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思芳殿，李泽修转头对张宽道:
“摆驾，去大理寺诏狱！”
地牢的火把突然齐齐晃动，李泽修隐藏在暗处的阴影里，金丝鞋履踩过潮湿的青苔。
袖中精钢指甲套轻轻划过墙面，暗门无声开启，露出藏在刑房夹层里的密室——此处，便是扣押身份特殊的典刑重犯的牢室。
李泽修的手指在玄铁镣铐上轻轻叩击，金属相撞的脆响在地牢里荡出森冷回音。
崇介丘被吊在刑架上，血珠顺着精钢锁链蜿蜒而下，在青砖地面洇出暗红的花。
在皇帝露面之前，刑吏已经用浸了盐水的长鞭好好地“招呼”了一遍这位北狄王子。
此刻，崇介丘虽然一身伤痕，却依旧睁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有恃无恐地看着李泽修，笑问道:
“陛下，我如今已经醒了酒，在此地尚且还算吃的好睡的香，您…又何必亲自跑过来看我？倒叫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李泽修冷冰冰地说道:
“陋室牢房，这样的环境，北狄王子居然还能吃的下睡的着，倒也是稀奇的很。”
崇介丘歪斜着脑袋，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算什么？陛下怕没去过北境，哪里一到冬时，冰天雪地北风呼啸，本王子盖上茅草，照样能在牛羊马圈里面安睡，跟那处相比，大宁诏狱已经算是仙境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李泽修，戏谑道:
“陛下今日能亲自到访，可不仅仅是为了探问本王子的饮食起居吧？若是本王子没猜错的话，一定是我那个老奸巨猾的王叔，对您提了什么要求吧？”
李泽修闻言，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阴鸷，他长眉一挑，冷笑道:
“看来，你是全部都盘算好了呀。只是…你们北狄人不是最重血统的吗？一介首领…怎么会突然要娶异族女子？”
“莫不是…也想要效仿你那位父亲……”
此话一出，崇介丘脸上的吊儿郎当的神情瞬间凝滞住，他咬牙回敬道:
“大宁公主又怎么能是寻常的异族女子，况且…端贞公主是陛下您的心头肉，我王叔若是有福气娶她做王后，往后他再要什么陛下您不都得给吗？”
这话方完，李泽修就突然攥住崇介丘散乱的长发，逼他仰起略微脏污的脸，狠声道:
“你这蛮夷，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孤的皇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惦记的。”
崇介丘头皮被他拽的生疼，脸上青筋毕露，却依旧不依不饶道:
“陛下真是好说辞……您的皇妹，怕是早已经被您当作自己的女人了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么一个绝世美人，您能惦记，工部陆大人能惦记，我又为什么不能惦记？大宁佛法不是说…众生平等的吗……”
话未说完，便被李泽修一拳招呼到了那张脸上去。
崇介丘的喘息突然急促起来，鼻尖唇角都渗出了血液，他喉结滚动着咽下血沫，颤声道：
“陛下...真是好大的气性，看来您是铁了心要御驾亲征了……”
锁链随着他的挣扎铮铮作响，崇介丘鼻青脸肿的勾了勾唇角。
“若真的如此，您可是中了我那个阴险狡诈的王叔的奸计，我们北狄三十万铁骑，早就恭候陛下了……”
“哦？三十万铁骑？能在关陇走廊撑过三天吗？”
李泽修突然笑了，他的指尖寒光一闪，薄如蝉翼的刀片贴着崇介丘的颈动脉。
“其实，你们真正缺的不是战马，而是粮草。去年，北狄草原上雪灾，冻死的牛羊，怕是都填满了额尔古纳河吧？”
崇介丘闭上眼睛，咯咯地笑了起来，感慨道:
“陛下真是好谋算，您这份心计，较之先帝可真是有过之而不及啊。只不过，令父当年是被情所困，才会中了我王叔的离间计，误以为文悬将军拥兵自重，怀有异心……”
“当初，若不是他下尽死手诱使文悬将军为他挡箭，如今，整个北狄，恐怕早就是你们大宁的囊中之物了。啧啧啧，居然为了区区一介女子，用尽下作手段除掉大宁最有力的臂膀，令父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啊。”
说罢，他又睁开眼睛，看着李泽修，阴阳怪气道:
“反观今日，陛下您再为了端贞公主挥军北下，若是一战得胜倒还好，如果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测，你们整个大宁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够把那位娇滴滴的小美人给淹死了！”
李泽修闻言，非但不生气，反而冷静道:
“朕倒是小瞧了你，竟然知道这么多事，这些年，恐怕没少派人忙活吧？”
崇介丘缓缓一笑，回敬道:
“彼此彼此。陛下不也知道不少我们北狄的事情，您派过去的细作探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
李泽修冷哼一声，沉声道:
“你明知道你王叔会提和亲之事，还刻意将镇国公夫妇的死因透露给她，为的，就是利用她的报仇之心诱使她去和亲。届时，你再推波助澜地助她杀掉你王叔，借机夺取政权，最后再想办法耍花招把她留在身边……朕猜的没有错吧？”
崇介丘听了，并不言语。
李泽修摇了摇头，哀叹道:
“你这个人，既不想像你王叔那样，落下个弑亲夺位的名声，又不想像你父亲那样，对自己喜欢的女子强取豪夺，其实到了最后，你和他们做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亏你苦心竭虑的筹划这么多事情，到头来，一切不过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此话一出，崇介丘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破碎的神情，他咬牙切齿地反问道:
“那又如何？陛下您难道以为自己就很高尚了！兴许，在您心爱的皇妹眼里，您就和当年囚禁她母亲的人没有什么不同！说到底，咱们都是一样的人，谁也没有资格笑话谁！”
李泽修冷笑道:
“难得见你恼羞成怒，看来，朕是猜对了。你的心里面，是打定了主意，要么，她会要死要活地闹着去和亲，要么，朕会不管不顾地亲自出征去攻打北狄。”
“反正不管哪一种，对你们北狄，对你，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真是好心计，好毒谋啊！”
“可惜啊，你不光是低估了朕，也低估了朕的皇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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