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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这个时辰,是太平长街一天最热闹的时候,酒肆茶馆开张营业,各种做小买卖的商贩走街串巷,大声吆喝着宣传自己的商品,书馆里的说唱艺人调好乐器,哼哼哈哈的开始清嗓试音,就连专职斗鸡走狗的一些赌坊也开出了一天内第一局彩盘,等待熟客下注。更不用提大街上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的如织行人,街头巷尾几乎随处可见彰显洛都繁华的盛世景象,可今日洛都却显得空空荡荡,大多数的百姓都选择了出城避难,有些来不及走的人家就紧闭大门,把自己锁在深深庭院当中。整个太平长街形同鬼市,一片清冷萧索的景象,让人怀疑眼前这处所在是不是繁华热闹的洛都城。
任惟名和任惟义两兄弟并骑而立,他们手上的最后一支生力军也投入了战斗,两人身侧只有为数不到一百人的亲卫守护,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眼前的战局已经渐渐开始明朗,守军一方牢牢占据上风,而天策卫在许赢之的指挥下,只能结阵龟缩,勉力抵抗守军的攻势。
“二哥,三哥肯定还在他们手里,这样打下去,只怕..”任惟义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身旁的兄长。
任惟名轻叹口气,道:“到了这个地步,惟仁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不能因为他毁了任家的大业,这是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命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家族的利益放在首位,哪怕是为此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任惟义知道二哥说的是实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想起从小三哥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忍不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别难过了,大局为重。”任惟名想安慰自家兄弟,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叹道:“说起来,如果不是阴阳家的傀儡众,恐怕今日就是你我.。也成了家族的罪人啊。”
“二哥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一手?”
任惟名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任惟义颓然苦笑,摇头道:“原来终究还是没人信得过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羽林、金吾两卫,久不经阵仗,平日训练多有懈怠,里面的军官又多是姑母安排的关系户,平时也就能冲个场面,真打起仗来,又岂是天策卫这帮悍兵的对手?”说到这里,任惟名乜了四弟一眼,见他脸色如常,继续道:“所以,二哥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只能伙同阴阳家出此下策。”
任惟义摇头道:“二哥不必解释,我明白。只是三哥和我不同,他本来就不喜欢厮混在军伍当中,若不是为了姑母的大业,也决计不会担任羽林卫的主将,可惜.”
“好了,别去想了.。。一切以大局为重。”任惟名见状心中也有些难受,可此时毕竟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凭心而论,他和老三、老四两人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彼此之间尚存了一丝兄弟之情,不像他和老大任惟贤,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两人与其说是兄弟,倒不如说是仇人更加确切。
不过这也怪不得任惟名,任家家规历来如此,历任家主的继承人,都要在嫡系长房排行前两位的子孙中挑选出来,说明白点,就是在老大和老二这两个孩子中挑选合适的继承人选,这是一种竞争,也是一种始终保持家族兴盛的优胜劣汰体制,不得不说任家的先祖是一位高瞻远瞩的智者,他明白竞争才是进步的动力,所以留下了这样一条独特的家规。
大家族的兴盛往往是数代人的努力成果,可是如果家里出了一个败家子,很可能就会从此走向衰败,如何选择合适的继承人,一直是世家豪门十分头疼的问题,生怕一不小心,使家族的百年基业毁在一个不孝子孙的手中,任家的办法就是挑选两个继承人,通过不断的考察和鉴定,以两人为家族做出的贡献为依据,选定功劳最大的那个人为继承人,这样,不管是在长幼有序的伦理方面,还是在能力才华方面,都能够站得住脚,从而保持家族长久的兴盛不衰。
任惟贤和任惟名这哥俩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这样的教育,两人之间只存在着竞争关系,兄弟感情要淡薄的多,何况如今的任家正在试图变国为家,如果坐上了家主的位置,等到任娬百年之后,无疑就是新一任帝王的人选,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无论是任惟贤还是任惟名,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更不用谈什么兄弟感情了。反而是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希望的任惟仁和任惟义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模样,看在任惟名的眼里,心中竟然隐隐生有一丝羡慕之意。
不过任惟名心中的惆怅很快便被打断了,长街一侧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一队金吾卫兵士,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太后遇刺,东西两门被破,敌军来了援军!”
此话一出,任惟名勃然变色,在马上急急转过头去,正看见长街尽头的望龙台上一片混乱,连城头那一排金甲白袍的御前武士,都不见了踪影。这下子任惟名再也顾不上镇定,调转马头向望龙台方向奔去,任娬就是他心中的天,如果这片天塌了,十几年来的苦心经营就全完了。
任惟义同样吃了一惊,多年来养成的对兄长俯首听命的习惯,让他在第一时间调转马头,跟在任惟名的身后,不料身上却狠狠挨了一鞭子,只听任惟名恼羞成怒地喊道:“你个蠢材,留在这里带兵!”
