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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子君他们进屋的时候,家里已经挤满了人,有鲁子君的二叔、幺叔、大姑、二姑、大舅、三舅等至亲,另外的就是乡亲们了,马利压的父母也在其中,见到马利压,他们叹息一声,就默默地望着屋里。
鲁子君一眼就看到鲁元良,他被扶在一张椅子上,双目紧闭,鲁子君的二叔、幺叔站在椅子后面架着他,鲁子君的母亲半蹲着在他面前,鲁子君那个四岁的小弟,被鲁子君二姑抱着站在一边,也许是吓坏了的缘故,挂着泪珠,却没有哭出来。
“爸——”鲁子君大声号叫着,连扑带滚到了父亲的面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鲁子君仰头看着父亲的脸,那脸苍白着,脸上是东一道、西一条的划痕,显然是刀伤,不过已经没有了血迹,苍白着,象霜一样,衣服是换上新的,在新衣服的包裹下,鲁子君知道那里面定是伤痕累累。胸部还微微起伏着,鼻孔里还有气进出,不过已经很微妙,几乎感觉不出来了。
“娃他爸,你快张开眼睛,子君来了!”鲁子君的母亲把脸凑到鲁元良的耳朵边,含着泪大声地喊。
终于,那双眼睛慢慢地张开了,鲁子君赶紧站起来,让他看到自己,然后鲁子君看到父亲浑浊的眼睛中露出欢喜的表情,他用力张了张嘴,像狗——这个词对鲁元良很不敬,但确实如此——似的嗷嗷嗷呜呜呜地伸唤,说着含混的话。
“爸爸,女儿在这里,你想说什么,女儿听着呢!”鲁子君忍着泪说。
“女……女……”他艰难地吐着词,目光空荡荡的,眼珠在费力地向左右两边移动,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抽搐着。
“大哥,子君来了,你就放心走吧!”二叔说。
“女……女……”鲁元良还是继续含混不清,手也开始抖了起来。
“爸爸,女儿的工作已经找好了,女儿一定会好好孝敬妈妈的。”鲁子君知道他一直放心不下自己毕业后的工作,虽然鲁子君曾经告诉过他,但鲁子君还是再重复一次,让他放心。然后,她又向马利压招招手,马利压挤了进去,“扑通”一声就跪在鲁元良面前,“鲁叔叔,小马来看你了!”
“爸爸,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和你的学生小马哥处朋友了,等我工作后我们就要结婚了!爸爸,你放心吧!”鲁子君急切地说。
鲁元良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高兴的表情,鲁子君赶紧伸手拉了一下马利压,低声在他耳边说:“快叫爸爸!”
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容不得马利压有一丝犹豫了,他抬起头,望着鲁元良那逐渐黯淡的眼睛,轻声地叫了一声:“爸爸,你放心,话说我会好好待子君,还有妈妈和礼优的!”
鲁元良动了一下眼皮,再一次显示出高兴的神情,他忽然大张着嘴,仍然叫着:“女……女……”喉咙里咕咚咕咚的,口痰已经要把他喉咙封住了,鲁子君可以想象他的痛苦,但他仍然坚持着,不肯闭上眼睛。
女——礼,鲁子君突然醒悟了,鲁元良此时叫的不是女儿,而是“礼优”——鲁子君四岁的小弟弟。原来,鲁元良其实最放心不下的是小弟!这一瞬间,鲁子君有很微妙的一个念头闪动,但很快就压下了。
“快把礼优抱过来!”鲁子君大声喊,二姑也醒悟了,把小弟递了过来,鲁子君就从她手里接过,老实说,自从他出生后,鲁子君就憎恨他,别说抱,就正眼都很少看他。今晚,是第一次抱,也是在鲁元良的面前最后一次抱。
由于礼优和鲁子君比较生疏,鲁子君一抱上他,他就抓鲁子君的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弟弟不哭,爸爸要走了,就让他好好的看我们。”鲁子君轻声抚慰礼优,并把脸贴在他的小脸蛋蛋上,礼优终于懂了,眼泪汪汪地望着鲁元良,并大声嚎叫起来:“爸爸,我不要你走!爸爸,我不要你走!……”
鲁元良无助地望着小儿子,嘴巴一开一合,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爸爸,我知道你惦记礼优,他太小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善待礼优,尽我最大的力量供他读书,直到他成家立业,我们一定会孝敬妈妈,让她安度晚安。你就放心走吧!”她说“我们”的时候,马利压在一旁点头,“爸爸,你就放心吧!”
“啊……啊……”这回鲁元良不再呼唤了,而是很欣慰的发出能发出的声音,也不知哪来的意志力量,他居然抬起手来,虽然抬得不高,但鲁子君理解了,鲁子君把一只手伸上去,从下面端住他的手,再用另一只手把小礼优的手拉过去放在他的手上,三双手握在一起。
“妈妈,快!”鲁子君急切地叫了起来。
于是,妈妈也把她的手加了进来,鲁子君瞪了马利压一眼,马利恍然大悟,也把手伸了上去,几双手就这样握着,仿佛握住了他们家的幸福时光,多想时光不要流动,让这种的爱永远握在一起。
无论你再怎么不舍,该走的他一定要走,鲁元良的手渐渐失去力度,慢慢从他们手中滑了出去的时候,鲁子君知道,鲁元良走了,在静悄悄中走了另一个世界,鲁子君一抬头,看到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应该感到欣慰了——只有他最理解,这世界上,有个人一直默默地恨着他的儿子,那个人自然就是鲁子君,这种刻骨铭心的恨,除了鲁元良,没有人会相信,更不会懂,其实他死前最大的担忧,就是他的爱女和爱儿,他不希望人不在了,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冤家。而现在,他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了,就算他再也看不到,但他相信,他的子君,已经不再憎恨他的礼优。
鲁子君的二叔爬上瓦房屋面,揭开一片瓦,用悠长的声调叫着鲁元良的名字:“鲁元良,你快快走吧,不要回头!魂兮归去,勿兮回头,早升三界,往生极乐!”连续唱了三遍,那声音是那样的淡定和沧桑,让听的人一下子感到无限寂寞、无边压抑扑面而来,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就响了起来,在鞭炮声和亲人们的哭声中,宣告了一个生命的谢幕。想想人生就是这样,在一阵哭声中赤祼裸来了这个世界,又在一片哭声中赤条条离开这个世界,再想想,这人生,的确没多大意思。
鲁元良的死是鲁子君生平第一回见到的由阳世转入阴世的人,这一刻,鲁子君终于领悟到岁月的无情和生命的无常;这一刻,鲁子君想到骑在爸爸脖子上时光,想到大声吼他他依然笑吟吟的样子,想到自己真不该对他有那么怨恨,现在想对他好些,已经不可能了。
鲁子君紧紧抱住鲁元良,鲁子君的热脸贴着他的冷脸,鲁子君的心跳贴着他的僵硬,所有的后悔、愧疚,无奈和悲伤,都转化成绵绵不绝的哭声,没有人比鲁子君更伤心,许是伤心,许是一路的风尘折磨,鲁子君昏了过去。
当鲁子君醒过来的时候,鲁子君已经躺在床上,天还没亮,堂屋里已经布置好了灵堂,鲁子君从床上来,偏偏倒倒地扑向灵堂,这时,鲁子君已经看不到鲁元良了,摆在鲁子君面前,只有那黑漆漆的、冰冷的棺木。
鲁元良,彻底地从鲁子君视野中消失了。这一刻,鲁子君想起梁继璋《给孩子的备忘录》——
“无论这辈子我和你相处多久,都请好好珍惜共聚的时光。下辈子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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