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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心然笑道:“我并没有提到惠和坊啊。”
宋林泉有些不解:“难道不是因为福盛祥被惠和坊打压,你想请老爷子出面给你主持公道吗?”
徐心然轻轻叹了口气:“惠和坊的确让福盛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可认真追究起来,人家并没有做错什么,兵部军服的生意,福盛祥可以做,为什么惠和坊就不可以做呢?”
“那么你今日前来……”宋林泉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外甥女儿。
“今日心然前来,真的是有求于外祖父和大舅,虽然难以启齿,可为了福盛祥能生存下去,我还是不得不说。”徐心然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宋老太爷和宋林泉,“外祖父和大舅,能不能借给我一笔银子?”
借银子?
宋老太爷和宋林泉简直搞不懂徐心然到底是精还是傻。京城生意场上的人,都知道,宋老太爷轻易不说话,可一旦说话,那就没有人不给他面子。就算傅金山厉害,可若是宋老太爷要向着自己的外孙女儿,那他也不得不把那笔军服的订单至少吐出来一半儿让给福盛祥,若是宋老太爷一瞪眼,他将那笔订单拱手想让,还嫌自己腿脚慢呢。
然而,徐心然求的,竟然不是这个,只是要借一笔银子。
借一笔银子,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吗?
宋老太爷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这几年来,福盛祥的绸布生意和成衣制作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赚的是盆满钵溢,你如今在京城的绸布行当中也有些名气了,哪里用得着向我借银子?”
“福盛祥这十几年来停滞不前,那点儿家底儿早就被吃空了,虽说这几年来有了些起色,可那只是看上去还可以,内里其实虚得很,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徐心然不是假谦虚,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那么你借银子,是想做什么。”宋老太爷好奇的不是福盛祥这些年怎么过来的,而是徐心然在这个时候借银子是什么目的。难不成,她打算重金贿赂韩子震,得到军服的订单?宋老太爷的一个侄儿也开着一家制衣坊,且只为兵部制作军服,可以说,这家制衣坊才是兵部在民间的长期合作伙伴。宋老太爷听侄儿说过,由于官方织造坊能力有限,所以普通士兵的军服,兵部主要还是在民间订做。而这一次,傅金山虽然拿走了大笔的订单,可只要喊大韩人那里肯吐口,给福盛祥匀出来几万套,那还是完全可以的。宋老太爷猜测,八成儿是傅金山在争取军订单的同时,也用重金收买了韩子震,让韩子震故意不给福盛祥生意做。
徐心然说:“心然如今已经失去了军服制作这块大生意,所以不得不另辟蹊径,打算开个织染坊。”
“织染坊?”宋老太爷和宋林泉这才有了一点点惊讶,因为他们想不到,徐心然的胃口,竟然这样大,开了制衣坊,还想开织染坊。
“我的银子虽然不多,可是外孙女儿开口,我还是能挤出来一些的。”宋老太爷的表情,并不像是在表明他的银子不多,借给外孙女儿一点还需要“挤”,他这么说,只是因为这二三十年来,宋家愈来愈低调的缘故,“只是,我从不随便借银子给人,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要事先知道,他借了我的银子拿去做什么,若只是拿去挥霍或者打了水漂,那我是一个铜板都不会借出去的。”
徐心然说:“请外祖父放心,我借银子,肯定不会让打了水漂。我的那间制衣坊,在京城的近郊,那是一块很大的地方,且宅子后面还有一片荒地,我的初步打算是,用那片荒地来种植桑树。”
“你想养蚕?”宋林泉忍不住插话道,“你的制衣坊那块地方我知道,原先就是用来养蚕的,可那个养蚕户越做生意越艰难,最后不得以将那块地方抵押给了债主丁朴厚丁老爷。那个地方宽阔是够宽阔,可就是太远了,又出过人命,那荒地底下更是埋了几个死人,很多人都忌讳呢,你却偏要在那里养蚕。你就不怕到时候你亏了本钱还不上债吗?还是你认为,我爹会看在你是他外孙女儿的面上将你借的银子一笔勾销?”
“舅舅误会心然了。”徐心然十分有耐心地解释道,“既然我敢在福盛祥被惠和坊打压得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开织染坊,那么我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和周密筹划的。而且我并没有想过赖掉外祖父的银子,我徐心然不是那样的人。”
徐心然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语气比较生硬,宋林泉有些尴尬。
宋老太爷这时候才对自己这个二十年来从未谋面的外孙女儿产生了一些兴趣。他暗自思忖,小女儿敏轩留下的这个孩子,倒还真的不能叫人小看。且不说她能在福盛祥最艰难的时候挑起重担,让濒死的福盛祥又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生意做得有模有样,单只是她今日敢踏进宋家的大门大大方方说出借银子开织染坊的话,就令人不可小觑。
宋老太爷百感交集,既为女儿敏轩欣慰,因为她毕竟留下了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女儿,同时他也替女儿敏轩遗憾,遗憾自己那苦命的孩子早早离世,享不到女儿的福。
沉吟半晌,宋老太爷缓缓说:“你要借银子去开织染坊,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这样吧,我得仔细考虑一番才能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你先回去吧,等我想好了借还是不借,自然会派人去徐家或者福盛祥知会你一声。”
徐心然乖巧地答应了一声“是”,又将怀中抱着的礼物拿了出来:“心然不孝,二十年了,才来拜望外祖父,这一点茶叶,还请外祖父和大舅不要嫌弃。”
宋林泉不觉摇头:“心然,我们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你这不是……”他本想说“多此一举”,甚至打算用“班门弄斧”来讥笑她一番,可看见父亲宋老太爷横过来的目光,赶紧闭上了嘴。
宋老太爷和蔼地说:“看来心然都知道我喜欢茶。好,这份儿礼物,外祖父收下了。”
徐心然告辞走了。
宋林泉不安地看着父亲:“爹,您不会真的答应给徐心然借银子吧?”
