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千殇图 > 第一百七十章梦如刀剑剑破梦

岚裳知晓他是一头雾水,不过也没有再多解释一句,临下楼的时候她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门外的花盆,原本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已经消失了,她终于眼前一片濡湿,泪如雨下。

所幸若荷过来稳稳的扶住她,她拉着若荷逃似的离开了楼阁,弄得若荷疑惑不解,左顾右盼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岚裳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行尸走肉一般的走着,泪水冰冷得像雪天的霜花,她打了两个毫无预兆的冷颤。

“姑娘,你们…怎么吵得那样凶?”

“别说话,后面有人跟着!”

岚裳脸色灰青的打断了若荷的话,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便十分严肃的拽着她匆匆走了。

她的警惕性并不输之前,常年习武的习惯让她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颇为敏感,所以她才会说樗北炎的武功退步了,那神秘的黑影离他们只有五步之遥,却隐藏得如此天衣无缝……

若荷不敢多问,亦不敢朝后望一眼,她的心慌张的怦怦乱跳,仿佛真的被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一般——看岚裳冒了冷汗,她也一言不发的走着。

过了一会儿,岚裳迅速的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巷子里,抓住若荷的手一松,她还没开口岚裳便已经瘫软在地,下一刻便是汗如雨下,面如死灰的喘着气。

“岚…岚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岚裳朝巷口扫了两眼,确定黑影离开之后瞬间便泪眼婆娑,泪水从指缝放肆的流淌下来,教人心疼不已,若荷慌忙的掏出手绢给她拭泪:“姑娘,擦擦眼泪……”

岚裳却推开了她,倔强的咬唇卷起了袖子揩了泪水,解释说:“其实…从樗北炎出现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便早已处于他人的监视之下——”

在楼上的时候,那黑衣人无比嚣张的对着岚裳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所以她无情的拒绝了樗北炎和好的要求,因为她不想置身于任何纷争之中,她如今只想好好保护腹中的孩子,哪怕和樗北炎不相往来也认了。

“姑娘觉得会是谁威胁你呢?”

除了洛樱以外,无人想我死吧……“

岚裳自嘲的脱口而出,眼眸都是冰冷的雾气,仿佛夜里闪烁微光的露珠,透出细致的寒意。

若荷呆呆吞吞口水,试探性的问:“那姑娘打算怎么办?

“我来辛南不过一年多,从未与人结怨结仇,莫名其妙昨日便遭人汤里下毒,这一切我本绞尽脑汁都想不透,可是现在我全部都明白了,洛樱心胸狭隘,深爱着樗北炎纵然无错,可是她的目的定是想要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如今还不知道我有他的孩子,若她有朝一日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始料不及的阴谋。”

“难道便任由她胡作非为吗?你与樗公子情真意切,我都看得明明白白的,莫非还有便宜了她这从中作梗之人?”

若是之前的岚裳,定是要以牙还牙的,可是的她,却情愿不争不抢,安然度日。

“她是樗北炎的旧爱,肚子的孩子就算来路不明,他也不能置之不理,说到底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如今我再不敢奢望,只盼孩子能好好的……”

想到洛樱的嘲讽,岚裳痛彻心扉,暖意骤失,如临深渊一般的惴惴不安。

她的确斗不过洛樱,也说服不了自己接受左右逢源的樗北炎。

所以她认输。

这一段感情来得轰轰烈烈,她希望也能去得干脆利落,如此无憾无悔了。

若荷心疼的把她拉起的时候真切的感受到她浑身都是颤抖,她想要安慰她却是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对上她失神悲凉的眼眸无数好听的话都咽了回去。

若是言语尚有用,何故泪千行?

良久,都是沉默,车水马龙,人影穿梭都在背后,岚裳的背影单薄得可怕,发丝在她背后随风飞舞,像一树清新又委顿的柳丝。

岚裳离开了楼阁之后,樗北炎支持不住的半跪在地上哽咽如困兽,下午的日光昏黄浑浊,落在他颤抖的肩膀和脊背,仿佛一层金色的胭脂,折射着含蓄唯美的灿烂。

许是难过得累了,他摇摇晃晃的起身,俊逸的面庞上泪痕斑驳,那空洞凄凉的眸子平静得可怕,缓慢的下了楼,纵目眼前的繁华街道,终于他又恢复了往日倨傲冷漠的模样。

岐芸和祁渊见到樗北炎的时候都齐齐的吓住了,面前的他眼窝微陷,脸色惨白,一双眼眸失了清澈的光彩,宛如一潭死水一样。

他垂头丧气的走来,高大潇洒的身躯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了,可他偏执着十分,硬生生的扯出笑颜,声音嘶哑的说:“哥,我回来了。”

“阿泽!”

