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望霓低调的进了自己的公主府，她是第一次来，听说这府邸是太上皇偷偷加拨了自己的私库银两修建的，礼部预算二十万白银，最后建成的公主府花销达四十万，这多出来就是太上皇的贴补了。
公主府自建好，各种传言都有，这城西最大的一处府邸不说气派建造，光占地就五十顷，外头对它就十分好奇，偏偏进不得看。
濮阳望霓带着负责打理公主府的管事转了转自己的寝殿，又出来逛园子，府邸大得很，她转悠着，转悠着，偶然之间到了一处凉亭。
在凉亭的侧方有扫洒的两位侍女悄悄的聊天。
她耐心的听了一会儿，才进了凉亭坐下，管事怕她恼怒，朝扫洒的侍女的方向看了一眼，询问道：“奴才这就去处置一番？”
濮阳望霓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出去，外间对她的评价一向很少，连这打理公主府的管事都不太了解她的性情，一时间忐忑不安的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女侍卫们在凉亭外排开守着，无人靠近这一处地方，濮阳望霓从凉亭望向湖面，更远处的岸边杨柳随风摇曳。
濮阳望霓感受着微风徐徐，心情却依旧没什么起伏，自从北苑空了之后，嘉延帝担心她一个人住在那边太孤单，让她搬回皇宫里住，可濮阳尔雅带着小郡主回了公主府住，她搬回去也是一个人，长日无聊，想起来还不如住进自己的公主府来，省的在宫里触景生情，格外想念南下的父母。
这一圈逛下来，府邸无一处不好不精致，她却毫无喜悦之心，只觉得这地方太大了，太空了，空的好像……她伸出手抓住了一片虚无。
刚才那两位侍女闲聊中无不是对即将入住公主府的福星长公主的艳羡之词，天生贵女，金枝玉叶，生来就是享福的，好像世上所有的美好事物堆到她面前都不为过，这雕栏玉砌的府邸，还有京中女子追求不得的男儿全凭她挑选……好像她要什么有什么。
濮阳望霓握紧手心，只有她自己明白，都是空的。
两面环水的四角亭，雕刻精细的石桌，衣裙普通却面容貌美的女子，隔着不远的距离的树后站着一人，一身家仆打扮，若是不看他的脸，都只当他是在除草的公主府家奴。
“公主，临近午膳，可是要回宫？”女侍卫长近前来询问，濮阳望霓回神，余光一瞥，看见一个人影一晃，只余一角衣袍在树后。
濮阳望霓神情微微一动，她站起身来，“就在府里用吧。”
她一出凉亭，身后的人连忙跟上，守着的其他侍卫也动起来，濮阳望霓朝着藏人的树走过去，快要到了，她停住了。
跟着的众人不解其意，也停住。
濮阳望霓指了指那棵树，“把人带过来。”
“是。”侍卫们跑了过去，果然有个公主府家仆躲在树后，她们先是谨慎的搜查了一下对方身上没有利器，然后才押着人到了濮阳望霓跟前。
被迫抬起来的一张脸，很普通的方脸。
濮阳望霓瞬间皱了眉，一股无法言喻的落空感，甚至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愤怒，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竟然会以为……
她拂袖而走，侍卫长唤了一声公主，却换来她夹杂着冷怒的一句：“不必跟来。”
濮阳望霓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处林荫处停下，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身体一僵，吓得都不敢回头，下一瞬却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没有蛇，是我。”
濮阳望霓转头看过去，笔直的站着，一身公主府家奴装束的白启言。
白启言刚刚逃开的时候是没想过能和她说上话的，难忍是难忍了一些，但好歹看见人，解了解相思之苦。
可濮阳望霓跟着他后头走了好一段路，冥冥之中就跟锁定了一样。
此刻站在她面前，白启言眉目之间沉稳如旧，嘴角微扬，但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愫。
濮阳望霓看的心跳失衡，长得俊秀的人本就容易得人好感，更别提用这样温柔的深情的眼神看着你，换个定力差的女人怕是只消一眼就沦陷了。
她克制住情绪，面上没有喜色，也不见讶异，“伤好全了？”
当时救援船靠岸的时候，白启言可是连登船都没等得及就晕过去人事不知了。
濮阳望霓回京途中在御医请脉的时候无意问了几句，才晓得他身上的伤真的很重，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好几处隐秘的伤口都溃烂见骨，她看见的那些伤都只是他给她看见的……
“好了，公主呢？”白启言舍不得眨眼一样，目光灼灼，非常的大不敬。
濮阳望霓顶不住的挪开了眼，隐约觉得白启言这会儿跟她认知的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就是好像特别的不遮掩了。
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太露骨了，她本该生气的，可好像没生起来？
