
路路没说话。
她刚刚也给自己分了一部分，仔细推算过后，发现每一条路都是死路，而从投影仪的画面可以明显看出来，李万赫数次的举棋不定，显然也是在找出路。
李万赫不是走一步看五步、十步的普通棋手，他每一步棋，至少能看到百步开外，也正因此，当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立马警觉起来，开始反复检索所有的路线，结果，足足看个半个小时，都没算出来自己的活路到底在哪里。
“意思是……李万赫要输了？”
赵晓明有些惊喜：“我就知道队长肯定行的。”
他的声音不小，尤其是情绪有点激动的情况下，周围众人听到他的声音，也都松了口气。
能赢就行。
只要不让李万赫在打败夏国围棋界的老传奇之后，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容离开，那就保住夏国围棋界的脸面了。
于是，大家都很高兴。
但场内棋力最强的几位棋手，却并没有像大家这么高兴，他们翻看着手里的草稿纸，眉头紧锁，片刻后，无奈的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带着几分自嘲的表情。
“有没有觉得，李万赫输的太彻底了？”
孙赫低声说道：“我本来还以为这会是跌宕起伏的神仙大战呢，结果回顾全局，发现这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局面，几乎看不到任何悬念……”
“何止是输的太彻底？简直是老叟戏顽童啊。”
李辛长叹一声：“李万赫现如今的棋力之强，已经是我们望尘莫及的了，陈默这冷不丁又给他来了个降维打击……”
他迟疑了几秒，压低声音：“说实话，我甚至觉得，此刻的陈默已经达到了‘神’的境界，他已经不是‘人’能战胜的了，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恐怕就算是李万赫、铃木沙树、吴老三位棋圣联手都打不过他。”
“神？”
孙赫听到这个称呼时，愣了几秒，一脸诧异的看着李辛。
他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了。
身为同行，为某个人冠以‘神’的头衔，意味着自己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认为自己以及所有的同行，一辈子都达不到此人的高度。
“李万赫已经完全没有弱点了，他的思维、算力、经验理论都已经达到了极致，怕是比起巅峰时期的吴老都不遑多让，说他是围棋历史上的战力天花板之一，都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却被陈默算计得死死的，两者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李辛摇摇头，低声感慨：“所谓的‘棋圣’，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唯有神。”
孙赫沉默不语。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计算，也是感到无比的惊艳，李万赫如今的棋力足以成为他一整个职业生涯都难以逾越的高山，但在陈默面前……
“为什么陈默的棋力会提升这么多？”
孙赫无法理解：“他在世界赛的时候，明明没这么强的，现在起码翻了一倍甚至更多，按理说，到了‘棋圣’这个层次，再往上提升棋力应该会难如登天才对啊。”
瞅瞅铃木沙树就知道了。
作为继吴老之后的天才棋圣，他也是疯狂挖掘潜力、打败几十位九段棋手之后，才得到的棋圣头衔，但当他被李万赫打败的时候，四年都没能追赶上……不是他不努力，而是跨过了棋圣门槛后，想要‘更上一层楼’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李万赫此番之所以前来魔都，一方面是为了拜访吴老，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借此打破自己的桎梏，让自己的棋力能更进一步。
他很顺利的做到了，围棋大道修行的愈加圆满，比起世界赛时的他，进步很大，大到能让铃木沙树绝望到切腹自尽的那种，用‘奇迹’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但陈默呢？
陈默之前的棋力就已经到了‘唯我独尊’的地步，如今却翻了一倍还多，这进步速度……实在是有些惊悚了，就跟做梦一样，睡醒还是不太敢相信。
“谁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辛摇摇头：“当然，或许吴予和路路会有答案，毕竟，她们跟陈默的关系最近了。”
被点名的路路眉头微皱：“别问我，我跟他不熟。”
于是，几人齐刷刷的看向吴予。
“诶？”
吴予眨眨眼，脑瓜子快速运转，很快便想到了理由：“这一切都得益于陈默十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正是因为他足够勤奋、善于动脑，所以才能取得这样的突破。”
这话就跟扯淡一样。
地球上的某人还说什么‘成功是1%的灵感和99%的汗水’呢，乍一听就好像只要足够努力就能逆天改命似得，但当你努力到丢了半条命的时候才会明白，‘1%的灵感’到底有多么重要……
网上很火的那些心灵鸡汤什么的，也是一样的道理。
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冷静下来再去想，就觉得吧……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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