樗北炎那一句久违的亲密无间的称呼,让祁渊欣喜若狂,但看樗北炎失魂落魄,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一般,他又担忧的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樗北炎看了一眼歧芸,又看看祁渊,最后眸子一沉,落了两滴冷泪,嘴角一咧,难看的笑道:“哥,岚裳她…她不要我了……”

又心酸又委屈,又埋怨又无奈,樗北炎抿着嘴闭眸痛哭流涕起来,紧握的拳头宣示着他内心已然崩溃。

歧芸和祁渊都有些手足无措,樗北炎的举动让他们太意想不到了,谁会想到那一日冷言冷语,唇枪舌剑指责祁渊碌碌无为的男人竟然为了岚裳变作了一个悲痛欲绝,泪流满面的孩子。

他在两人面前,哭得悄无声息的,可是他的悲伤却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像刚刚酿好的醋,酸涩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歧芸怔怔的,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樗北炎。

“阿泽,发生什么事了?”

祁渊心疼的拍拍他的肩膀,温润如玉的面孔无比的温柔。

“岚裳她说…我配不上她……”

掩面,苦笑,他缓缓的蹲下,埋头在膝盖上,泪洒长袍,印记如花。

“岚裳姑娘心地善良,直率天真,我想她是否有什么苦衷?”

“哥,是不是我真的配不上她?”

他抬起头,祈盼的看着祁渊。

祁渊摇头,也蹲了下来,就仿佛年少的时候那样,他安抚的搭着他的肩膀,细心的开导:“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不要太难过了——阿泽,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二公子,你见过岚裳了吗?”

歧芸问。

樗北炎点头:“可是她…似乎恨死我了……”

“我想阿渊说的对,你们之间定是误会太深了,先前我听岚裳提起过你们的事情,其实作为女人都会无法容忍那样的事,你要明白爱情中的人,都是自私的——”

“你见过岚裳?”

“嗯,她来找过我,和…皇甫蔷一起,她似乎被皇甫蔷留在了丞相府,那日她是来告别的——本来我与阿渊打算回南蛮的,可是阿渊一直对你惦念挂心,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处理妥当,所以行程耽搁了。”

“她在丞相府?她为何在那里?”

“这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她未曾离开应该是为了太子的婚礼吧。”

“嗯……”

“这样的话,你也无须太过担心了,待太子大婚之时你再去见她一面,说不定矛盾都会消除了呢。”

或许是岐芸的宽慰起了作用,樗北炎点点头,情绪也变得缓和了。

“环月,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封羽锦站在西赋宫的月台上,头顶星辰闪耀,冰轮朦胧,他一袭深蓝色桂子刺绣的长服,面容格外的勾魂摄魄。

环月抱拳,坚定的点头:“都安排好了,一共两条路线的经兰潼关一路往西,渡暗河可迅速折回宫中;另外一条先过飞燕台,在花雾城渡河,从宫北大门入宫。”

“你定要加倍谨慎小心,千万不可出差错。”

“是。”

封羽锦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长乐灯火辉煌,亭台楼阁的轮廓尽在眼底,朝着西南方向,他笑意如月色温柔缱绻,久久凝住不肯移开。

“小王爷,起风了,可要加衣?”

“不必。”

“小王爷,如果此事成了…我便要走了……”

“去哪?”

封羽锦愕然转身,见环月笑得轻松斯然,他蹙起愁眉,眼角有些不舍。

“去一个无拘无束的地方。”

她拂起耳边的碎发,负手望着天空,憧憬的眼神天真无邪。

“你要离开星河?”

她点头,看向封羽锦:“小王爷,这么久以来,谢谢你的红烧鱼。”

她轻轻的笑的时候,嘴角可以看见洁白晶莹的虎牙,加之她眉眼灵气逼人,俨然一只可爱俏皮的猫儿,封羽锦忍不住伸手抚着她的秀发,就宛如当初第一次见面那样:“世上哪有你这等赖皮猫,吃了本王的鱼儿便要溜之大吉?”

“小王爷,我是认真的。”

环月的笑容褪色了几分,眼中也有依依不舍的波光。

封羽锦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偏头打趣她道:“那以后本王的红烧鱼要烧给何人吃?”

环月装作郑重的思索着,而后笑眯眯的回答:“自然是给王妃吃了!”

“你倒是脑筋转得快,不过,你真舍得下商牟?”

“他…看天意吧。”

商牟答应过她,若是他未曾背叛封羽锦,那他们就一起离开星河,浪迹江湖;可是他若真是一个叛逆奸细,那她便要杀了他永绝后患,也当是保护封羽锦最后一次……

封羽锦听出环月话中暗含的敷衍的意思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其实他更希望她能走出商牟的阴影,回归本性,毕竟她本来就是一个生性纯真无邪的小女孩,若被俗世污浊,便是可惜了。

“小王爷,祝愿你能如愿以偿,与皇甫蔷举案齐眉,静好一生。”

她无比真挚诚恳的说道,两颊都是星光,仿佛一瞬间天地都被锁在她的眼中,她甜甜的抿嘴,有些羞涩。

“猫儿啊,本王觉得你似乎长大了。”

“小王爷真会说笑,初遇你时环月便已是及笄之年了!”

