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沉暮霭下,突厥营寨炊烟袅袅,灯火点点,战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居中一座显赫的大帐内,聚集了处毕、迟罗、完息、烈延四大部落的大小首领二十余人,帐中铁架上吊着六只烤得金黄芳香的肥羊,地上随处可见圆乎乎的酒坛子,首领们短刀剁肉,大碗喝酒,高声嚷嚷,一片喧嚣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喝得已是黑脸泛红的处毕可汗端着酒碗站了起来,高声呼喝道:“各位部落兄弟,在我突厥大军面前,唐军隔着桑干河却是裹足不前,显然怕了咱们,哈哈,当真是太爽快了。”
老练持重的迟罗可汗轻轻一笑,捻着颌下奚落的胡须道:“处毕可汗此言不差,原本老夫还担忧唐军会派大军前来讨伐,统帅不是李靖,便是李道宗,然而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
面上满是刀疤的烈延可汗冷哼一声道:“李靖老态毕现,现在说不定连上马都成问题,何有精力率军前来草原?不过听闻那女将军柴秀云可是李靖的亲传弟子,也不知其能耐究竟如何?”
“哈哈,烈延可汗莫非害怕一个女人?那柴秀云若敢前来挑衅,我一定将她活活生擒,然后做本可汗的美妾。”完息可汗与烈延可汗长期有隙,闻言立即出言大笑嘲讽,引得帐内也是轰然一片笑声。
烈延可汗脸膛一沉,大手一拍长案霍然站起道:“烈延,你是什么意思?竟敢存心羞辱于我?”
完息可汗重重一哼放下手中酒爵,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嘴巴长在我的脸上,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你管得着?”
烈延可汗听到他的挑衅,顿时露出愤怒之色,正欲开口,处毕可汗已是不悦训斥道:“完息、烈延,现在大敌当前正需我们团结一致拧成一根绳,何必在此嚷嚷叫个不停?有什么争端待到以后再说。”
处毕部落在四部落中最为强盛,也是此次叛乱的发起者,两可汗闻言只得给他一个面子,全都阴沉着脸不说话了。
便在此时,帐外卫士进帐禀告道:“可汗,那马商已经带来了,现在帐门之外,是否让他进来?”
处毕可汗略微沉吟,挥手吩咐道:“好,将他领进来便是。”
不消片刻,一身锦衣的余长宁大袖飘飘地走了进来,目光巡睃一圈帐内胡人头目,对着中间长案潇洒地行了一个胡人甩手礼,朗声道:“在下陈宁,见过诸位草原豪杰。”
眼前这大唐人入乡随俗行了胡人礼仪,迟罗可汗大感亲切,捻须问道:“这位兄弟年纪轻轻,没想到竟如此懂得礼节,实在后生可畏。”
余长宁哈哈笑道:“老伯谬赞,在下虽是唐人,但却喜爱这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比起中原山河当真是别具一番风景,实乃令人大开眼界。”
话音落点,突厥首领们心头不由一声赞叹,他们见过太多唐人,张口闭口便说大唐之好,视岱海草原为蛮荒之地,更视突厥为蛮夷部落,当今天第一次听见有唐人如此肯定时,心里顿时大感舒畅。
眼见这人进帐便大拍马匹,处毕可汗双目不由一闪,似笑非笑地问道:“年轻人,孤身前来我等叛军军营商谈生意,你难道一点也不害怕?”
余长宁眉头一挑,笑着开口道:“这位目光炯炯的英雄一望便知乃突厥大人物,敢问阁下一句,我为何要害怕?”
“哼,初生牛犊不怕虎!”处毕可汗脸膛一阵重重拍案,震得上面的银质杯盘哗啷作响,霹雳雷火般的声音已在帐内荡开:“我处毕天生便憎恨你们唐人,在你之前,老子刚刚杀了九十九个唐人奴婢,仍觉心头不解恨,哼!既然你不长眼地撞上来,加上刚好凑成一百。”
余长宁听明这人便是叛乱首领处毕可汗时,心里不由一动,面对如此威胁,他依旧镇定自若地拱手道:“此乃可汗你的地盘,周围也是你的军士,在下即便是三头六臂也跑不掉,要杀要剐自然是你案板上的鱼肉。”
处毕可汗黑着脸冷笑连连道:“哼,你知道就好,来人,给我将这大唐马商拿下。”
门口威武的赤膊甲士轰然一身,大步赳赳便已来到余长宁的身前。
“等等,”余长宁陡然一句高声,正色道:“处毕可汗声名赫赫,难道不肯让我这小小马商再多活须臾时间?”
