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墟讶然望向萧武宥,缓缓松开手中对徐三的钳制。
“他二人既然已经认罪,也没必要逃脱这一件,”萧武宥蹙眉回望李子墟,“我先前同你们说过,查案切忌夹杂太多个人情感,你对沙沙的关心已经超乎对案情的掌握,你若继续如此,我不认为你适合继续查下去。”
李子墟一愣,当即垂下头认了错:“是我莽撞了,沙纱和洪寅是我的好朋友,我紧张过度了。我先将这两人押回衙门,验尸的那位仵作应当也回来了,我去将检查的记录借回来看看,兴许能有所发现。”
萧武宥并没有要再怪罪于他的意思,爽快地点点头就让他先带着人离开。
转眼之间,空荡荡的内室里就只剩下他和裴南歌两个人。
“走得动吗?”萧武宥伸出手,示意裴南歌扶着他站起来,“他们下的什么药?”
“有**,还有金樱子,”裴南歌搭着他的手臂从石台上蹭起来,“就是那种沾到身上会浑身发痒的粉末。”
萧武宥若有所思地瞧着她:“你现在不痒?”
裴南歌摊摊手,有气无力倚着他,这金樱子的药力来得快散得也快,只不过散去之后多少还是耗费她不少元气。
“痒倒不痒,只是没什么力气。”她倚在他身旁顺着气,连她自己都快嫌弃自己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方才……怕不怕?”萧武宥扶着她缓步往外走,他的语气柔和之中带着些微的起伏,那是隐隐的后怕和担忧。
“我……很害怕。”裴南歌偷偷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凝到嘴边的话几乎就要变成哽咽,她跟着他缓缓往外走,一步一步,这短短的密道却似乎比从南蒲到长安的千百里路还要远。
她确实害怕,她害怕再也没机会问清楚爹娘的死因,她害怕再也不能俯在阿翁膝头听故事,她害怕从此以后就听不到堂兄的自以为是,她更害怕,当她足以站在他身旁时,他们却要天人相望。
“我害怕你不肯承认这一局是我赢了,”裴南歌的脸庞绽开欢欣,“你之前答应我的,我若是完好无损回来,就算我赢。五哥,我们打平了!”
萧武宥轻笑着拍拍她的肩头:“好,这一局我输了,我们打平了。”
他温润的声线掩盖方才的忧虑和恐惧,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害怕的人其实他,而他又是如此期待和庆幸着这一场来之不易的失败。
欢欣的情绪伴随着裴南歌直到沉沉睡去,白日里的遭遇像是一场不愿回想的噩梦,关于噩梦的点点滴滴,谁也不会再提起,而她,只会让这一程惊心动魄的经历永永远远烂在回忆里。
窗外雨声渐小,夏蝉的低鸣此起彼伏,裴南歌梦里的惊惧终于成为了过往。将近晌午时她才收拾妥当从厢房出去,她思索许久终究还是换上李子墟送给她的那双白绸羽靴,踏着轻盈的步子出了屋子。
外间正说着话的萧武宥和李子墟见她出来后止住了交谈,李子墟站打量着她的鞋面啧啧称赞道:“这位难道踏着白云下凡的仙女?”
小屋有神色清冷,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还是觉得赤玉珰最衬你。”
裴南歌扑哧一笑,此前在白莲观里的种种随着这场午后的大雨烟消云散。
“这可如何是好,两件礼物我都喜欢得紧,不如二位明年再一争高下?”她挽着二人的胳膊寻了空位坐下,揉了揉肚皮却不好意思说自己饿得慌。
萧武宥却是瞧出她的纠结,径直将瓷碟推到她面前,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对她而言几乎就是山珍海味。
“仵作今天早上刚回来,这是沙纱的验尸记录,”李子墟坐下后将手边的一卷册子放在桌上,“你们看看吧,我怕我对沙沙的事情紧张过度,反而看不出头绪。”
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咬下去有肉有面,实在让人感动,于是裴南歌难得有心思打趣他,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困惑:“李子墟,你与洪家的两兄弟该不会都对沙纱姑娘有爱慕之心罢?”