“我又没受伤。”濮阳望霓起身站起来，太不正常了，她不想待在这了。
“公主这些时日过的可好？”白启言见她要走，也没有着急，还是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她。
濮阳望霓边走边哼了一声，“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她可是福星长公主，当今的亲妹妹，谁敢让她日子不好过？
白启言跟上她，距离一下子拉近，近到濮阳望霓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青竹气息，她一下子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熠亮的清澈的眼眸动起来，不再是平静无波，淡然如水，因为他。
白启言背在身后的手捏握在一起，出了一手汗，面上却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他缓缓说道：“我想求娶公主。”
濮阳望霓真真切切的明白过来了，眼前的男人变得不内敛不规矩了，他的那些心思，那些大逆不道的……全都暴露无遗。
“不，你不想。”濮阳望霓假装镇定的道。
“我想。”白启言还是站定着，没有逼近她一步，可普通的粗布蓝衣也压不住他通身的沉淀厚积的汹涌喷发的气势。
濮阳望霓和他就这么静静的对峙了好一会儿。
日光映照着她皎洁白皙的面庞上，他心猿意马到无以复加，那些动心之后掩藏起来的情绪，那些仅存在少数人记忆里的为她做过的蠢事……他已经忍耐的近乎有些痛苦，可最后，他还是语气温和，克制着开口，“我可以等。”
见他这般模样，濮阳望霓欲言又止，她觉得自己再拒绝他一次，连他等待的机会都抹杀，是不是太过无情了。
濮阳望霓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眉头不由蹙起，何时她在意过旁人的情绪，终究是没说什么的点了点头。
白启言不受控制的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比逃离荒岛时还要劫后余生，还要庆幸几分的样子。
濮阳望霓低了低眼，不再看他，指尖紧攥着袖口，提步重新往前走，心中对他生出无奈之余，莫名还有几分说出的心疼。
真的是莫名其妙了。
之后她漫无目的的继续逛园子，白启言慢悠悠的陪侍在旁，步子不急不缓，或许只有偶尔掠过树梢的雀鸟能窥见他眼底泛起的波澜，是如获至宝的狂喜，是激荡至极的紧张……
她只是允他陪同而行。
白启言已经想到了濮阳望霓着喜袍戴凤冠与他拜天地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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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后方的公主府仆从偷偷溜走之后，就换了一身衣服进了宫。
濮阳湛一面批折，一面听着田总管禀报，等听到说“长公主与白启言同逛公主府”之后，搁了朱笔。
他看向一边挑着折子检查的沈沉，突然就叹了口气。
沈沉手一顿，合上折子，笑了笑，“那日白启言向你求娶时，你可是信誓旦旦的说，全凭小福星愿意。”
“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沈沉侧头，视线穿过案牍，看向窗外，温润清眸盈满笑意，“你看，刚才还清朗舒爽的天，就变了，天如此，人也会变。”
而这转变永远是人无法预料的。
濮阳湛没有去看外头风云变幻的天，他看着人，心中的怅然也好，失落也罢，全被抚平，“也有不会变的人……”
沈沉含笑回头，时光缓慢，但骤然回头去看时，却发现快的让人抓不住，过去的那些美好回忆恍如昨日，可他们已经走过了十多年。
从稚童，到少年，到盛年……或许还有暮年。
濮阳湛笑着催促，“说话啊。”
“说什么？”
“你知道说什么，快说啊……”
“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
“幼稚。”
“谁幼稚了，你好无趣啊。”
乌云遮日，狂风乍起，一场暴雨骤然降临。
深夜。
窗外的雨水声响更加凶猛，在风雨加交之中，外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有人低语几句，守夜的中官忙携着来人朝内殿而行，不多时就到了。
燃着清淡的薄荷香的内寝，隔着重重床帐，龙床上的人隐约听见了脚步声，却翻身将被子一裹，不理。
外头正好有一道雷光从天边划过，照亮了另一个熟睡之人的侧脸。
“皇上，江南急讯……”
窗外又是一瞬电闪雷鸣，濮阳湛蹭的坐起身，轻轻的下了床，才动静稍大些的大步往外走。
外头点了灯，内侍官们都步调匆匆，却没发出半点声响，濮阳湛临出去只低声吩咐了一句：“去西阁，把灯灭了。”
下一个电闪时，一切都恢复了沉静，磅礴大雨之夜，最适合一觉到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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