处毕可汗原是见他少年无惧,所以存心想吓唬他一番,闻言哈哈笑道:“你这小商人莫非是害怕了?所以想向本可汗求饶?”
“求饶说不上,在下有一言,请可汗姑且听之。”
“好,既然是你的临死之言,本可汗就不妨听听。”
余长宁轻轻地咳嗽一声,清朗的声音已是悠然而起:“可汗,各位草原豪杰,我们中原有一句诗词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在下孤身前来贵部,一是信得过各位草原朋友仗义豪爽的为人;二是相信各位一定对我将要说及的马匹生意很感兴趣;三则是带上了商谈生意的真诚之心,所以即便四部落已是反叛大唐,我还是打定主意前来了,耿耿此心唯天可鉴,然而不知为何可汗竟将在下视为仇敌,动辄便要刀斧相向,难道这就是突厥人的待客之道?若是如此,也只怪在下有眼无珠,信错了各位。”
高亢的余音还在帐内萦绕回荡,不少突厥首领已是连连点头,小声的议论声轻轻响了起来,不禁高看了这英勇无惧的少年一眼。
迟罗可汗哈哈大笑道:“好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没想到少年郎竟有如此襟怀,当真有几分草原男儿豪爽之风。”
“迟罗可汗此言不错。”处毕可汗终于露出了笑脸,抬手作请道:“刚才一番试探,少年已获得了与我们商谈生意的资格,来人,赐座。”
此话一处,余长宁悬在嗓子眼上的心终于松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掌心中早已冷汗不止。
此刻,两名壮硕的女仆抬来一张长案,又端来虎皮坐凳,放在了四位可汗的坐案右侧,余长宁笑嘻嘻地拱手致谢,回身坐在了长案之前。
处毕可汗又是沉声下令道:“割下一只烤羊腿给这少年。”
负责烤制肥羊的女仆欠身应命,拿起长刀便卸下了一只羊腿,放入偌大的银盘内捧到余长宁案前,恭敬放在了上面。
余长宁见这羊腿虽在吱吱冒油,但却未见黄亮,不少地方还有血淋淋的生肉鲜血,他从前只听说牛排吃三分熟,没想到今天见到烤羊也是三分熟,一时间不由大倒胃口,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怎么,少年莫非不满意我们的招待?”处毕可汗望着他一笑,表情说不出的揶揄。
余长宁最恨被人看扁,一时间顿时雄心陡起,暗道一声“拼了”,拿起搁在银盘内的一把后背弯刀用力剁下一块血丝羊肉,放在嘴边怡然自得地大嚼起来。
“好,不错,够猛子!”可汗首领们齐声喝彩,大帐内一片喧哗。
余长宁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道:“哼,半生半熟的羊肉算什么?若非这几日水土不服闹肚子,生的我也能够吃下。”
处毕可汗不置可否地一笑,若有深意地询问道:“我们四部落以前虽与大唐各地商人互通有无,然而自从对抗朝廷以来,一直没有人胆敢前来做生意,少年郎此番孤旅前来,好胆气!”
余长宁心知此乃处毕可汗的一番试探,微笑答道:“正因为没人胆敢前来,在下才觉得此乃巨大的商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商人行走各地本为赚取钱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处毕可汗闻言释然,淡淡笑道:“光凭这份胆量,便知少年他日必定前途无量,说,究竟需要多少马匹?”
“实在话,在下也没有一个定数,价格合适便可多买一些,不知一匹骏马价格几多?”
“马匹经过春夏牧草的蓄养,现在正是膘肥体壮的时候,以我们往昔卖给马商及大唐军商的价格,一匹骏马一般在五两银子左右,少年郎觉得如何?”
话音落点,余长宁不由皱起了眉头,表情显然是不满意此等价格,叹息一声道:“可汗,若贵部还延续以前的价格,那在下此行便就得不偿失了。”
“哦,为何?”
“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草原购马,看中的便是因为战事一起,致使岱海草原的马匹滞销,所以思忖价格一定十分地低廉,这才孤身前来商谈,若可以昨日市价衡量今日形势,无异于刻舟求剑。”
处毕可汗虽为草原突厥,但也听过汉人刻舟求剑的故事,沉着脸询问道:“那你准备出价几多?”“三两银子一匹,这是我的底线。”余长宁正色竖起了三根手指,口气也是认真无比。此言一出,营帐内顿时犹如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突厥大小首领们纷纷议论嚷嚷着,对于余长宁提出如此低廉的价格显然十分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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