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季骁对于家中新来的这位客人，依旧抱着一股莫名而奇怪的敌意。
他一点都不喜欢对面的人。
成郊对于少年投来的警告视线视而不见，只低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菜，并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隐形人一般。
“多吃点，吃完先去洗漱，睡个好觉。”
本就被饭菜堆得高高的碗中，又被夹进来一根红烧鸡腿。
成郊抬起眸，看到阿姐关切的眼神，他默默点头，捡起鸡腿咬了一口。
对面发来一声轻微的嗤，他不抬头也知道是谁，但不能表现出什么，只低头吃饭。
吴妈的厨艺很高，这是宝珠和沈令仪公认。能顺利留下来，厨艺是很重要的审核标准。
说实话，成郊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无论是散发着香气、粒粒分明晶莹剔透的大米，还是桌面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菜样。
连季泽也为家中的小客人夹菜，他拿起公筷，为少年夹了筷子青菜，甚至挽起袖子亲自舀了一碗汤。
成郊的面容显得郑重，他站起身来，双手从男人手中接过那碗莲藕排骨汤。
莲藕被炖得糯糯的，满齿生香，排骨是精心挑选过的小排，肉质劲道嫩滑，成郊一下子将整碗汤都喝光，唇瓣沾了一层浅浅的油光。
“味道如何？”上首位的男人问他。
成郊垂下眼，语气尊重，实话实说道：“味道很好，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
男人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速度极快，让人来不及捕捉到底是什么。
“喜欢喝就多喝点，不够还有。”
这是一整场饭局下来，季泽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又分别为沈令仪、宝珠和季骁夹菜。除了第一个人之外，后二者的表情各有各的奇怪。
成郊吃了个七分饱，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家里吃饭，难免有些拘谨，不敢吃太多，怕给主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因为阿姐的缘故，所以要更注重一些，不能让对方觉得他是没有素养的人。
成郊接过旁边吴妈夹过来的热毛巾，道谢之后，先是擦拭了一下唇角，脸侧，然后是双手。
“谢谢吴妈。”他将毛巾递回去，灯光照亮了少年微抬的脸，眉目澄净，眼神纯挚。
吴妈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这孩子可真懂事，她将毛巾收回去，回了他一句：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成郊也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来到季家之后他第一次笑，看来他很喜欢眼前的吴妈。
沈令仪收回视线，低头咬了一口小油菜，这时候旁边传来声清脆的声响，仿佛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低眸看去，原来是成郊的筷子不小心掉了。
“不好意思。”成郊站起身，微微推开椅子，弯腰将那双筷子捡起来，没注意到餐桌上其他人各异的神色，以及刚刚准备制止成郊动作却没来得及的吴妈。
“换一双吧。”季泽沉沉开口说，家里不至于缺一双筷子。
宝珠结结巴巴地附和说道：“是啊成郊，让吴妈给你换一双新的，这都掉在地上了。”
季骁刚要张嘴，就被季宝珠瞪了一眼，瞥了一眼旁边神色淡淡的大哥，最终还是悻悻闭上了嘴。
成郊的脸上渐渐流露一丝茫然，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双筷子，“……没关系的，不用麻烦了。”
气氛有些微妙，吴妈无声地叹了口气，不过这的确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她一看就知道。
所有人之中，只有沈令仪面色如常，笑眯眯地再次往成郊碗里夹了个大鸡腿，招呼他说道：“坐下吧，多吃点，等安顿好了，我带你去看看学校。”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从筷子转到了学校的身上。
“学校？”成郊才刚刚坐下，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瞳孔一缩，看向她：“什么学校？”
“高中啊。”沈令仪美目盯着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现在才十八岁，难不成还想继续出去打工？我告诉你啊，如果想在京都留下来，不上学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之前基础再差，就算别人一个月学的东西你需要一年，我也一定要让你上学。”
季泽往沈令仪的碗里夹菜，眼神并没有在看成郊，却低声应声道：“你姐说得对。”
宝珠也来掺和：“成郊，你一定要听我大哥的，这件事我大哥最有发言权。”
成郊有点没懂她的意思，反而是季骁脸色不太好看，“你以为所有人都像大哥一样厉害啊？自己才活了几个年头，少来好为人师了。”
听懂一切的沈令仪默默饮水，借杯子挡住勾起的唇角。
季骁看样子是在维护大哥，实际上已经将大哥的老底几乎掀翻。
季泽倒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弟弟妹妹在为别人的事情吵架，这几句无伤大雅的话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丝毫损伤，甚至连情绪都没有表露。
沈令仪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总之这个学你是上定了。”
“可是——”成郊微微睁大眼，想要说点什么来反驳，立马被对方截断。
“没有可是，你还想不想把你妈妈接来看病？”虽然旁边季泽在场，但沈令仪并没有顾忌。没错，她就是在有意无意抛洒鱼饵，季泽是个聪明人，会自己上钩的。
提到远在A市的母亲，成郊终于噤声，他紧紧握住筷子，手背上青筋毕露。
沈令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渐渐放缓了声音道：
“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在。你先从高一上起，适应一段时间，如果到时候觉得还是不行，我们再另做打算。”
最后一句话只是安抚而已。
到时候，就算不适应也得适应了。
成郊才十八岁，不上学能做什么？难道继续去打工？
“成郊，如果你告诉我你来京都的目的，就是从在村子里打工换到另一个地方打工，那我可以尊重你的想法。”
沈令仪双目微微眯起，手肘抵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摆出一副令成郊感觉有些紧张和陌生的姿态。
“但是作为长辈，我必须要为你的人生负责。”
这句话，只有成郊听得懂。
还有不久前才得知真相的季宝珠。
宝珠现在有些想流泪，如果不是真的疼爱这个弟弟，大嫂怎么可能为他计算这么长远？
成郊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出现就夺走大嫂的全部视线……真的有点点可恶。
“你姐姐说得对。”季泽修长的手摩挲着茶杯，敛目对成郊说。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一开口，成郊就控制不住地看向他，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男人可以相信，而且必须相信。
“以你的年纪，如果高考没有希望，那就只有出国一条路可以走。当然，这是在你成绩很差的情况下。”
男人娓娓道来，低醇的声线令人悦耳。
“我是赞成你姐姐的想法的，她为你考虑得很周到。总之，建议你先试试。”
最终，或许得益于季泽的那一番话，成郊抿起唇，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实在不想辜负阿姐的期望，也不想看到她失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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