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予安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平,嘴角带着一抹清淡的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目光呆了一瞬,又像是怕被发现一样,飞快的低下头去。
那样子看起来,腼腆又柔软。
一时间又是安静,濮阳予安想,她真呆。
莫名的心情好一些了,濮阳予安沿着静月湖朝前走,脚步轻松,阳光透过树隙照在他身上,是一片碎碎的亮光。
阿平活动了下筋骨就跟了上去。
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跟随,濮阳予安看着四周的景,他神情散漫的问了句:“多大了?”
阿平小跑几步,与他并行,轻声说:“你看我像多大?”
濮阳予安挑眉,下巴微扬。
“我看你像三岁。”
阿平抿唇。
濮阳予安:“长得太小了。”侧头看她一眼,又有点嫌弃地补充,“小矮人。”
阿平难掩郁色,摸了摸鼻尖,脑中似想起什么,又开口道:“没准我比你还大。”
濮阳予安嗤笑一声,“不可能。”
阿平声音轻柔:“我是建元四年六月生……”
濮阳予安的脚步忽然顿住,“什么?”
阿平:“六月二十二日,你是哪一天?”
濮阳予安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也是。”
阿平微微瞪大眼睛:“你也是建元四年吗?”
濮阳予安:“嗯。”
阿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惊讶得说不出话。
濮阳予安主动追问,“白天还是晚上你知道么?”
阿平点点头:“晚上。”
他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唔,那还是比我小,我是早上。”
阿平哦了一声,心里想:他真傻。
走了一圈后,两人默契的一往西,一往东的分开了。
阿平回了西院,没多久就有人递话给她,西戎丞相沈余邀她过府一叙旧情。
旧情?她自认为并不认得这位叛国求荣的丞相大人,本来要置之不理,但是一刻钟后,又有消息传来,她命令侍卫长丢出去的‘活尸’真的自己爬去了丞相府。
而盯着丞相府的阿尔那海也派人进宫传话,沈余出府了,因为他的身份,没有人敢查他的马车,一行人很快就出了烽都,去向不明。
看来是有必要去会一会这位丞相大人了,但要等她解决完眼下的一桩事,抽身离开王宫后。
这日晚上,天气骤变,夏日暴雨倾盆,烽都郊外的一座老宅,年久欠修,外头下大雨,里头偶有地方漏水,主屋宽阔,光是院子就比得上寻常客栈的大小,绕来绕去的回廊,到底了是座废置很久的小筑,草木枯长,倒是有股萧索清净的美。
透过半开的窗,看着风狂雨骤,沈余沏了一盏茶,推到冯友面前,道:“试试看,西戎这小地方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这茶叶可是我在后山种出来的,独一无二。”
那茶叶也不知怎么炒的,碧绿碧绿,被热水一冲,在水中舒展开,散发着好闻的清香。
“好茶。”冯友嗅着便赞了一声,他捧着一盏茶,常年一副阴郁的样子,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倒是柔和不少。
过了一阵,沈余还是先开口问,“你怎么脱身的?”
“没脱身,他们在我身上下了东西……到了时辰不服药,会生不如死。”冯友惨淡的笑了,常年木然雕刻一样的五官衬的那笑变了样,扭曲的很。
沈余似乎也不意外,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他饮了一口茶,又问:“怎么会想来找我?”
