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若”三个字,字字都是在剜裴南歌的心。
偏偏白露还不肯就此作罢,又咯咯笑起来:“怎么?郎君对我们江姐姐有兴趣?啧啧,不过真可惜,江姐姐自然是要嫁给我们二掌柜的。”
裴南歌莫名松了口气,虽然良心告诉她这种庆幸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县令,”几个衙役从门口进来,丝毫不留给萧武宥他们伤春悲秋感慨万千的机会,“女尸已抬回县衙,证实是米铺掌柜,尸体已在殓房待检,请诸位移步后院。”
王刺史近日因帖子失窃之事甚为忧心,加之手边又还有别的公务,同众人简单几句寒暄后留下人帮忙之后就告了辞。
沈县令命人将白露押好后自坐席间起身:“验尸的仵作是谁?”
那名衙役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吞吞吐吐道:“是……沈铭斐。”
“逆子!”沈县令拂袖,脸色不善地领着众人往殓房去了。
殓房在后院的西北角,虽然屋外阳光正好,但小屋里却依旧透着寒凉。
沉闷的木门透着斑驳的光影,沈县令走上前正想推门,却被另外一双手拦下。只见一位乌衫素巾的男子以手臂抵着门板将众人挡在门外,他约莫与萧武宥一般高,硬朗的面容上带着薄薄的怒意。
“他们是什么人?”他不带起伏的问询竟仿似寒冬一场大雪,同阴森森的殓房混在一处,直听得裴南歌空荡荡的胃里不住瑟缩。
“沈铭斐,休得无礼!”沈县令皱着眉斥责道。
“无妨,”萧武宥不以为意,从容不迫地介绍起众人,“在下大理寺司直萧武宥,这位是大理寺评事李子墟,这位是萧某的妹子裴南歌。”
被提到姓名的李子墟颔首一揖,刚缓过劲来的裴南歌却忘记了要行礼。
“裴寺卿的孙女裴南歌?”沈铭斐的目光直视向裴南歌,他冷峻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却充满了嘲讽,“我可不记得大理寺有携家眷查案的规定。”
裴南歌正因此人识得自己而惊讶,经过一番仔细回想,却并不记得曾经得罪过这么一位仁兄。
平白挨生人的打趣并不见得会让人心思愉悦,更是噎得她一口气没喘过来。她纤细的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你认识我?”
“怎么?我曾住在你家数月,你不记得?”沈铭斐的笑意比先前亲切了许多,就如同是在与朋友或是亲人谈天说地。
多年前的记忆涌上裴南歌的脑海,那时候,她的人生里还没有萧武宥,她仍然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围着爹娘跟前打转。
有一天,阿娘的闺中姊妹带着儿子进京求学,站在阿娘身后的她看见沈铭斐清明的眼睛里尽是对长安的恐惧。她怎么可能忘记那样凌厉而寥落的眼神,她又怎么可能忘记他曾在树下朝她伸出手,对她说“你若不下来,我就走了”。
后来,他就真的走了。
只不过,两个小破孩,哪里写得出什么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
“是你!”苏醒的记忆令裴南歌发自内心感到惊喜,“沈、沈明飞?”
沈铭斐屈指轻轻扣响她的额头,纠正道:“是沈铭斐,不是沈明飞,说过多少次,怎么只长岁数不长记性?”
裴南歌揉揉脑袋嘿嘿地笑着,她有很多话想同他讲,但她却无从讲起,更重要的是,眼下的情形并不是适合两位他乡重遇的小伙伴叙旧。
“咦,”裴南歌忽然意识到一个在她看来很疑惑的问题,“沈铭斐,你不就是沈县令伯伯的儿子吗?为什么他们说你是仵作?”