宋老太爷已经重新拿起了鱼食,正准备接着喂鱼,听见这话,又停下了手:“那你的意思呢?这银子,该借,还是不该借?”
宋林泉字斟句酌地说:“儿子就是担心她拿了这笔银子,不但那个什么织染坊开不起来,而且还会带累了爹您的清誉。咱们宋家这些年来已经不在生意场上争什么了,只是规规矩矩做生意,况且咱们家做的是祖上传下来的茶叶生意,与养蚕织染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么。”
“那你的意思是,不借?”
宋老太爷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管向宋林泉提问题,弄得宋林泉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借与不借,咱们在道理上都说得过去,不过最终,还是要看爹的意思。”
宋老太爷回到自己房里,随手打开了徐心然送的茶叶,一看不过就是普通的绿茶,就放在了一边。可忽然又觉得不对,那茶叶看上去是绿茶,可似乎与一般的绿茶又不一样,于是又打开来细看。
只见这茶叶外形细秀,形如凤羽,光亮油润,与绿茶大相径庭。
出于职业习惯和对茶叶发自内心的喜爱,宋老太爷当即命人烧水,洗干净自己用了多年的茶具,倒出一点来,沏了一小壶。
壶中的茶叶慢慢冲泡开了,宋老太爷惊奇地发现,这茶竟是白茶,却与他经营了几十年的福鼎白茶大不相同,既不是白毫银针,也不是白牡丹,更不是贡眉、寿眉之类,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白茶。
宋老太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壶中的茶叶。发现这茶叶茎脉翠绿、叶片玉白,这时候因为已经冲泡开了,越发能看出来,每一片茶叶那凤羽一般的形状。
宋老太爷又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淡雅、鲜爽甘醇,与他以前品过的福鼎白茶不相上下,而且,这种茎翠而叶白、形似凤羽的茶叶更有一番福鼎白茶所没有的韵味。
“心然这丫头,倒真的是心思很深啊。”宋老太爷又细细品尝了一口,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样的白茶,她是从何处得来的?”
宋老太爷经营茶叶生意几十年,见过的茶叶那可真是不计其数,可唯独没有见过这种与绿茶很类似的白茶。
其实,这茶叶也不是徐心然刻意去寻来的,而是去年徐掌柜去苏杭一带进货,在苏州的客栈遇到的一位浙江茶商送给他的。
那位茶商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头一次离开父辈的羽翼独自出来闯荡,又不慎染了风寒,不得已躺在客栈里面养病,不免生出许多凄凉的感慨。
恰好徐掌柜也住进了这家客栈,听见隔壁有人昼夜咳嗽不止,找小二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一个生了病的年轻商人。
徐掌柜本就心善,加之自己也是远离家乡为了生计而在外奔波,不免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生出了许多同情,就去隔壁客房看望了他一次,又因为久病成医,将自己治疗风寒咳疾的偏方儿告诉了这个年轻人。
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忘年之交。
年轻商人病愈、二人各奔东西的时候,这年轻人出于对徐掌柜的敬重和感激,就将自己从家乡浙江安吉带出来准备运到北方去出售的白茶送了他两斤,说这种白茶可防暑解毒、益寿延年,自己得徐掌柜几天照顾,就拿这茶叶来感谢他。
当时徐掌柜也没当回事,因为在大齐国,大家公认的白茶产地是福建,所以他认为那个年轻人送给他的不过就是上好的绿茶,而且他因为畏寒喜热,平时极少饮用绿茶,而是以喝红茶为主,所以就将这些茶叶原封未动地带回了家来,全都给了大女儿徐心然。
徐心然素喜绿茶,打开来一看,觉得不像绿茶,细细品尝了几次之后,终于确定,那个年轻商人说的是真话,这的确是白茶而非绿茶,是一种不同于福建所产的白茶。而且她确定,这种白茶,至少目前在大齐国的市面上还非常罕见,因为大家熟知的,都是福建的白茶。可她以一个商人的敏感预测,这种白茶,若是面市,那一定会和福建的白茶一样,大受欢迎的。
当时冲动之下,徐心然都打算去一趟浙江安吉,去采购一批这种白茶回来,大赚一笔,可终究因为人力财力等原因作罢。
而今天,她经过深思熟虑,将这两斤白茶全都送给了初次见面的外祖父宋克俭,她希望,能以此来交换外祖父对自己的鼎力相助。她相信,做了几十年茶叶生意的外祖父,一定会对这种新颖的白茶感兴趣的。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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