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熏得人微醉,章台依旧。
“不过……虽然不能卖。”
梁妈妈一顿,轻摇罗扇,遮了半面妆,笑吟吟道:“但是既然是您开口要她,我便将她送予您。”
“多谢。”
卫玉筱能让梁妈妈松口,顿时柳暗花明,谁也不曾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小娘子客气了。”
梁妈妈并未因为卫玉筱的客气就因此而洋洋得意,难得正经,垂眸看了一眼喜极而泣的小姑娘,道:“是你福大,还不快谢谢这位小娘子,日后定要好好侍奉。”
又道:“来人,将她的卖身契交由这位小娘子。”
“谢谢……谢谢……谢谢你……”
小姑娘感激涕零,满脸泪水,朝卫玉筱不住的道谢。今日,如果不是卫玉筱,她真的就会被困在这里。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芸香收过丫鬟递过来的卖身契,卫玉筱才道:“芸香,扶她起来吧。”
她的语气淡漠,没什么感情。转而又对梁妈妈道:“告辞。”
芸香叹了一声,扶起了小姑娘,轻声道:“走吧。”
出了章台的街坊,王府的马车在外等候。而且,并没有人敢去拦她们,能三言两语从梁妈妈手上救走人,背后的能量不容小觑,没人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得罪她。
小姑娘怯生生的,不敢上马车,生怕她身上的脏污污了锦绣。还是卫玉筱开口,道:“快些上车吧,莫要担心。”
她对卫玉筱的话是言听计从,芸香和冬葵劝了半天不见动静,但是就是卫玉筱这一句话,她就乖乖的上了马车。
“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士?怎会进了章台?”
一上了马车,芸香就收起了和气的面容,极其冷静的问出了这三个问题。
“我……”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看了卫玉筱一眼,眼眶又再度积聚了晶莹的泪花。她哽咽道:“我姓白,单名一个柔字。”
说着,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去,“我是南州人士,父母亡故,进京寻亲,但是没想到……没想到舅舅一家早就搬离了京城,后来,我被人骗进了章台……”
“谁骗你进去的?”
逼良为娼,在大周可是重罪。
“她说她叫刘阿婆,是长乐巷的人。”
“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芸香将她的话语暗暗地记下来了,但是却并未完全相信她,这些事情是要经过查证才行。而是又问起了她其他的打算。
“我……我也不知道……”
白柔小脸上一片茫然,她无亲无故,如同浮萍,无依无靠。天地之大,却无她容身之所。
冬葵有些不忍心,但是却一句话都没说,一切决断都该为卫玉筱来做。
“这……”
芸香也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实诚,真的就把她的境况说出来了,这倒是令她们越发的同情她了。而且,她居然也没趁机巴结上瑞王府,或者是救了她的卫玉筱。
“你若是想离开,我便将卖身契交由你。若是想回南州,我也可差人送你回南州。若是不愿离去,又在京城无落脚之处,不如就留在我们府上。”
卫玉筱这一次似乎格外的有耐心,对这个白柔会格外的宽容。如果是往常,就算是别人死在她面前,她也未必会皱一下眉头,更别说还会浪费梁妈妈的承诺,只为救她。而,现在,居然还替她想到日后的退路。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白柔又有何特殊之处,能得她的另眼相待?
冬葵装了一肚子疑问,但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等回了王府,私下再问芸香好了。她觉得卫玉筱对白柔特殊,肯定是与过往有关。今日,卫玉筱并不是无意中走到章台的,她是特地前往。
似乎是,为了回忆什么,为了悼念什么。
冬葵虽然看着心思单纯,也似乎只是力气大,会几分功夫,不如芸香的谨慎能干,也不如曲莲长袖善舞,消息灵通,她有些木讷,但是偶尔又似乎大智若愚,能察觉到卫玉筱埋藏于心底的想法。
白柔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朝卫玉筱露出了一个带泪的笑容,她哽咽道:“我如今孑然一身,今日如果不是小姐,我就……小姐救命之恩,白柔愿结草衔环,今生侍奉在小姐左右,供小姐驱策!”
“望小姐允诺!”
话落,白柔就在狭小的车厢的中跪下了,看着卫玉筱的目光十分坚定。
卫玉筱的神情松了几分,脸上带上了笑容,轻声道:“好。”
“这……还请小姐三思!