裴南歌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起他,乌衫素巾整齐干净,硬朗的面容淡然安静,虽然先前的冷峻令她瑟缩,但在伙伴相认之后的亲切还是让他看上去既淡然又倜傥。
这样一位看上去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实在难以把他与仵作这种最卑下的职业联系在一起。
“犬子资质愚钝,不适合做官,”沈县令说着就推开挡在门口的沈铭斐,重重拉开了殓房的大门,“诸位请进。”
沈铭斐冷笑一声率先进到房中,他将手中素绢包着的东西往案上一扔,熟练地往手上戴好鹿皮手套:“先前抬尸体进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脖上有勒痕,案上那堆东西是在现场附近找到的麻绳,与脖上勒痕相符,应是凶器无误。”
沈铭斐的声音依旧不带温度,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异常清明。说完这些话后他已经来到女尸跟前,朝死者小声念了几句梵语就专注地查验其尸首来。
萧武宥从案上拿起麻绳,拿到女尸的脖颈之间进行了一番比对,确认麻绳就是凶器后将其包好递给了李子墟。
裴南歌从进屋之后就站在李子墟身后,她间或鼓足勇气探头去看看那具女尸,但隔着层层距离她看得并不清楚。
“尸身整体僵硬,腹部鼓胀有腐烂迹象,”沈铭斐在尸身各处按压,又在死者的手掌间仔细端详,“死者手掌张开,辰戌丑末手掌舒,初步推断死于昨夜戌时前后。”
沈铭斐翻开尸体的眼皮,如常的面色之下是他自若的从容自信:“死者眼角浑浊模糊,脖颈上有青紫血斑,确是被麻绳所勒致死。”
直到这时,众人才不约而同地想起被一同带来对质的白露,尽管白露在这个过程中一直静默得几乎让人忘记她的存在。
沈县令厉声质问白露道:“昨日戌时前后,你在县牢里做些什么?”
白露挣开松懈的衙役,缓缓走到尸体跟前。
沈铭斐大掌一推将她拦在近旁,几名衙役顺势上前押住她的手臂。她也不再挣扎着上前,而是偏着头痴痴地看着已故的米铺老板娘,随后竟“咯咯咯”地笑起来:
“多么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就这么成了亡魂,呵,白露好生好奇,她下到阴曹地府之后是不是连牛鬼蛇神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沈县令重复道:“戌时前后,你是否在牢里?做了些什么。”
白露忽然放声大笑:“县令这是不相信你们的衙差,还是不相信你们的监牢?白露在不在牢房,在牢房做了些什么,你问问你管的那些人不就清楚?”
一个年纪略长的牢役不等沈县令发话当即上前禀报道:“关押白露的牢房这两天确实没有异常,我们几个轮流换人看着她,都不曾走神,着期间她从没离开过牢房,也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
萧武宥却继续道:“昨夜是谁看着她?且将她昨夜做了些什么详尽说来。”
那名牢役回想了一阵道:“我自酉时起接替另一位弟兄看守白露,期间她一直对着石墙发呆,但每隔不久就会问问时辰。”
“你可还记得她什么时候开始问时辰?问了几次?”萧武宥又追问道。
“约是酉时三刻左右开始问,几乎是每隔三刻问一次,一直到她睡下,也就是亥时左右。”
“她平时也是这个时辰睡?”这次发问的却是李子墟。
旁边的几个牢役点点头:“通常都是这个时候。”
白露又放声朗笑起来,她杏黄的裙衫因为连日被困牢狱而染上了轻微薄尘,如此也就更衬得她肤白如脂。
她柔弱的身姿徐徐往萧武宥走来:“没想到郎君如此关心白露的起居,真真让白露受宠若惊。”
萧武宥面色如常地看着她,裴南歌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的抗拒,由此一来,对白露的嫌恶之心也就平白多了几分。
“不过真是可惜,似乎他们都不知道,白露对着石壁不是在发呆,是在念咒,”笑得千娇百媚的白露伸出纤长手指抚过萧武宥的对襟翻领,楚楚可怜的目光带着瘆人的得意,“白露说过,白露得神明相助自有神力,白露想让谁死,无须白露出手……谁就一、定、得、死。”
白露一番动作或许在萧武宥看来不痛不痒,但却像是锋利的猫爪抓伤裴南歌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小心肝。
自听到“江宛若”三个字后所有不安惶恐和焦躁此刻都像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开始在裴南歌的心里搅动,又更像是夏日里的一场骤雨,电闪雷鸣预示着暴雨降至。
她很想上前去把白露推得远远的,让她再也碰不着萧武宥分毫。
她是这么想的,也自然就这么做了。她猛然推开白露还停在萧武宥襟前的手臂,像是一个守卫者那般挡在萧武宥的身前,与笑得阴森的白露狠狠对望。
虽然她的身板比不过白露,但自问气势上绝对可以压倒对方。
“这般隔空杀人的神力还真是有趣得紧,不如……”她亦咧唇浅浅一笑,看来天真又坚定地说,“现在你就对着我试一试,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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