冯友从茶水烟气里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长,半响他才道:“想请你帮个忙。”
“你如何肯定我会答应你?”沈余问。
毕竟,冯友是朝廷的人,是烽都里直接受命于燕王的人,而他,是大周的叛国贼,当初他插手过大周和西戎和谈的事情,也从中斡旋,帮着放走了燕王,可那不过是一点私心罢了。
如今形势大不同,他若再做一些不合宜的事情,被西戎王知道,结局不会乐观。
“凭你认出我是谁。”冯友答的很迅速,他捏着茶杯的手根根如皮包骨,吓人的瘦,“没人认得我,你却认得……”
“那是因为我见过你的画像,”沈余淡淡的截话,眸子似是而非的光亮,有什么潜藏的不为人知的记忆在复苏,却又很快速被其他东西强制淹没,“确切说是你年少时的画像。”
“西戎人不知安家儿郎,是因为他从小就被家人送去京都,养在国子监,学成之后化名冯友入了京都监司……直到莲山城被西戎人侵占,莲山城的守将安护大将军死于非命,一家老小尽数被屠戮……你向元禧帝请命回了莲山城。”沈余说到最后声音已含惋惜,他的目光也柔和下来,染上伤感,“到底是苍天残忍,造化弄人,你今日已成这幅样子。”
杯中茶水狠狠的晃动起来,冯友,本名安明那僵如硬石的心开始密密麻麻的疼痛,这数年日日夜夜不曾如今日这般——苍天残忍,造化弄人,你今日已成这幅样子,再没有比这句话更让他震动的话了。
不是嘲讽,也不是同情,而是诘责上天,诸多苦难折磨怎忍心落在他头上呢。
“我就知道是你……”安明被乍然恢复的痛感刺激的冷汗直冒,双眼却已经湿润,“只不过,苍天待你也不温柔,今时今日,你也不过如此,爱而不得,孤寡一生。”
沈余平静的眸光到底破裂,捧着茶杯的指节苍白突兀,他紧皱眉头,“你认识我。”
“不,只是耳闻,未曾谋面。”安明用力克制波动的情绪,声音掺进了细微的颤抖,“你放心我是将死之人,不会威胁到你的。今日能与你一道饮茶已是荣幸,若你能答应替我了了一桩心事,来世定当衔草结环……”
最后已是哽咽难言。
沈余缓慢的喝干了茶杯里最后一点水,抿了抿唇,声音带着倦意和沉沉的叹息,道:“你说吧,我应了就是。”
“我终于,找到了我妹妹。”安明闷闷的咳了一声,他想笑,眼里流出的泪,却掺了红,“她真的还活着。”
沈余心中却生起一股淡淡的凉意,混杂着悲悯同情,他隐约猜到对方所托何事了。
再度感叹苍天残忍,造化弄人,见多了不平事,他反而阔达了许多,你看世上多得是命运多舛的苦命人,自己也不算多苦。
第二日,濮阳予安收到监司暗部传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三个字,冯,身殁。
许是进入了最热的一段日子,濮阳予安越发没了精神,无论底下人怎么进进出出的折腾,他提不起来劲,连饭都不愿多用。
阿纳跟着都瘦了许多,一面又是繁琐的国事,一面又是久克不下的日渐消瘦的心上人。
两相焦灼,她终于动了用强的心思。
这日早上天刚蒙蒙亮,阿平梳洗好,看着镜中的自己,大眼睛下一层青印,憔悴又苍白。
她昨晚做了许久的梦,醒来都记不清了,但是好像还梦见了阿水,梦见她一遍又一遍说的那句。
“我不想忘……我喜欢他。”
“可他不记得你……”阿平喃喃自语,他出身已贵不可攀,容貌又无与伦比,他得到了太多的关注和宠爱,她想,什么都信手而来,破碎又怎会珍惜?
阿平脸色太差,当差时管事的都让她回去休息。
于是她早早的去了趟静月湖,没碰见濮阳予安,路上听见有人说王上吩咐人在静月湖摆设水灯,晚上要同王后游湖赏灯。
“听说要摆九千九百九十个。”
“天呐,王上真的太宠王后了。”
“可不是嘛,今晚静月湖这一圈都要清场呢。”
……
阿平揣着手沉默的回了西院,她是个对自己言行都极有自制力的人。
以她对阿纳的了解,搞这么兴师动众,肯定是要做什么……又是一天要过去,她还没有想到好主意。
入夜时分,阿平正收拾着衣服,忽然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她敛神听了一阵,猛地一顿,然后快步走到窗前向外看。
隐约见西华宫主殿方向,灯火通明。
临近的几个院子正被搜查,阿平若有所思。
赶在院门被封锁之前,阿平悄悄的越墙而出,从偏僻的地方走,几乎不用思考,她就奔向了静月湖的方向。
静月湖因为被清场,一个人都没有,此刻树荫笼罩着的一处水面,泡着一个人。
濮阳予安攀着岸边凸出的石块,紧咬着唇,忍过一阵药性,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血了。
怕脱力后晕死在水里,被溺死,濮阳予安强撑着爬上了岸,身体越发的没有力气,像被人抽了筋骨一样,他呼吸紊乱而急促,身体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不曾想,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站在树下。
是那个呆的很的小宫女。
濮阳予安瞬间松下了防备,他踉跄着倒退到靠在树上,远处的灯火通明,映衬着此处的清幽寂然,但是很快就有喧闹起,是举着火把巡查的侍卫,还有奉命捉拿他的人遥遥朝着此处来。
阿平一步步的走近他,意志力全部用来抵抗身体折磨的濮阳予安没有察觉到她与平日迥然不同的神色,只是低声道:“别过来……我不想伤害你。”
“我来帮你。”阿平伸手扶上他的胳膊,濮阳予安瞬间打个冷颤,刹那间,身体里药性猛烈的翻了一翻,汹涌澎湃的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就连他的大脑都出现了一瞬的恍惚空白。
“你……”
他刚一张口嘴里就被塞了一颗白色的清香的药丸,又不及吐出去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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