芸香眉头紧蹙,虽然白柔与她有诸多相似之处,但是这个白柔,来路不明,怎可轻易的就留下。若是她也是别人的钉子,那该如何是好?她不能让卫玉筱身边存在任何危险的因素。
自从商枝背叛,芸香就成了惊弓之鸟。她已经很难对其他人建立起信任感了。
“芸香,我已决定,勿要再说。”
卫玉筱知晓她是担心,但是,这件事,她已经决定好了。当年她未能保护好以琴,这一次,她只想救下这个与以琴一样命苦的姑娘。
是的,卫玉对白柔的特殊,就是因为以琴。
以琴是卫玉筱幼年时相伴的丫鬟,情同姐妹,但是,以琴却在五年前为了保护她,被卖进了章台,沦落风尘,被人活生生的折磨致死。
今日,白柔让她想起了那一日,以琴那日也是这般,可是她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章台的大门合上,眼睁睁的看着以琴被那群恶魔拖进去。她,无能为力。
她救不了以琴。
所以,今日,她才会用了那么大的代价,救下了白柔。
“小姐!”
芸香知道自己劝不了卫玉筱,但是她立刻就朝白柔道:“白姑娘,我们小姐身边不养闲人废物,不要不忠不义之人,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日后胆敢有丝毫谋害娘娘之心,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芸香这话既是警告,又想借此动摇白柔,让她放弃想法。但是她没想到白柔立刻指天发誓,反倒是表了忠诚。
“姐姐放心,我一定全心全意侍奉小姐。若是有一点不臣之心,便遭天打五雷轰!”
“你!你最好一直记得今日之言!”
芸香一噎,转头对上了卫玉筱似笑非笑的眼眸,顿时眨了眨眼,眼底心虚一划而过,利索的给卫玉筱奉上了一杯茶,讨好的模样让人好气又好笑。
也就是她们主仆间会如此,换做是其他人,说不定会立刻就弃了芸香。芸香一再僭越,眼里哪里还有主子。当然,卫玉筱知道她就是这么个人,就不会怪罪于她了。
所以,白柔就这么留下来了。
回到王府,已经日落。而李拂弦却还未曾回来,直到月上中天,蜡烛燃半,李拂弦才回府。
卫玉筱灯下夜读,困的直打哈欠,而她却不愿去休息,她等着李拂弦。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一个人真的挺无聊的。
就在她又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之时,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蓁蓁。”
夏蝉的声音自窗外传进来,微风送来池塘中的阵阵荷香。李拂弦一身玄色衣物,绯色绣着些云纹,这样的打扮有别于往日的白衣或是青衣的淡雅,显得肃杀了许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卫玉筱的错觉,她似乎闻见了几分血腥之气,极淡,若有如无,似乎已经被清理过了一样。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默契倒是十足。
李拂弦心中说不出的暖意,最幸福不过是无论他何时回家,她都点灯等着他。
“今日去了长安巷,遇到了些许麻烦,因而回来晚了。”
不用卫玉筱问,李拂弦就主动对卫玉筱道。他上前牵过卫玉筱微凉的手,有些心疼,责怪道:“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无筝,你受伤了。”
卫玉筱突然道,秀气的眉拧起,眼中溢满了的担忧,紧抿双唇,脸色发白,双眸紧紧地盯着李拂弦。
“没有啊!”
李拂弦俊脸一僵,立刻否认,但是他紧绷的身体却明明白白的告诉着卫玉筱此地无银三百两。
血腥味又明显了。
“你伤到哪里了?”
卫玉筱的声音微颤,眼眶也瞬间就红了。
“蓁蓁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李拂弦被卫玉筱这么大的反应吓住了,立刻就慌了手脚。
卫玉筱却没说话,拉着他走到了床前,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袍。
“蓁蓁!”
李拂弦脸上已经急出了细汗,伸手捉住了卫玉筱纤细的手腕,把衣服护的紧紧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卫玉筱上来就动手。若是平日里卫玉筱这么与他亲近,他高兴还来不及。但是现在,衣服一脱不就露馅了,因为他真的受伤了。
卫玉筱看着他,目不转睛,眼眶中聚集起了晶莹的泪花。她不说话,就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但是李拂弦却顶不住她的眼神,缴械投降了,松开卫玉筱的手腕了,慌乱的替卫玉筱拭去泪花。
“蓁蓁别哭,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莫哭啊!”
威风八面,战无不胜的大周军神却在一个小女子面前丢盔弃甲,手足无措。
“你伤到哪里了?”
卫玉筱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重复问道。
“手臂不小心被伤到了而已,不严重的,你别担心。”
李拂弦知道瞒不住了,闷闷道,一再强调不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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