李子墟禁不住她这一针见血的质疑,慌慌忙忙把话题转到案子上:“这个仵作不仅将尸体的情况记录得很详尽,就连当时散落在屋子里的遗言也都被他一并搜集了起来。”
“遗言?”吃着包子的裴南歌大惑不解,“先前你们许多次都提到了这个沙纱,怎么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还有遗言呢?”
李子墟将手中的宣纸递给萧武宥:“其实并不是什么完整的遗言,准确来说更像是她当时抄的诗,或许是她觉得很符合自己心境的诗句。”
萧武宥皱着眉接过李子墟递来的宣纸,缓缓展开后念道:“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已经吃完包子的裴南歌正四处搜寻绸布擦手,一听到这句诗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到处都是元九的诗!李子墟,你那沙纱还喜欢作诗?”
萧武宥的问题却比裴南歌理智许多:“你确定这是她的笔迹?”
李子墟又将另外一本书册放在桌上翻开:“沙纱小时候跟着我们三个一起也读过不少书,虽不能与长安的才女相比,却也算得上见识广博。这本书册里都是她抄写的诗句,我比对过,与这张纸上的走笔一样。”
“这首似乎是元舍人怀念妻子韦氏所作的遣悲怀,”萧武宥反复吟咏那两句,“这两句似乎是说今生相守无望,只好用彻夜不眠的怀念来报答彼此一生的愁苦。”
“所以这真的是沙纱的遗言?”李子墟指着那宣纸忍不住摇头叹息,“相守无望吗……看来她真的对洪大哥用情至深,终是不忍心看他一人独赴黄泉对么……”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裴南歌托着腮,满面疑惑地看着他,“这两句哪里看出她要同洪寅的大哥共赴黄泉呢?”
“难道不是吗?”李子墟亦不解地望着她,“你或许不太清楚,沙纱她很小就没有爹娘,她大概只有同我们一起才会常常开怀,因此她心里对我们甚为亲近,而洪家更是将她视为自己人,她又与洪大哥定了亲,说来她在这世上能依靠的就只有洪大哥一人,而大哥不在了,她必定会觉得自己孤单无依索性去到阴曹地府陪他……”
“那倒未必!”裴南歌的指尖轻轻点在写着诗句的宣纸上,“你再读读这诗,分明说的是彻夜不眠的怀念,试问,人都死了还怎么睁着眼怀念亡人?所以照我看,这句话应该理解为,亡人走了,生人每每想起还会哀叹,希望亡者能带着生人的怀念和祝愿,在另一个世界了无遗憾。”
李子墟恍然大悟:“所以这句诗的意思并不是穷尽碧落黄泉生死相随?相反,它也许只是对亡者的一种思念和祈佑?”
裴南歌摊了摊手道:“元稹的意思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沙纱如何理解这句诗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不过这个看法嘛,推翻她自尽的理由足矣。”
萧武宥翻动着手中的书册倏然微微笑起:“据仵作所载,沙纱左手腕上的伤痕,朝身体内侧的地方伤口较深,而朝身体外侧的地方伤口较浅。”
李子墟恍然道:“如果说是自己割腕的话,手腕外侧是下刀的时候会稍稍重一些,所以应当是外侧的伤口较深!”
“不错嘛,悟性挺高。”裴南歌单手托着下巴满意地点点头,特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摆在眼前比划,“如果是别人来替她割腕的话,下手的地方却是手臂的内侧,呐,就跟仵作记录的一样!所以沙纱不是自己割的腕!”
“子墟、南歌,”萧武宥合上书册利落起身,“你们看完这些记录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裴南歌和李子墟异口同声道:“什么问题?”
萧武宥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着书册:“割腕的凶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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