她的眼眉弯弯,就像今晚的月亮。

还记得那时的环月,天真烂漫的笑容居然无人看得出她是杀人不眨眼的九命猫,就连封羽锦在宫外接到她的时候都有些大失所望,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嘴角梨涡浅浅的小女孩会将鞭子使得炉火纯青,继而杀人不眨眼。

而如今,她也变了很多,会愁眉不展,会涕泗横流,会撒娇叹气,会大笑不止,还会讨价还价的说“再来一条红烧鱼”。

“小王爷?”

“嗯?”

“如果来生的话,我真变成了猫,你可还会送我鱼吃?”

“这鱼你怎么都吃不腻?”

“自然不腻,我可是猫儿怎么会腻。”

“那好,那我便等着你变成猫。”

“小王爷…你知道吗,我好想永远待在你身边……”

她突然挽住他的胳膊,调皮的在他胸口蹭着,就宛如一只真正的毛茸茸的小奶猫。

封羽锦被她逗笑,怜爱的摸着她的秀发,眼里都是无尽的温柔:“傻丫头,你未来夫君可是会吃醋的……”

“那你不怕王妃吃醋?”

“你一只猫,她吃什么醋。”

他无奈的摇摇头,等他再看环月的时候,她靠着他的胳膊都要睡着了,不忍吵醒睡得香甜的她,他又把目光转向了灯火通明,辉煌华丽的长乐王城。

“本王若是有个妹妹的话,应该也是你这副样子了吧……”

东至宫中,火红拥簇,暖光摇曳,大红喜字端正喜庆,红色纱幔轻轻掠起,华丽辉煌的室内布置得焕然一新,美轮美奂。

封羽及凝视着寝殿中挂好的大红喜服,眉梢面上都是春风得意,须臾之后,弋歌进来,他半跪着俯首帖耳的作揖道:“殿下,人手都安排到丞相府周围了,只要三皇子有一点动静,我们便会以更快的速度应对。”

“他可有察觉?”

“没有。”

“那就好。你把商牟叫来。”

“殿下,商牟刺杀三皇子失败,为何还要留着他,难道不应该直接除掉他免得节外生枝吗?”

“他虽然没能杀掉三弟,可是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另外他还带来了更有用的消息,也算将功折罪了。”

弋歌反应过来,封羽及指的是商牟告知他封羽锦准备在端午七夕的午夜时分——也就是今夜欲要掳走皇甫蔷一事,反正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封羽及的手里了他无话可说。

“殿下,您为何不干脆去陛下那里告发了三皇子,掳掠兄嫂,扰乱婚礼可是大罪,若是陛下知道了,三皇子定是插翅难飞,必死无疑了!”

没想到封羽及不屑的扬起嘴角度冷漠道:“他的把柄本太子手里有的是,若是想得和你一样简单便好了,可惜的是他封羽锦本事通天,狡猾精明,背后还有西琼将军撑腰,上一次陷害丞相一事都能让他全身而退了,之后他定会更加谨慎小心,稍有不妙便会离得千丈远,本太子贸然出手岂不是自寻死路!”

“殿下息怒,您深谋远虑,是属下目光短浅多嘴了。”

“下去吧。”

封羽及面无表情的睥睨道。

商牟进来的时候,封羽及的面前摆了棋盘,他正落下了一颗白子,在纵横交错的局中显得渺小而可怜。

“殿下要下棋吗?”

商牟作揖。

封羽及点头,他便坐上了软榻,取了黑子干脆的拦下了白子。

黑白交汇,棋心平分,局势共稳,进退有度。

封羽及又落了一子,商牟紧随其后堵去了棋子的去路。

他讶异的挑起剑眉,随意一问:“你懂棋吗?”

“略懂皮毛。”

他谦虚道,再落子时已将白棋逼入了狭隘两难之地。

“和三弟学的?”

“是。”

黑子被逼退,封羽及的棋初露锋芒。

“三弟的词堪称辛南一绝,看你的棋艺,他定然是出类拔萃的,只是本太子已经多年未和他对弈了,早已忘记了厮杀和忐忑带来的快意酣畅,想不到今日,竟在你身上看见了当年他的干脆犀利。”

封羽及眼里闪出兴奋的光,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商牟的指尖一抖,黑子滚落到了穷途末路之处,他平静的抿嘴:“殿下过奖了,属下的棋术比不上三皇子的一半功力。”

看着落败的黑子,封羽及起身:“商牟,你是一个可塑之才,三弟真是眼光极好。”

商牟看不到封羽及的表情,从他的语气里似乎能感受到他的赞叹之情,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僵坐着,茫然的盯着溃不成军的棋盘。

一会儿,他打破尴尬的气氛,抱拳恳切道:“行事之时,请殿下对环月手下留情。”

封羽及回头,嘲讽道:“你可真是痴情,那这样的话,你不如就和弋歌一起去好看,刀剑无眼,你亲自来的话应该知轻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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