仿佛早有预谋,四处突然多出了许多这样的散兵,齐声高喊:“太后遇刺,东西两门告破,敌人援军到了。”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世人惯于道听途说的优良传统在此刻显露无疑,本来占据优势的守军开始变得迟疑,尤其是很多兵士看到自家的主帅都离阵而逃,当下再顾不得许多,纷纷转身逃离这片修罗之地,对于这场不知所谓的烂仗,他们早就厌烦了,此时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能再次见到父母妻儿。
就在这时,承天门的城楼上突然出现一个文弱的身影,他扯掉头上的铁盔,狠狠贯于地上,手中捧着一卷金灿灿的黄绫,双手平端,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吾乃宗贤,奉先帝遗诏讨伐外戚,金吾、羽林将士听命,降者不杀,倒戈者有功,率先冲破天明宫者,赏万户侯!”
每喊一句,身边都有人大声的重复,几个人的力量虽然有限,可城下天策卫的将士在许赢之的授意下,也开始纷纷呼应起来,众人的声音汇聚一起,声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先帝遗诏在此,诛杀外戚,保举太子,功者重赏,违者必斩!”
任惟义猛地收紧缰绳,赫然抬头,刚好看到城楼上宗贤高举遗诏巍然而立的身影,一瞬间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好不容易占据了上风的局势,就这样轻易的被几句话给瓦解了,人言当真可畏。
许赢之原本的打算时不想让宗贤参与这场夺城之战的,毕竟战争上的形势瞬息万变,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可宗贤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万般无奈之下,许赢之只好将他安排在队伍末尾,又安排一队骑兵护在他的身侧,万一有变,也可以保证他从容撤退。
在听到任娬遇刺的消息后,宗贤本能的感觉出这是一个改变不利战局的机会,不管流言是真是假,已经达到了扰敌军心的目的,现在缺少的是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而他手中的遗诏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当他不顾安危屹立于承天门的最高处,将文帝的遗诏大声宣读出来的时候,守军一方终于全线溃退。
望着城下四处溃逃的乱兵,宗贤长舒一口气,他将目光投向长街对面那座金碧辉煌的城楼上,那是大明宫的宫门,也是他母亲的最后一道屏障,只要打破这层障碍,他就能畅通无阻地直达应天大殿,坐上那代表九五之尊身份的纯金龙椅。两座城门之间相隔十里,彼此根本看不清楚上面到底有些什么人,可宗贤却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生母、大胥的太后、任家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此刻一定正站在望龙台上,和他一样,都将目光投向彼此相对的城楼上..
“嗖”
高楼之上,劲风凛冽,宗贤望着远处的望龙台,想到这些年来忍辱负重的经历,一时之间,心内百感交集。猛然间,一道疾风贯入他的胸怀,他的瞳孔瞬间变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钉在自己胸口的那簇灰色的雕翎箭羽,脑中一片空白。就在刚才,他还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全城,憧憬着光复山河的荣耀,这一刻,奔涌如泉的血液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也带走了他还未步入辉煌的生命。
像是空中折翼的鸿鹄,宗贤垂头栽下城去..。
许赢之呆呆的望着宗贤向下坠落的身影,五指一松,那枚扣着的铁羽箭砰然落地。乔鲁虎吼一声,全然不顾受伤的右腿,像是一只受伤的猛虎,撞翻了身前挡路的兵士,在宗贤堪堪落地的一瞬间,硬是扑上去接住了他,高空抛物产生的巨大重力就连这个力敌千钧的猛将也承受不起,坚若磐石的双臂“咔嚓”一声,在接住宗贤的一刹那骨断筋折,森森白骨破肉而出,即便是这样,乔鲁依然咬牙将宗贤抱在怀中。
冷箭穿透了宗贤的肺叶,呼吸间,大量的血沫从口中溢出。许赢之从马上急扑下来,颠颠撞撞地跪在宗贤身边,颤抖着双手替他压住溢血的伤口,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赢之..撤军,不.不能被耗死。”宗贤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许赢之的手,眼中的神采看起来竟是那样的咄咄逼人。
许赢之用力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也知道这是宗贤为大家考虑的最后一条退路,没有了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他们不过是一群徒劳举着大义旗帜的乱兵而已,攘外戚、清君侧,这只是站不住脚的口号,没有了宗贤这块金字招牌,一切都是虚言,不仅朝中百官不会承认他们的行动,就连坊间百姓也会将他们当做乱臣贼子。
“殿下,我明白。我们.退!”许赢之感觉到喉中一股苦涩,这么长时间的精心谋划,最后还是给任家做了嫁衣,他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如此。
宗贤如何不知他的心意,他强撑着道:“不必.。丧气,保存实力,以谋后续。没了我.。依旧还有可以扶持的人选,附耳过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许赢之不忍宗贤太过难受,也知道他时间不多,强忍心中的悲痛,将耳朵附于他的嘴边。宗贤断断续续的说完了两句话,扭头望向泪流满面的乔鲁,轻叹口气,留下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贤.。愧对.将军,害.将军家破人亡,日后。。如能见到.乔老将军,替贤问安。”说完,眼中神采涣散无光,嘴角犹自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面朝青天,背靠黄土,一缕英魂随风而去。留在世间的,只有三百文章和当年初为太子时指点江山的风发意气。
而许赢之的耳旁,依旧回荡着宗贤死前所说的那段话,那关系到大胥的命运,也关系到褚海心这个平凡的孩子扑朔迷离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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